第26章 第 26 章
翌日, 黎冉收到了宫里来的帖子。
皇后娘娘邀请她去皇宫一叙。
黎冉抿唇，有点疑惑。
虽然两人明面上是姑侄，但并不熟悉，跟别提叙旧了。
但公公正弯腰曲背地在外等待着, 黎冉提起衣摆, 便去了。
皇宫派了辆马车。
马车通身华贵, 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制成, 周边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山水画, 门帘上垂着颗颗分明的朱红色玛瑙，随着轿子的移动, 一晃一晃, 碰撞分开，发出清脆的声响。
黎冉掀开一角, 坐进去。
她望向绚烂如同火般燃烧的朝阳, 眸子沉了沉。
没过多久, 马车突然停下, 正打算询问，一块黑布蒙上黎冉的口鼻。
她奋力挣扎，上眼皮却愈加沉重，不消片刻，便卧倒在马车的椅子上。
好浓的血腥气
黎冉眼睫轻颤，睁开后，满是迷茫。
望见面前的一幕，她微微瞪大眼睛——
这里相当华丽, 金碧辉煌，四周没有窗户，是一个密闭的空间。
屋内隔几步便有设有烛台, 上面黯淡的橙黄火舌摇曳，在墙上投下小小的阴影。
无数香台设在边边角角，散发着浓郁的香味，即使这样，也没能掩盖住底下的血腥气。
黎冉皱眉，正想起身，发现手腕处被一条黑色的链条锁住，一动便是沉闷的响声。
这是哪里？
没等她弄明白，一个身影缓缓走来，仪态万千，步步生莲，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淡笑。
是皇后？
黎冉眯眼看去，用力扯了扯笨重的铁链，空气中只余“咔嚓”声回荡。
“没用的。”皇后眼里含笑，面上娇憨，从光影中走出。
“年轻的小姑娘真是好看。”
似是感叹，又是羡艳。
她仔细端详着地上的少女，肌肤白暂似雪，一头黑发柔顺地洒落肩上，杏眼如水，涟漪清透。
坐在冰冷的砖块上，纤细光滑手腕被生锈的铁扣锁住，长长的黑链子拖拽在地上。
这里待过无数鲜活美丽的少女，她们无一例外都被剜去心脏，垂死挣扎，最后化为亡灵。
很快，黎冉也将成为她们的一员。
皇后向前走了几步，缓缓站在黎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
“每次本宫看到你，都会想到兄长。”
她歪头，面如娇花，眼里是满满的落寞，“后来，你走丢了，兄长也去了。”
于皇后来说，年幼时是最快乐的时光，入宫后，一切截然不同了。
她的人生就像被一道深深的、不可逾越的沟壑分为两半。
入宫前和入宫后。
望着这个与兄长眉眼相似的少女，皇后垂眸，掩住眼里复杂思绪。
黎冉抬头，许是太久没说话，声音带着些哑音，“那些少女都被你杀了？”
“真聪明，不愧是兄长的女儿。”皇后眼里赞许。
她摸了摸自己艳若桃李的面颊，露出轻快如同少女般的笑。
“你看，若是不杀她们，我怎能保持这样的美貌？”
只是——皇后不经意间露出了半截手臂，上面是干瘪如同树皮的皮肤，褐色的老人斑密布。
看上去如同八十岁老妪。
瞥见黎冉望来的目光，皇后立马把自己的手腕缩进去。
“你和妖做了交易吧？”
虽然用来疑问句，但黎冉语气肯定。
皇后细心地把袖子折好，又不紧不慢地整理领口，直到肌肤都被遮挡掉，漫不经心地说：“你知道得真不少。”
“不过，”她伸出青葱玉指，遮住绯色的唇，眼里痴迷，“祂于本宫来说——是神。”
救苦救难的神。
在她沉入压抑无际的黑暗中拉她出来的神灵。
是妖，是魔——
又与她何干？
皇后望着地上糜烂艳丽的暗红，是再也洗不干净的血迹。
那些炙热的血流淌在少女们的身下，蜿蜒曲折，渐渐冰凉。
它们黏腻地附在地上，像是哀唱。
那一年，她刚进宫。
小姑娘对于爱情总是心存幻想的，更别说是嫁的人还是世上最尊贵的男子。
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还是像话本所写的，艳冠后宫，独宠一人？
正属于豆蔻年华的她心中满怀期待。
可帝王无情。
明明在床上甜言蜜语的男子像是忘了她一般，独留她在那间偏僻阴暗的宫殿里。
幸运的是她有了孩子。
她每日小心翼翼，心存期冀，想着，如果有一个孩子陪伴着这漫长没有尽头的人生，也是不错的。
皇宫像一座密不透风的牢笼，进去了——
一辈子就出不来了。
她不想要皇子，只想要个公主。
平平安安，一世无忧。
可宫里的女人怎么会饶过这个未出世的孩子？
她被陷害了。
不仅失了孩子，还被打入冷宫。
恨？
恨又能怎样？无力改变。
冷宫什么都没有，只有瑟瑟寒风，一地哀魂。
这辈子也许就这样了。
她面容依旧，虽朱唇粉面，眼里却沧桑破碎。
然后——神出现了。
神有目的，可她不在意。
毕竟——没有什么可失去了。
她在神的帮助下精心算计，最终一步步登上那个位置。
她是皇后——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明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一切。
皇后之位、诞下公主、皇帝恩宠
可心中为什么还是那么痛苦呢？
为什么呢？
皇后反反复复地询问自己，只有迷惘。
她不知道，她眼里的光散了，只有死寂。
光消失，就不会再回来了。
早在失去第一个孩子，打入冷宫时，她就死了，只余一个疲惫不堪的躯体游荡人间。
时间日复一日奔跑着。
太无聊了。
这种日子太过无趣。
虚伪、勾心斗角，身为赢者，皇后却满是不耐。
但当她发现自己长出第一条皱纹时，心中是莫大的惶恐不安。
怎么会？
她找来了神——
神告诉了她方法，但用不用，由她自己定夺。
听她讲完，黎冉敛下眼皮。
“本宫敬爱所有为本宫贡献生命的女子。”皇后温婉地笑着，举手投足间皆是大家风范，“她们每一个人都能听到本宫的故事。”
“你倒是和她们不太一样”她望着黎冉，神情讶异，语调奇怪。
那些年纪不大的少女不是哭泣着跪地饶命，就是战战兢兢地说着好话，祈求一条生路。
而黎冉——安静地垂眼，没有半分触动。
不知为何，皇后蓦然怒意上头，蹲下，伸出手指，抬起黎冉小巧精致的下巴。
她看见黎冉眼里没有丝毫情绪，淡漠至极。
“你难道不想说什么吗？”皇后撕破了温良娴舒的面孔，急急地想要一个回答。
或者说是认同。
黎冉眨了眨眼，只道一句：“你要死了。”
她微叹，面前的皇后虽披着人的皮囊，内里却不知是什么了。
在众人看不见之处，穿着华服雍容华贵的皇后，背上是爬满无数的恶灵。
密密麻麻女子的魂魄或搂或抱地紧攥皇后，表情狰狞痛苦，胸口都空空荡荡，保持着生前的死态。
百鬼上拥，只扑一人。
黎冉一进来就发现了，即使她这具身体大不如从前，但还是敏锐地感知到隐藏在血腥气下的死气。
它太过强烈了。
面前女子身上阴气围绕不散，耳边正趴着一个恨意彻骨的女鬼，死死地咬着她的脖子。
皇后却一无所知。
“你在说什么？”又气又急之下，皇后尖锐的指甲微用力，像是要嵌入黎冉血肉。
黎冉吃痛，面上不显，继续说：“你也有所预料吧。”
“越踏入这里，是不是衣下肌肤腐烂老化的速度越快？但为了保持容貌，你只能不停进入这里，使用这个阵法。”
阵法禁锢了少女们的魂魄，这些恨意无处消散的女鬼们只能抓住仅有的时机，每当皇后进来便抱住她硬生生地啃咬。
黎冉嗓音缓缓，在这个空荡的房间飘散，显得空灵，“皇后娘娘，您周身那么多含冤而死的魂魄——不冷吗？”
那么多阴冷的魂魄拥着她，阴风阵阵。
那些年犯下的罪行，最终都会显现。
害人终害己。
皇后被说得浑身一抖，鸡皮疙瘩直冒，摸了摸手臂，皱巴巴的，随即又抚上面颊，一半粗糙，一半细腻。
不知何时，她容貌变了，美的那面倾城倾国，另一面丑陋似恶鬼。
她面容决绝，恶狠狠道：“等本宫吃掉你的心脏，就又能恢复美貌了。”
黎冉叹气，在皇后废话连篇的时候，她摸到了自己头上掉落的发簪，一点点的摸索下，老旧厚重的铁锁已经松开了。
她正打算站起，一阵刺眼的光传来。
钟离宴站在上面，衣袍被风吹得鼓鼓的，他身后站着——当今圣上。
皇帝像是都听到了，手在空中一抖一抖，半晌都没放下来。
他眼眸睁得又大又圆，望着昔日貌美的皇后，现在面容却一半貌美宛若十八，一半皱纹密布如同老妪，一时说不出话来。
黎冉默默地把手缩回去，铁扣虚掩着。
皇后面上没有半点惊慌，身体的感觉不会骗人——黎冉的话她已然信了。
反正都要死了。
望着苍老不堪的帝王，亦是曾经爱过的夫君，她勾起嘴角，“被发现了啊，老不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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