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几个人朝着唐叶家里走去。
院子门口还是那两个人在把门,唐梅丽正在院子里拿着茶壶,把茶壶里的水倒掉。
她瞅着唐叶和唐锁他们,怨道:“咋去了这么久,快一个小时了,我还说你是不是落下我们娘儿俩,自个跑了。”
“我能跑哪去?那可是我儿子,跑也得带上他。”唐叶没好气地说。
唐梅丽把茶壶握在手里,瞅着唐锁,接着又瞅着后面的沉简,一脸不乐意:“这不是咱家的私事吗?怎么有个外人在这”
沉简不在意地说:“叔叔说是地里遭淹水了,我就想着过来帮忙,没成想是到家来了。”
他说出的话格外真诚,噎的唐梅丽倒是没什么话了。
唐锁在旁边附和:“是,我这身体不好,正好小沉在家,就想着让小沉帮个忙,这不正好用上人了吗?嫂子,咱家这是出啥事了?”
屋里又有几个年轻人出来了,看看他们也不打招呼,只管划了火柴抽烟。
唐梅丽瞧着那两个人:“出大事了,你哥要没命了。”
她说着便先行进屋了,进了屋子就跟着取出暖壶,给茶壶里灌满水,又往桌子上摆着的几个搪瓷杯子里倒上水。
唐锁和沉简进屋以后,站到门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屋子人多,除了刚才因为要抽烟出去的几个人,另外还有好几个人。
唐锁说:“这是咋,是不是得喊村长来?”
他们有啥事第一反应就是让村长过来,村长年纪大了,经验又多,调节这些村里的矛盾一般都很拿手,帮着解决问题正好不过了。
唐叶忙摇头拍拍旁边的沙发:“先坐过来,不用村长。”
沉简个子高一些,一进屋便看到那头坐着的徐大爷。
徐大爷正低头抽着旱烟,脸上看不出表情来。
他眯着眼,觉察到这边的目光,抬头瞅见沉简正在看他。
徐大爷笑了下说:“就是一点琐事,用不着叫村长,咱们自个就解决了。”
唐锁一脸疑惑地走过去,等走到沙发跟前时,这才认出徐大爷来:“这不是咱们这里卖缸的徐大爷吗?”
“是,快坐下,咱都是做小买卖的,过来就是想跟着你讨教下怎么能把小买卖做大。”徐大爷从鼻子里喷出烟雾后应道。
沉简一脸恭敬地说:“徐大爷好,这么晚了还劳烦您过来一趟。”
“你小子,说话还是这么斯文,跟城里人一样,怪不得村里的人都说你好。”徐大爷眯起眼,瞅着沉简又问他,“这老唐家你是他们家的亲戚还是”
据他所知,唐叶家里基本上没什么亲戚,唯一的亲戚就是有个穷弟弟。
为了摸着唐叶的家底,他让人打听了唐叶弟弟的身家财产,这才知道那烧饼铺生意这么好。
一想到这里,他便心里有数了,唐山强借的钱不用发愁了,自有人帮忙还。
唐叶忙回答:“这是小沉,一直在我弟家里住着,这不才住俩月,还特意付了房租,听说给的房租钱还不少。”
“不多,就是几块钱。”唐锁忙说道。
因为沉简住在家里的事情,他们没少听村里的人数落---要么嫌他们问小沉要的钱多,要么就是红眼病犯了,没事了就在嚼舌根,有了经验之后他都说没收多少房租钱。
徐大爷点着头当做不知道这些事情:“几块钱也是钱,像我们家里,几块钱就能够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那是,咱们家里光景都一样,不容易。”唐锁忙说。
经过这么一闲聊,屋里的气氛好了一些。
徐大爷紧跟着朝那些站着的一排人说:“我跟我小唐弟能聊到一块去,你们先出去。”
他说着人便把茶壶拿起来,帮忙把空着的搪瓷杯里面倒进了茶水。
唐锁瞅着这一屋子的人都出去了,旁边的唐山强趁机低声喊了句:“叔。”
他又看向了沉简,恰好沉简跟着一块扭过来了头,这才说着:“小沉老弟。”
沉简点点头。
唐梅丽忙完了,见小小的沙发已经坐满了人,索性搬过来一个小木凳子,坐到一旁,瞅着这一屋子的人说:“喝茶喝茶,这人都来了,话也不用着急说,先喝个热的,暖一暖。”
她现在的样子跟刚才完全不一样。
刚才唯唯诺诺的,还带着哭腔,现在见来了俩大老爷们,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没那么害怕了。
唐叶跟着把搪瓷杯子递给自个弟弟,也顺着说:“先喝茶。”
唐锁哪喝得下去,这一屋子的人谁都不说是咋回事,每个人都心里有秘密,就是不说话。
一着急他额上的汗渍便多了,淌在脸上,顺着脸颊流到下巴。
沉简摸了下口袋,取出来一块新的手帕,递给唐锁。
他喝了口茶水,这茶是村里供销社最便宜的那种,茶叶放的多,喝下第一口有点苦,好在茶水够热乎,虽然不好喝,但喝完身上暖和不少。
唐锁把额上的擦了又擦。
他有种直觉,这事真没完没了了,而且事儿他哥都解决不了,更别提他了。
沉简喝了茶,等着对面的徐大爷说话,没成想徐大爷也跟着喝茶,反而不着急开口了。
还是坐在木凳子上的唐梅丽没忍住打了个哈欠,这才说:“都快十二点了,不早了。”
唐叶也说道:“要不先让孩子睡觉?”
他是朝着对面的徐大爷说的,唐山强一听他爸替他说话,连忙瞅向徐大爷。
徐大爷砸吧了几下嘴巴,不知道是不是在吃着嘴里的茶叶。
他瞧着对面的几个人,点头说:“你们哥俩留着就行。”
唐山强一听,忙不迭地站了起来,他妈唐梅丽也跟着站起来说:“行,我们先睡。”
她说完一把扯住唐山强的胳膊:“让你爸解决,咱们娘俩可不经这么熬着。”
人说着,便拉着唐山强走向了隔壁的屋子。
等到屋子真正剩下他们几个人的时候,沉简这才说:“徐大爷,是不是唐山强欠钱了?”
唐锁一愣,忙低声说:“这是咋回事?欠啥钱?”
沉简瞅着徐大爷,等着徐大爷说话。
徐大爷也跟着愣住,想了几秒钟,这才恍然大悟:“就知道,这村子里的事真是瞒不住你们这些乱窜的人。”
他吐了口烟,想到了前些天要给沉简介绍相好的,沉简想都没想就拒绝的话,心里有些不平衡。
沉简解释道:“这事儿我也是刚知道的,昨儿个到村里的时候,碰到了村里的柱子---就是那个脑子糊涂的柱子,给他家送煤的时候,他就那么一说,我倒是没相信。”
他把烟灰缸移到徐大爷跟前又说:“这事我本来当成笑话听,今儿唐山强这不是跟着去叔家了?临走的时候说是家里困难,借了一笔钱,我这才想起昨儿个柱子的话。”
徐大爷哼了声,不知道是在通嗓子眼的痰,还是对沉简的话不相信。
唐叶在旁边说:“那柱子人虽然傻里傻气的,说出的话倒没想到都是真的。”
徐大爷何尝不知道那个傻柱子。
只不过是没想承认是傻柱子传出去的,就想说是沉简自个打听出来的,这样他起码在嘴巴上占着上风。
沉简又喝了口茶水:“徐大爷咱们这几个村里的人都知道,人有威望,对人又好,重要的是处理事情很公平。”
唐锁和唐叶一听,他们其实并没有听过徐大爷的事情,但此时听到沉简这样说好话,连忙点头表示同意沉简的话。
对面的徐大爷把烟头摁熄在烟灰缸里,这才开口说:“这都是陈年旧事了,咋还能拿得出手。”
沉简没在这个话题上再多停留:“看来唐山强欠了不少钱?”
徐大爷又抽出一眼烟,取过桌子上的火柴,打开火柴,晃了晃。
唐叶看到这情况,忙在自个口袋里摸了下,取出一盒火柴。
他走过去,随着刺啦声划开火柴,等到烟点燃之后,这才又坐回到沙发这头。
徐大爷深吸了口烟:“这事都是你情我愿的,就跟你们搞对象一样,必须得双方都自愿,我们也不能强行阻止小唐借钱不是?”
唐叶忙说:“是是,我那儿子我最清楚了,天天跟街溜子没啥区别,正事屁都不干,就等着吃老本呢。”
“那也得有老本吃才行你家还是有老本。”徐大爷吞了烟雾说道。
唐锁接着话:“这娶媳妇都是借钱,哪有什么老本。”
唐叶没吱声,他还在想着老爷子留下的几个小物件。
徐大爷看他们感叹:“小唐就是太贪了,这打麻将,图的就是一个乐子,咋的就非得赌上了,这就算了,还堵了好几千的。”
唐锁听到了后面的话,猛地坐正,瞅向他哥说:“好几千?这真的假的?”
唐叶叹气,这一晚上他做的最多的就是叹气了,没说几句话,全都用在了叹气上。
沉简听到那几千块钱,也跟着愣了下。
几千块钱不是小数字,现在城里公家的工作一个月大约五十块钱都算多的,这几千块钱是好几年的工资了。
唐锁嗓门大了:“哥,这真的啊,这么多钱!几千块钱?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咱们哥俩一辈子的钱加一块都没那么多啊。”
唐叶只管叹气,一句话都不说。
唐锁颤着声,气的在发抖,沉简见状,忙拍着他的背部,低声安慰他。
等到唐锁平复下来之后,几个人这才重新坐正。
徐大爷接着说:“好在每个月的利息不多,像这个月的利息不就已经还清了吗?”
“利息?每个月多少利息?”唐锁接着问。
“肯定不是几千块钱,倒是也不多,就是每个月八百块钱利息。”许大爷眯眼说。
“啥?”唐锁惊呼,“这得欠多少钱才能是这么多的利息啊?”
唐叶实在受不了他弟这一惊一乍的样子:“赌钱,又是借人家的钱,这不得靠着人家的钱生钱吗?你有需要,人家正好满足咱们,那就得答应人家的条件。”
他说出的话冷冰冰的,仿佛欠钱的不是他儿子,而是唐锁的儿子。
沉简皱眉,打断了他的话:“这钱跟我们可没关系,我们来了也还不上,今儿家里该有的钱都给完了。现在就算是把家里值钱的玩意都卖了,也还不上那些钱。”
唐叶听罢,气的指着沉简:“这是我们兄弟俩的事情,用不着你这个外人管。”
徐大爷及时开口,他眼下知道这个唐家除了家里有老物件之外,是没啥存款的,要真是依靠,还得是靠着小沉。
他笑着说:“别吵架,都是一家人解决办法肯定是有的,小沉是外人,不了解情况也是正常的。”
唐叶这才把胳膊放下来。
徐大爷接着说:“这事不大,用不着变卖家里的东西,也就是三千块钱。”
唐锁本来还在想着那八百钱利息,这下子又听到三千块钱,更加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
他擦汗说:“三千块钱啊,这一辈子都没这么多钱。”
唐叶说:“咋没有,咱们老爷子那些个物件凑一块,卖给倒斗的那帮人就是了,再不行,咱们也跟着倒斗,那也比天天搁村里强。”
唐锁听到这话又生气又想骂人。
沉简在旁边嘘了一口气---这钱倒是没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原本想的是五千块钱以上了,三千块钱倒是比他的预期少了很多。
徐大爷见他们平静下来,这才点着桌子上的纸张说:“刚才我们想了个办法,这钱说是明年还,可明年还不知道能不能还的上呢,到时候万一还不上,又是一摊子事。”
沉简站了起来,给他们几个人的搪瓷杯蓄满茶水,安静坐在一旁。
徐大爷一直在观察着沉简,见他像是不计划管这件事了,心里在着急的同时,也在等着唐家兄弟说话。
唐锁这才看向徐大爷问:“啥法子啊?啥法子我们也还不起这好几千块钱。”
“担保人,在这张纸上写点东西就行。”徐大爷说道。
唐叶深知自个弟弟跟他一样,啥也不懂,便跟唐锁解释着这些新鲜词的意思。
“得我写?”唐锁听完这话之后问道,他接着忙摇头,“这不行,哥你还不知道我家里,这几年上有老下有小的,哪有什么钱还?”
“怎么没有,今儿不还取出了八百块钱吗?”唐叶呵斥他弟。
唐锁说:“你以为那钱是我的啊,那都是伊儿赚的,她这些日子天天半夜就起来忙活,一天天天围着火炉,做那些饼子,要不是伊儿,我这饼店早就撑不下去了。”
“你瞅瞅,这不是还有吗,伊儿有出息,没几个月就能赚这么多钱。”唐叶忙堵住了亲弟的话。
唐锁被这么一说,又气的手抖。
许大爷做着中间调解员:“都别生气,这事儿啊,好说,明年才还钱呢,有的是时间。”
沉简这时候出声说道:“这事跟我们没关系,叔咱回吧。”
他自觉得这事刚开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再来三次、四次都有可能。
唐锁本就没钱,摇着头说:“咱们老爷子留的那些小物件,我之前为了给老人治病,问过那些倒斗的人,说是从黑市手里走,可能最多就能卖个几百块钱。”
他们老爷子自清朝开始,留下来一些鼻烟壶,家里就剩这点家底了,他得留在手里。
唐锁心里本来想着给自个儿子闺女各留一半的,不成想,恐怕现在这些个老物件是怎么都留不下了。
唐叶怕对面的许大爷知道他还不起钱来,指着他弟说:“你就是不想卖呗。”
“是不想卖,不过这会子没办法了,你要是存心要,明儿就过来取。”唐锁说着便站了起来。
唐叶拦着拽住自个弟弟的衣服,无赖说:“不行,你得写,不写咱们就这么耗着。”
他这会子没啥办法了,能一时之间镇住这场面的,只有那张纸。
唐锁说:“真不能写,伊儿都给你钱了,这我们也真没钱了。”
但他的话就像是一阵风一样,起不了什么作用。
唐锁压根不听这话,对面的徐大爷只管瞅着这俩兄弟,这会一点都不吱声,像是在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