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敞开心扉
夜风从两人之间穿过。
凉意使许之夏打了一个寒颤。
“我其实一直很害怕站在很多人的面前去发表意见,阐述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我没有理由把自己的想法强行灌输给任何人。那不现实,我也不愿意。”
他们也不想听。
季以州静静地听着。
良久,他才开口。
“可是,竞赛和这些有什么关系呢?”
许之夏依旧低着头。
“不管哪一项,都需要参加面试,面试的内容就是根据抽到的题目即兴演讲。”
这个季以州是知道的。
虽然他准备参加物理竞赛,但是仍然很关注语言这一块。
“其实,让你去演讲也不一定是把你的想法强行灌输给别人,大家只是聚在一起讨论一下对一个事物或现象的看法,交流各自的见解,开拓一下思维,不是要你给别人洗脑,你不用担心这个。”
季以州试图和许之夏解释,这件事不是她想象的那种“填鸭”思想。
许之夏终于抬起头,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教学楼,突然落寞的笑了。
“好吧,我说实话,是我懦弱,我不想被当成观赏品,我不想出丑,我不想和任何人竞争,我也不想让任何人评判。”
“我很烦,也很累。”
许之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什么。
“那你刚刚说不一定,意思是你还是要参加的对吗。”
“应该要参加,不然我可能没办法交代。”
什么意思?
看出季以州眼里的疑惑,许之夏把口罩摘掉,指了指脸上的伤痕:“这个,我妈打的。”
许之夏平静的说,好像挨打不是她。
季以州的眼睛豁然睁大。
她妈妈打的?
怎么会有家长对自己的孩子下这么重的手。
看着季以州震惊的眼神,许之夏淡淡道:“没关系的,这个已经是很轻的了。”
更重的,你还没有见过。
“你妈是因为竞赛的事打你?”
“嗯。”
“所以你即使很不愿意参加,也必须得去。”
“嗯。”
季以州不禁想到周捷曾经说过的话。
“她妈管她管的很严,在我们这片是出了名的。”
“就是平时不让和人玩,考试考不好了就打,不听话了就骂,不分场合的那种。”
季以州不知道该说什么去安慰此刻的许之夏。
虽然她看上去并不需要安慰,但是她肯定是难过的。
许之夏往前走了几步,看着跟过来的季以州又说:“你也许听过学校那些人说我的事。”
“听过一点。”
许之夏笑笑:“是不是说‘许之夏那种人,成绩好有什么用,还不是被打出来的,天生的贱骨头。’”
季以州皱眉。
没理会季以州的沉默,许之夏继续说:“其实他们说的也没错,起码被打这部分还是真实的。”
“你还记得你上次说的那个‘封面明星’的事吗。”
季以州点头。
“我记得你说你觉得那个是一件特别值得骄傲的事。”
“可我妈不觉得。”
“我以前的同学也不觉得。”
许之夏永远记得当时朱萍的反应。
还有学校里同学的反应。
既记忆深刻,又很想忘记。
初三的那个5月,班会上,班主任把这件事宣布之后,班里的同学几乎在瞬间炸开了锅。
他们嫉妒又羡慕。
议论声此起彼伏。
有说许之夏走后门的,有说许之夏的成绩都是被打出来的,整个五中谁不知道她有个河东狮吼的妈。
十几岁的少年们,从来都是想什么说什么,说完就抛到脑后,也不管会给当事人造成多么大的困扰。
许之夏静静的听着这些议论,没有办法辩驳。
班主任让她上台说一下心得,她脑子空空的上了讲台,胡乱说了几句,要多看书多积累,多背古诗词,自己多练习。
就在她词穷的时候,有人接了一句。
“还要多挨揍。”
许之夏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脑子里就像有一个开水瓶瞬间炸裂。
她觉得自己就像被扒光了衣服置身于冰天雪地。
每个人都知道她的事,每个人都觉得这是别人的事。
别人的事可以拿出来说,反正最后受伤的不是自己。
许之夏如同一具泥塑一样,僵硬的站在讲台上。
班主任似乎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看着哄堂大笑的学生们,气急败坏的用教鞭抽着讲桌。
“笑什么笑,能被打出成绩也不错,你们一个个的就差这么一个妈管着你们!”
呵!
许之夏突然就笑了。
真是讽刺。
就连老师都这么觉得。
没有再理会班主任的“肺腑之言”和“教导之词”,许之夏脚步僵硬的走下了讲台。
班主任有些不满:“许之夏我还没让你下去呢,你怎么自己就下去了。
许之夏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觉得他们不需要我的分享,可能回家被揍一顿比我的经验更能让他们进步。”
“毕竟他们都说了,要多挨揍。”
而且,您不是也默认了么。
许之夏嘲弄地勾起嘴角。
班里的人一片嘘声。
回到家把这件事和朱萍说了以后,朱萍的第一反应是:“就你写的那些烂东西还能往书上登?是不是别人不想要的名额给你了?你还高兴呢,把别人不要的东西当香饽饽,丢人败兴。”
许之夏没有解释。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在朱萍眼里,她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不过朱萍还是带她去城区外的一家照相馆拍了照。
拍照的记忆有些模糊,就只记得那天的温度很低,但是朱萍为了她能好看一点,执意让她穿了一条白色的裙子。
她忘记拿外套,忍着凉风的肆虐拍完了照。
就在这张照片交给班主任被登上书后,没过几天,有高中部的几个学长在门口叫她。
几封信被塞到她手上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后知后觉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后,信已经像烫手的山芋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许之夏整个人像被架在篝火上,脸都烧的像虾公。
她把信胡乱塞到了桌斗里,都没敢看。
班上人起哄的声音在和夏天的蝉鸣混合在一起,聒噪至极。
本以为这是一个意外的插曲,过了就过了。
结果,这事被李源源看到了,她回去把这件事当成了一件新闻告诉了她妈。
她妈又把这件事当成了新闻一样告诉了朱萍。
“你姑娘可真厉害,这么受欢迎。”
朱萍的脸黑的像漫天的乌云。
晚上回家后,朱萍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她打了一顿,边打边说她不安分。
许之夏还记得那天那顿打。
朱萍用拖鞋扇她的脸,每扇一下就会说:“今天非得把你的脸扇烂,反正你已经这么不要脸了。”
在许之夏被打的眼冒金星的时候,朱萍一脚把她踹在地上,用擀面杖在她的身上使劲的抽。
每抽一下都会说,你去死吧,丢人的东西。
你去死吧。
丢人的东西。
其实,身上的痛根本没什么的。
心里的疼才更加侵入骨髓。
她自己的妈妈,不听自己孩子的解释,一句都不听。
或许,她根本也不在乎真相。
只要发泄一下在外面被调侃后丢失面子的尬尴罢了。
客厅的门没有锁。
楼道里的人都站在门口张望。
他们窃窃私语,他们状似无意。
他们站在门外看戏。
反正不管他们的事。
脸上火辣辣的疼,耳朵嗡鸣。
也好,听不到也好。
许之夏放弃了躲藏和解释。
只祈求这场单方面的暴力快点结束。
那本登着许之夏照片的作文书在次日被许之夏毫不犹豫地扔进了垃圾桶。
这不是骄傲。
这是不堪的回忆。
—
许之夏说完这些后,晚一已经开始了十多分钟了。
季以州久久不能回神。
这就是她之前不和任何人交好不和任何人交流的原因吗?
原来那本书和那天在她的记忆里这么难过。
难过到,她想把这件事永远忘记。
就连那本书都被她那么决绝的扔进了垃圾桶里。
夜风变得更加刺骨。
许之夏有些怕冷的往树多的方向靠了靠。
虽然说了这么多事,但她的情绪似乎没什么起伏。
只是说到被同学当众给难堪和被打的时候声音有些微颤抖。
许之夏看着季以州眼睛里盛满的心疼,心里也有软又酸。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了。
我本来不难过的。
真的。
怕自己情绪失控,许之夏移开眼睛:“我们快回去吧,再迟就被按翘课处理了。”
又是一阵狂风吹过,树木都发出哀嚎。
冷风从领口灌进身体里,冷的心慌。
许之夏紧了紧衣领,准备回教室。
季以州拉住许之夏的手腕。
他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一圈圈的系在许之夏的脖子上。
温暖的感觉蚕食着许之夏有些冰冷的内心,她的眼眶有些微微发红。
季以州一边系围巾,一边低头问。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吗?”
许之夏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的有点懵。
“不是你转学那天吗?”
想了想又说:“可能你是那天刚认识我,但是我不是那天认识你的。”
“那是哪天?”季以州有些期待的问。
“不记得具体日子了,但我是在电视的新闻里见你到的。”
为什么记忆深刻呢。
是因为朱萍看到新闻一直在感叹生季以州的人真是命好,不像自己,生了个败家东西,火箭班考不上就不说了,连个重点班都摸不到。
季以州听到回答有点失望。
“许之夏,你不是语文很好吗?”
“什么?”
“我问的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从新闻里看到我能算见面吗?”
好像不算。
“那就是你转学来的那一天了。”
季以州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叹气。
“看来,你是真的把我忘了。”
许之夏疑惑。
这是什么意思。
季以州把围巾打了一个好看的结。
“你拍照的那天。”
就是你拍封面照的那天。
看着许之夏仍然茫然的眼神,他有些无奈的笑了。
“算了,没什么。”
随后他正色的说:“我觉得竞赛你一定要参加。”
季以州打断许之夏想要说出的话,认真的说。
“你有没有读过《被讨厌的勇气》?”
许之夏摇头。
季以州拍拍她的脑袋继续说:“我曾经读过里面的一段话觉得很有意思。”
“即使被说坏话、被讨厌,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因为那是对方的课题。擅自背负别人的课题,只会让自己感到痛苦。”
许之夏抬头看向季以州。
季以州:“我很喜欢里面的一段话。”
“别想太多,好好生活,也许日子过着过着就会有答案,努力走着走着,就会有温柔的落春。
“努力过好自己的日子,偶尔慌乱,偶尔平稳,各有滋味,别让鸡零狗碎的破事,耗尽你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许之夏看着娓娓道来的季以州,有些微微的眩晕。
她以前只觉得季以州是一个很好的人,学习好,人缘好,什么都好。
好的让自己觉得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好的让自己既想接近又想逃离。
可自己还是低估了他。
原来他对生活都看的如此通透。
“许之夏,你应该做你想做的事,做你该做的事,不应该在乎别人的看法,那终究事别人的世界,你管不了别人的想法,就像他们只能嫉妒你的优秀一样。
“所有的言语快感,只是因为他们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和你一较高下,所以只能用言语中伤你。
“如果你放弃,你才是真的被打败了。
“你甘心吗?”
甘心吗?
许之夏在心里默默的问自己。
好像不甘心。
感觉有一团热火从丹田里窜了出来,点燃了许之夏尘封已久的斗志。
“不要在意别人的评价,不要害怕被别人讨厌,哪怕是你最亲近的人也不要怕,因为终其一生能陪我们走到最后的只有我们自己。
“不要追求被他人认可,如果不付出以上代价,那就无法贯彻自己的生活,那你永远不能获得精神上的自由。”
季以州说完这些话,认真的看着她。
“许之夏,做一个勇敢打破自己壁垒的人吧。”
“有时候承认自己的优秀,也需要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