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误会
晚餐时间。
黎静姝端上来最后一道菜，笑得温和：“快吃吧，小雪，多吃点。”
林雪点点头：“谢谢阿姨。”
季以州把放在自己面前的那盘咖喱饭推到林雪面前：“多吃点这个，我记得你很喜欢我妈做的这道菜的。”
黎静姝也坐下来，她给林雪盛了一碗黄澄澄的玉米粥，侧过脸问他俩：“考的怎么样，题目有没有很难？”
“没有。”
“还行。”
两个人一起说出答案，说完后又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出声。
黎静姝看着笑呵呵地两个人，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小雪和自己家的儿子一起长大，每次看到她就像看到自己的亲女儿一样，总是有说不出的亲切感。
三个人一起吃过晚饭后，黎静姝对林雪说：“小雪，你去以州的房间看书吧，明天还要考试的，一会儿看完书就在家里住下吧，有客房的。”
林雪下意识地看了季以州一眼，眼神有点怯怯的，仿佛是在寻求他的同意。
季以州不由地有些难过和心疼，以前的林雪不是这样的，以前的她会直接蹦到他的房间，霸占他的座位，然后为所欲为。
但是自从在学校里发生过一些事后，她骨子里曾经的天真与热情似乎随着被掩埋的事情一起被埋葬了。
季以州把椅子推回去，温声说：“走吧，有不会的题可以问我。”
—
温暖的橘色灯光下，许之夏正拿着第二天要考的文综知识点小声念着。
房间外面是难得的安静。
爸爸回来了。
仔细想了想，好像有小半个月没有见到爸爸了，上一次见他，季以州还不在二中。
怎么又想到了季以州。
许之夏眨巴了一下眼睛，定了定神，重新看向笔记本。
“汉武帝时期，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汉朝时期出现察举制，并增设孝廉一科。”
季以州已经吃过饭了吧。
“我国的时间全部采用北京时间，也就是东八区。”
“180度经线的东边是西十二区，西边是东十二区。”
看到这句话，许之夏不由的想起地理老师曾经说过，在晚上12点的时候从180度经线穿过去，你可以回到前一天。
如果可以的话，有没有一条线可以回到很久很久的以前。
回到自己不曾参与过的，季以州的那些灿烂又耀眼的过去，哪怕只是看看也好。
许之夏的注意力像是蜿蜒向前的河流，顺着不知名的方向不由自主地分散了。
是客厅突如其来地争吵拉回了她神游在外的思绪。
朱萍的声音歇斯底里：“你能干成什么？为什么单位有什么好处你一毛都捞不到，偏偏有了坏事就都推到你的身上？！”
许伟国声音里满是烦躁：“你能不能不要一有事情就大吵大闹？你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我已经够烦的了！”
“你有什么好烦的，我才是欠了你们老许家的，跟着你，我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你看看，十几年了，这条巷子里除了你一家钉子户还有哪个年轻人住在这里？别人都在看你笑话呢，你知不知道，你能不能稍微对这个家上点心！”
……
声音还在持续不断的扩大，朱萍的声音像是碎掉的瓷片摩擦到地面的声音，高昂又凄厉，隐隐的有哭腔从尖锐的声音中溢出来。
许之夏默默叹气，从枕头下拿起耳塞塞到耳朵里。
声音还能传进来，闷闷的，像是隔着雨幕。
这样的争吵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从许之夏记事开始，这种规模的吵架屡见不鲜，她从一开始的害怕无助到后来的无动于衷用了十几年。
十几年的时间，许之夏像是塞格利曼笼子里的那只狗，永远的习得性无助。
没办法逃走，索性就不逃了。
许之夏又想起那个漂亮的像是画里走出来的女孩子，她也会和自己一样，偶尔想逃出这个世界，或者在世界中不被人注意到的缝隙中短暂的躲一会儿吗。
—
林雪坐在离季以州稍远的桌子的一角翻着一本历史题集。
其实今天她一点都不想来季以州的家里做客，可是父母最近很忙，附中离二中很远，而且这次联考过后，她会转到二中，思虑再三她还是来了。
看到季以州后，她心里除了满满的抱歉，还有深深的自卑，她甚至在学校门口看到季以州的时候，没敢在第一时间叫住他。
她看到季以州推着自行车和几个同学一起走着，期间说说笑笑的，很快乐的样子。
其实看到季以州开心的样子的时候，林雪心里的愧疚消散了很多。
幸亏，幸亏没有因为自己的事影响他太多。
不过，在她终于鼓起勇气叫住季以州的时候，那两个女孩子的表情让她稍微有些不自在和紧张。
扎着马尾的女孩子偏过头和另一个穿着校服的高高瘦瘦的女孩说着什么，那个瘦瘦的女孩没有回应，只是目光有些呆滞的看着自己，仿佛透过自己看到了别的地方。
她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渺茫，仿佛是回到了过去的时光。
然后，她轻轻瞟了一眼季以州，像是很不经意的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了远处就要落山的太阳上。
这个女孩子整个人给人一种淡漠疏离的感觉。
而且她的目光……好像是误会了什么。
不过林雪也没有解释，毕竟随便和一个陌生人解释自己和季以州的关系很奇怪，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虽然此地真的无银。
林雪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了：“以州哥哥，今天在校门口遇到的那几个人，是你的新朋友吗？”
季以州在几何图形的上做辅助线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是啊，男生是我们班的班长，那两个女生一个是班长的发小，另一个是……”季以州想了想认真的说：“我以前认识她，但是她也算是我……新交的朋友。”
林雪点点头，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认识却是新朋友，但她也不想打听季以州的私事：“我明白了，那你要不要找她解释一下，她可能误会了。”
“误会什么？”季以州转过头来，眼神有些疑惑。
“误会你和我之间的关系呀。”林雪有些惊讶：“你不会看不出来她误会了吧？”
误会，为什么会误会。
许之夏误会自己和林雪的关系？
季以州一脸迷茫的看着林雪：“咱俩不就是发小么，有什么好误会的？额，能误会什么……？”
林雪一脸黑线，这家伙是不是脑子缺根筋，怎么学习的时候那么聪明，在为人处事上，有时候像个白痴。
“哥，咱俩是发小没错，可是别人不知道咱们是发小呀。一男一女走在一起，你说能误会什么……”
季以州恍然大悟，但是随即耳朵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不会的，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应该不会误会的。”
林雪看着季以州脸上不自在的表情有些愣神，她和季以州认识的时间有十几年了，还从来没见过他有这么局促的时候。
不正常。
这是林雪心里默默下了的结论。
季以州没有听到林雪的声音，抬起垂着头，看到林雪一脸探究的看着他，表情更加不自在，耳朵上的潮红逐渐蔓延到了脸颊上，他语气有些虚：“你……你在看什么。”
林雪“扑哧”一下笑了，这是这一个月以来，她第一次真心实意的笑。
林雪打趣地说：“喂，你心虚什么啊，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了看你，你别紧张。”
然后，林雪又像小狐狸一样眯了眯眼睛：“我没有瞎猜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季以州手里的笔应声掉在了练习册上，整个人看起来又傻又蠢。
本来就没有什么啊，什么叫“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看着林雪稍微恢复了活力的面孔，季以州的心里还是替她高兴。
“能看到你笑真是太好了。”季以州轻声说。
林雪听到这句话，脸上鲜活的表情又一瞬间的凝固，但是仅仅一瞬，她就强迫自己挤出一个还算正常的笑容：“我们不说这个了，好好看书吧。”
季以州看林雪不想说这个事，了然的点头，没有再多说，重新拿起笔开始做题。
“以州哥哥，你还是找时间和你那个朋友说一下，不管是不是我想的那样，还是说一下比较好。”
季以州再次抬头看向林雪，她已经开始做题了，仿佛刚才说的话只是一个随便提起的日常话题一样。
季以州把视线落在了刚才那道立体图形上，上面已经被自己画的辅助线切割出两个鲜明的三棱锥。
莫名的想到晚上在晚霞映照下许之夏的脸，她的表情淡漠中透出一丝丝喜悦，像是小朋友偷吃到了期待已久的糖果般小心翼翼的喜悦。
她有时候真的很容易就可以开心起来，就只是因为看到了美丽的景色。
想到这里，季以州的脸上也随着回忆泛起了淡淡的笑意。
林雪说的也没错，找个机会和她说一下今天和林雪的事情吧。
就算是普通的朋友也是可以知道自己的事的。
—
许之夏在爸妈终于偃旗息鼓，房间重归宁静的时候关了卧室的灯。
躺在床上的时候，脑子里有很多晚上复习的知识像过电影一样在脑海里放映。
等全部的知识都回忆过后，许之夏的脑子异常的清晰，没有丝毫睡意。
她只好伸手从桌子上把那个随身听拿了过来。
舒缓的音乐从耳机里传来时，许之夏闭着眼睛想起了傍晚时，季以州推着自行车走向林雪的画面。
光芒从两个人中间穿过，像中世纪的油画一样温馨又美好。
许之夏一直很喜欢散发着淡黄色光芒的东西，仿佛所有的冰冷，污秽都能被这些金色的光芒驱逐，而所有的美好都会在这些光芒下被无限放大。
季以州和林雪就是这样的存在。
许之夏想起季以州和林雪走后，舒望对自己说的话。
“我想起这个女孩是谁了，她是附中的文科第一，去年在市英语竞赛里拿了特等奖，换句话说，不出意外的话她其实是有了保送的资格了。”
许之夏听后，沉默了很久才问：“她比你还厉害吗？”
舒望点头：“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她的确比我厉害。”
比舒望还厉害的人。
许之夏睁开眼睛，拿起随身听，翻了翻相册，翻出了那张照片。
看了良久，她终于关掉了屏幕。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如果在过去的时光里，有过幻想，有过憧憬，那么现在，就是清醒的时候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夕阳下的那抹耀眼的余晖。
凤凰和麻雀，终归有区别。
许之夏咧了咧嘴唇。
是应该笑的。
因为认清楚自己，终归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