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快乐
话说着,眼泪就掉下来。
眼泪充盈,眼眶涨得疼。
安一不想让自己这么没骨气的就哭,她抬起袖子胡乱抹掉眼泪,想掩饰。
安立国眉心蹙着,手抬起来,安一就躲开。
她后退一步,不想让他碰,腿弯撞到桌子坚硬的边缘,肉好像都破开。
很疼。
安一吸了吸鼻子,有些想不管不顾坐地上撒泼打滚哭一场,头抬起来,却跟偷着看她的赵冉燕撞上视线。
这是第一次吧,面对面的见到赵冉燕,她不在暗处,四目相对,明亮的灯光下见到对方。
说实话,沈司斐跟他妈妈很像,那双眼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眼睛外形相似。
眼里的情绪大不相同。
安一别过视线,再多的眼泪也憋回去,开了口,声音闷闷的。
“爸,你跟我去房间一趟吧,我有话跟你说。”
到底家丑不可外扬,安一不想当着一个外人的面就明着让父女关系雪上加霜。
她先往房间走,也不管安立国会不会跟进来,路过的时候,小心的把倒扣着的相框拿起来,没再摆放到柜子上,她直接拿进去房间。
安一推开门进去,门没关,天阴沉沉的,白天,房间开着灯才像是真正的白天。
安立国侧身,好像是现在,离得近了,他才注意到季清浅手上提着的装着药的袋子。
“浅浅,生病了吗?”
季清浅回过神,后退一小步,不想让这局面越演越糟,她把药袋子往身后藏,打哈哈一样干笑了声。
“没事没事,我就是有点小感冒。”
“我已经好了。”
快过年了,她不想让这个家气氛太糟糕。
季清浅故意圆谎,只字不提自己晕倒的事。
安立国没发现什么不对,点了点头,“那就好,你先和你赵阿姨去吃饭,爸爸去看看你姐姐,好吗?”
事推到自己身上,尽管季清浅也不太想单独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赵冉燕待一块儿,但强迫一下还是可以忍受的。
她乖顺答应下来,笑容满面迎着赵阿姨往餐厅方向走。
安立国见二女儿也没有不愿意的意思,轻舒一口气进了房间。
他承认,到现在已经有些后悔把人带过来这里。
原本,他可以让赵女士去酒店的。
安一的房间是标准的女孩子房间,全部的淡粉色系,公主风,进去就有一股很淡的香味。
只是阳台的门大敞开,风灌进来,实在的冷。
她还没开暖。
“怎么不关门?这样胡闹会冻感冒的。”
当父亲的叹口气,走过去拉上阳台的门,退回来的时候注意到桌子上放着的一只白玫瑰。
单调的一只,就那么摆在桌子上,没有水分养着,花瓣已经有些枯萎。
他后背僵直,眼睛盯着那只玫瑰,突兀的想起来被他忘掉的很重要的事。
他妻子的忌日。
他给忘了。
身体好像一下子失掉了温度,血都变成零下的低温。
这种感觉比玫瑰刺扎进肉里还让人难过。
安立国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不是东西。
他什么都可以忘,但这件事,真的不应该也不能忘。
安一带上房间的门,手撑在桌子的边缘位置,抬头看她的父亲。
神色不对,那表情一看就已经想起来了什么。
只是,时间有些太晚了。
安一不打算挑明说这事,她相信,安立国既然已经领了赵冉燕回家,那就应该也对她母亲没念旧情了。
她揪了白玫瑰的一片花瓣,捏在指尖,看向她拿进来放在桌子上的那张年代有些久的全家福。
她的妈妈,是一位典型的江南美人,温婉没脾气,什么都好好,只是,生命的时长就跟这玫瑰一样,花期太短了。
安一轻轻将那一片花瓣放在相框里身着旗袍的女人的身上。
她开口,没什么情绪。“我和清浅昨天去墓地看过妈妈了,她喜欢的玫瑰花也给她买了一大束,她应该会很开心。”
“只是最近天太冷,不知道她会不会受冻。”
安立国看了眼女儿,又看向照片里坐在自己身旁浅浅笑着的他的妻子。
一股很冰凉的血从胸腔浇灌下去,他哑口无言。
安一站的有些累,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揉了揉眉心,有些困倦。
“我昨晚在医院待了一晚,清浅昨晚上提起妈妈,后来进去房间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晕过去了,她应该是疼晕过去的。”
她很平静的开口,语速都很缓慢,像是在说窸窣平常的一件事。
“我不知道她的病情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她总给我说她已经好了,清浅瞒着我,江云水也不说,还不让医生跟我说实话。”
安一抬头看站在桌子边视线一直落在相框上的她父亲。
“可是,我总有一种感觉,清浅她情况并不太好。我妈妈也走了,清浅还没到十八,也不能做换心脏的手术,我也不知道她能熬多久。“
安立国还是沉默,只是好像一瞬间,他就苍老了好几岁。
云淡风轻转变成心事重重。
安一掐着手心的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是冷血的人,但到现在,她不能放弃。
苦情戏这张牌她不能不打。
已经留不住一个家人了。
她不能再让剩下的人都离开。
这个家,真的真的不能散。
就当她存有私心,自私也好,不懂事也罢。
她都认。
“我知道我妈走了,您也一个人好多年了,可能您也想找个人陪伴,不想太孤单一辈子。”
“您可能忘了她已经,”
话音落下,他反驳的声音就急不可待传过来。
“我没忘。”
安立国转过头,安一抬头,才发现自己父亲已经红了眼眶。
他扯着唇浅浅的笑,安一看不懂他眼里的情绪。
安立国在笑,眼睛又很红,像是笑着在压悲伤的情绪。
公司的大老板,快五十的人第一次在女儿面前眼睛红成这样,反驳自己女儿的话。
“我没有。”
安立国情绪不平静,带着一丝轻微不可查的颤音,像是哭腔。
他转过头,不想在女儿面前失态,但还是执着开了口,
“没有很孤单。”
他知道自己女儿下一句话要说什么,可能会说自己已经完全从记忆里抹去妻子这个人,他渣,想要迎娶新妻过门。
可是,他没忘记她。
只要提起来一点,那天在医院里看着她慢慢失去呼吸的心脏都撕裂的痛感就能清晰记起来。
安一也开始笑,唇角弯起来,眼泪往下掉,完全的矛盾。
父女俩,第一次都这样狼狈。
只是她的话实在夹杂着太多的刺,玫瑰的根部直接朝自己父亲捅过去。
“那你发朋友圈什么意思?你带她来家里又是什么意思?”
安一擦掉眼泪,“我话说明白,我妈妈已经走了,但她走的时候你们也没离婚,所以你们还是夫妻。”
“清浅的病我希望会好起来,这个家,四个人,还就是原先的四个人,我不会让你领进来其他人。”
她语气很坚决,对着自己的父亲,第一次这样强势。
“就算你觉得不公平也不可以,除非我死,否则这辈子你也别想能有第二个妻子。”
话音落下,偏激的话也说了,安一扯了张纸巾就打开房门出去。
她能说的就这些,打感情牌也只能用这些打,只希望她的父亲能还念旧情,还有人情温度。
她太狼狈,这个家现在也待不下去。
她匆匆跑到玄关,推开门就出去。
外面的天,最能让人情绪冷静了。
相反的,房间里,温度渐渐上升,只是周身都冷得跟陷入冰窖一样。
被遗留在房间里的人,立在桌前身形高大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眼睛红的跟被抛弃的狗一样,盯着相框里浅浅笑着的女人没出息的开始抹眼泪。
好半天,季清浅过来敲门的时候,自己的父亲才现了身。
他出现,眼睛上多了一副银框眼镜。
像是在遮掩什么一样。
季清浅话还没开口,安立国就先出了声,他往餐厅的方向走,“浅浅,饭吃好了吗?”
季清浅“嗯”了声,她胃口本来也小,饭桌上的菜倒都是她喜欢的,但碍着赵冉燕在的缘故,她也没吃下去几口。
父女俩走了几步,赵冉燕就已经起身过来,季清浅选择后退躲开这局面,她姐已经爆发出去冷静去了,她可不想也被激到再跟她爸干起架。
安立国看向赵冉燕,他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刚才的失态已经不见踪影,又恢复那个温和的儒雅公子样。
开口,说话也客气。
“小赵,吃好了吗?”
称呼变了。昨晚在她小区楼下他第一次喊她“燕燕”,她还以为有些事要有变化了。
但就一会儿,好像又变回原位。
赵冉燕太敏感,肉眼可见表情僵了下,不过随即又恢复平常模样。
“吃好了。”
她唇边笑意浅浅,贵妇人的温婉贤淑模样保持的很好。
安立国手里还拿着那个相框,此刻,玻璃面的一边移过来对着她,身后顶头的灯反光,那个相框里面的照片人像看的不是很清晰。
但从赵冉燕看来,这个相框好像是一种警告。
安立国察觉到她的视线,什么话也没说,将相框随手放在了旁边的餐桌上,像是随便搁置,又像是故意刻意为之。
她的第六感没错,下一秒,安立国手落在相框里那个女人身上,手指停下,“抱歉,我可能得送客了,昨天是我妻子的忌日,我这会儿才准备要去看看她。”
他笑,笑意不达眼底,眼睛里一片冰凉,全是疏离与客套。
“今天大年三十,可能没办法留你在家过年,不过也祝你新年快乐。”
话音落下,赶人走的意思差点就要摆在明面上。
赵冉燕是个聪明的女人,虽然对于安立国突然有点转变的态度有些困惑,但还是忍着没明讲出来。
毕竟,可能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他没有给她一点实质性的承诺。
赵冉燕开口,声音很温柔,“也好,我正好也回去陪儿子过年。”
她率先往外走,季清浅往后靠到墙边让路,对于这突然就有了变化的局面有些不解。
她还以为今晚这个年,这个赵阿姨要和她们一起过。
但不知道她姐说了什么,爸爸态度直接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直接开始赶人了。
她爸也开始装模作样客套,两个大人此刻倒都是虚伪起来。
大门打开,赵冉燕往外走,安立国也换了鞋拿了外套。
他拿了玄关处的车钥匙,回过头看季清浅,摸了摸她的头,“爸爸去看看妈妈,浅浅先在家待一会儿,爸爸回来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去买年货。”
季清浅震惊住,赵冉燕还在,她爸爸直接说去看妈妈,那言下之意不就是,他不打算再婚了。
那她就不会有这个后妈了!!!
父亲离开,家里安静,外头电梯门一关上,季清浅直接火速关上门去找手机。
她迅速拨了电话给自己姐姐拨过去,想分享这喜事。
电话振铃五六秒后接听,季清浅直接兴奋。
“姐姐姐,爸爸刚才说他要去看妈妈。”
“他当着那个赵阿姨的面说的,还说我们一家三口唉。”
安一不明白她激动的点在哪里,寒风刮得她脑门都疼,“so,所以呢?”
“那不就是意思他不会娶这个赵阿姨进门了吗?我们没有后妈了唉,你不开心吗”
好巧不巧,她坐着的公园椅子旁边,对面一家店铺直接放了好长一串鞭炮。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直接仿佛恶魔要统治世界的庆祝仪式。
安一嘴角抽了抽。
得,直接有现成的好人帮她们庆祝了。
一分钟之长的爆竹声响完,吵得人头都大的声音终于终止,安一才继续接了电话。
“先别高兴太早,爸他又没直说。”
安一顺了顺被不懂礼貌的风吹得散乱的跟鸡窝一样乱的刘海,坚定说誓言。
“我一定要让他跟我保证他不会再娶其他女的进门。”
“他只能有妈妈一个。”
有些幼稚的想法。
不成熟的话。
但她觉得就该是这样。
一个人,并不能因为她不在了,过世了就被遗忘。
安立国离开,季清浅让她回来,安一听话往回走了两步,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止住脚步。
她今早还说了要去看看沈司斐的。
安一拍了下脑门,突然地,又想起来一件事。
沈司斐他妈妈从她家出去,那就大概率可能会回沈司斐那里。
她现在要是衡量着时间过去,那不就直接能跟赵女士碰上面。
然后,然后就直接达到她的目的。
这似乎是一件很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