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急诊
市医院的急诊科,他这一年都没踏足过几次,今晚上倒是进来了两次,还是连着的。
时间太早,主治医生也没在,就剩下一个值班的女医生。
沈司斐拒绝了被拉进去拍各种片子的要求,简单说了下自己的胃病,医生也不强求,最后给他打了止痛针,挂了吊瓶。
有些狭窄的单人病床,翻个身床都咯吱响,螺丝好像松了。
贺笑非等着沈司斐挂完一瓶药,换第二瓶后走过去瘫倒在了沙发上。
他也困。
二十四小时睡了不到四小时,脑子都是断线的。
“你自己注意着点,挂完了这瓶叫护士,我眯一会儿。”
“嗯,你睡。”
冬夜的天亮的迟,折腾到现在,已经六点多,天还是暗的。
病房外的走廊有脚步声和细微的交谈声响起,值夜班的医生护士开始换班,同事相遇打招呼,交谈患者情况。
一点点细微的声音他都能注意到。
眼皮很沉很沉,但就是睡不着,他好像又要开始失眠了。
沈司斐出来的太急,手机都没拿出来,现在睡不着只能盯着天花板发呆。
他没多愁善感的心思,睁着眼睛数绵羊打发时间,在沙发上睡着的人第三次发出呼噜声后,沈司斐忍无可忍。
病床咯吱作响,随他起身的动作,发出要散架的声音。
沈司斐没搭理,从自己背后靠着的枕头挑了一个,看向大大咧咧躺在单人沙发上打呼噜的人,他眉心跳了下。
手抬起来,远距离直接砸过去一个枕头。
但砸偏了,落在了贺笑非的腿上,沈司斐对自己的技术有些无语。
某人睡得安稳,没被吵醒一丁点。
他躺回去,右手一下没注意,针滑出来一点,血一下子倒流进输液管。
“”
沈司斐撑着胳膊去试着还原回去,但针头越弄越离谱,白胶布被血印染,看起来惨不忍睹。
半秒后,房间里某人扶额低低叹了一声,按了床铃。
清早八点,医院人多起来,急诊科尤为得喧闹,直接人挤人得状态。
沈司斐挂完了吊瓶,感觉自己好多了,就直接准备走人。
往医院门口走,突然的记起来季清浅也在这个医院。
他脚步一停,拍了下哈欠连天的人,贺笑非疑惑看过去,困得要死不活的。
“又怎么了少爷?我真的困。”
他要回家。
沈司斐也不多劝,边往外走边开口,“行,那回去睡觉。”
“你那小同桌昨晚进了医院,我提醒你一下。”
话音刚落,慢半拍人终于反应过来,瓷砖地有些滑,贺笑非差点栽一跟头。
“什么?”
“季清浅在医院,二楼。”
沈司斐拍掉这冒失鬼揪住自己衣领的手,眼皮耷拉着,也没好气。
“你自己去找,204病房,我先回了。”
话还没说完最后一个字,耳边带起一阵风,贺笑非人已经跑没影了。
贺笑非确实很喜欢季清浅,眼睛里都藏不住喜欢的情绪。
但这个傻子就是不说明白,人家姑娘脸皮薄,他也不说,装傻又跟屁虫一样缠在人家身后。
贺笑非想当护花使者,想等到他们毕业的那天表白心意,但他未必能明白,有些人,等不住他的心意。
沈司斐收回视线往外走,手里还拎着取来的一袋子胃药。
玻璃门一推开,冷风就迎面刮来,吹的人头都疼。
他没在医院停留太久,也不打算上去见安一,他现在这鬼样子,还是别在她面前晃了。
农历新年的前一天,腊月二十九,天依旧灰蒙蒙,像是要下雨,但天气预报又报没雨。
街上红灯笼都挂起来,新年气息浓厚。
超市很挤,沈司斐本来想采购点速冻饺子糊弄几天午饭晚饭,但人挤人,他不喜欢这热闹。
进去店里的步子又退出来,到便利店进去逛了一圈买了几袋子面包和可乐就出来。
热闹都是他们的,与他好像无关。
他没接到他父亲的电话,有点说不出道不明的失落,干脆手机关了机,扔到客厅的沙发上。
他看着摆在客厅里的唯一一张小时候他们一家子的全家福,抠了两片胃药吞咽下去,视线收回,进去房间开始补觉。
他错过了安一的电话。
女孩连着打了两通电话,都是关机的状态,眉心蹙着,有些担心。
但贺笑非又说沈司斐没事,让她打消顾虑。
他有胃病,她知道,但又不是很清楚,沈司斐好像从来都不把胃病当回事,也不忌口,饭还是不好好吃,饮食作息都不规律。
她不知道他胃病严重到能进医院的。
安一收了手机,轻叹一口气。
她还是一会儿去看看他好了。
季清浅休息了一晚上,吃了药以后,今早醒来气色都好了很多。
此刻,她坐在病床边缘位置,身上的病号服还未褪去,脸色倒不那么白了。
而贺笑非,刚才突然的从外面冲进来,看到季清浅,直接热泪盈眶一样,少年怕冒冒失失跑过去,眼睛都是红的,像是被吓到了。
到现在,距离他进来少说也有五分钟之久,就一直坐在椅子上盯着季清浅看。
好像怕自己一个眨眼的功夫人就能消失不见一样。
安一陪护,江云水昨晚也没回去,椅子上坐了一晚上,下楼去交费,安一特意的找了个接口出去,把房间让给两人。
贺笑非应该有很多话要说,但又碍于安一在场,犹犹豫豫开不了口。
房门轻轻关上,病房安静下来。
季清浅看了眼被贺笑非削的坑坑洼洼的苹果,他心不在焉,苹果也跟着遭罪。
她失笑把苹果拿过来,搁到果盘里。
“好了,别弄了,我不吃。”
贺笑非点点头,把水果刀放回去果篮,回过头去看季清浅。
“你真的没事吗?”
安一姐说季清浅没事,可没事又怎么突然就晕倒进医院。
季清浅笑着看一脸紧张兮兮模样的贺笑非,“没事,我现在活蹦乱跳的,很好的。”
熬过了昨晚,那一遭疼她挺过去,那就还能活好久的。
她不知道医生怎么跟她阿姐说的,但有些事已经成定局。
她已经在学着看开。
女孩温婉,长发柔顺披肩,眼眸低垂,遮掩着情绪,唇角弯着一点弧度,整个人都是安静的。
贺笑非盯着她消瘦的脸,心里压不住那些慌后怕后怕情绪。
他总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季清浅这只蝴蝶,快要飞走了。
他追不上她。
贺笑非想问她心脏病的事,想刨根问底,但他又有太多的顾虑。
怕季清浅会多想,大过年的想起病情又会伤感。
他胆小鬼,就只能去找安一问,对着季清浅,话又讲不出来。
嘴好像都变笨了。
“没事就好。”
“你有事就跟我说。”
这话好像有歧义。
“当然,我也不是医生,不是救世主的,帮不了你什么,但你要是不舒服就赶紧找医生。”
贺笑非又想起来她突然晕倒的事,认真跟她讲,“我号码你有的,你有事就跟我打电话,我一定保证马不停蹄就赶过来的。”
他语气神情都太严肃认真,季清浅弯弯唇,“那要是我等不了你呢?”
贺笑非蹙眉,“不会,我肯定会比救护车快一点的。”
好像又不对。
“大过年的不许说这么丧气的话。”贺笑非看她,“你不会再跟救护车沾上联系的。”
“季清浅,我保佑你。”
“真的?”
贺笑非点点头,“真的,我听我妈说这边有个寺庙许愿挺灵的,我三十那天就去给你求愿。”
“这辈子就许一个愿望,怎么都应该帮我实现的。”
季清浅浅浅的笑,她其实也不太信神灵这一说,但又不能完全抛弃这种侥幸心理。
她说,“好,那你帮我许愿,我占一个你的愿望。”
两个人的愿望叠加在一起,不过小小的一个希望她能度过十八岁成人的那道劫。
她希望,能幸运一点,得上天,得神灵庇佑。
只一回就好。
安一和季清浅回到家得时候,从电梯门出来,包括开门得时候,都没有发现任何得异常。
只是,当转动钥匙发现大门只锁了一圈得时候,姐妹俩对视一秒,突然就明白了些什么。
小区安保环境很好,这个家能进来的,除了她们俩,就还有一个人。
门推开,玄关处,一眼就望到那双擦得锃亮得黑皮鞋。
没有太多的欣喜出现,因为皮鞋旁边还摆放着一双女士的细高跟鞋。
安一发现自己根本平静不了,人都没见着,她身体都开始有些抖。
季清浅很快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扶住了安一的胳膊,她想让她冷静。
“姐,别乱想,万一不是那样呢。”
安一把钥匙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僵硬的点了下头。
门口的声音被客厅的人注意到,有脚步声传过来,安一连换鞋都做不到动作流畅。
她只感觉到浑身的血液都是冰凉的。
像是在冰箱的冷冻层待了一晚上。
“安安,浅浅。”
温润又富有磁性的声音传过来,直直的刺破贯穿耳膜,安一感觉耳朵起了盲音。
她抬头,对上面前的人,脑子嗡嗡嗡开始乱想,大脑空白一片。
她的父亲,时隔她都记不清有多久了,终于在今天见到了。
季清浅笑意吟吟喊了声“爸爸。”
安一看着白衬衣西装黑裤,气质矜贵的人,明明是她的父亲,她却感到陌生,极为的不熟悉。
“立国,谁来了啊?”
响着忙音的耳朵被这一道清亮娇软的女音打破。
视线里,想走过去跟自己爸爸抱一下的季清浅生生止住脚步,身后,过来一个女人。
空气都带上了窒息的气息。
打扮精致贵气的女人,安立国在朋友圈发合照的另一人,沈司斐的妈妈,现在,出现在她家。
安一感觉眼睛有些涩,好半天,她低头笑了起来,像是在哀怨,又像是在嘲讽一些什么。
好悲哀啊。
他们都一样。
季清浅愣愣盯着那个面生的女人,女人明显见过很多大场面,对此,一点都不慌。
安立国先开口打破这沉寂,他笑意浅浅,四十末尾的人,样貌却依旧很好,丝毫看不出苍老。
“给你们介绍下,这位是赵阿姨,爸爸的朋友。”
季清浅对上爸爸看过来的视线,礼貌点了点头跟人问好。
“赵阿姨好。”
话一落,玄关处一声巨响,安一直接踹了一脚门。
齐刷刷的视线投递过来,她不在意,弯腰换好鞋子,然后朝他们走过来。
安立国表情没变,他知道一些事他大女儿接受不了。
他也不强求。
不急于一时。
赵冉燕脸上笑容有些僵,安一直直往她这个方向走,一个小女孩,看起来文文静静很漂亮,但身上戾气又实在重。
莫名跟她儿子气质很像。
季清浅没敢拉安一,小声喊了句“姐姐”。
安一揉了下她的胳膊安抚她,视线收回,越过几人直接往客厅走。
房间的灯都是打开的状态,灯火通亮,餐厅的方向隐隐有饭菜香飘过来。
安一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灌下去,强压着心里的火气,仰头抬起来,不经意一眼,却发现摆放在电视旁边柜子上的全家福不知道何时被倒扣下去。
火气一下子被点燃。
理智崩盘。
安一想把杯子砸了,也这样做了。
玻璃杯子带着一点水渍重重被抛出去,狠狠精准砸在那个红木柜子上,一声重响过后四分五裂散落在地面。
客厅里传来女人被吓到的一声尖锐叫声。
赵冉燕看到这一切,下意识尖叫起来,季清浅皱了下眉,偷偷去看她爸。
但安立国没什么反应,只静静看着他的大女儿。
安一摔完杯子,弯腰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水。
水已经放凉了,房间里开了空调,温度不低,甚至很热,安一昨天刚来的生理期,冰水下肚,肯定是透心的凉。
她今晚,肚子肯定要疼。
但无妨,有止痛药。
她灌自己水,渴疯了一样,一杯下去倒第二杯。
安立国过来,表情很淡,甚至都没生气。
杯子被他攥住,安一倒水的动作被制止
她看了眼自己父亲,轻扯唇角,讽刺的笑,“怎么,喝口水都不行了?安总。”
安立国被自己女儿的称呼有些刺激到,眉心微蹙,但很快又平静下来。
他用了点力把杯子扯过来放到桌子上,拿了瓶牛奶给她。
“喝这个,安安,你喜欢的草莓味的。”
安一没接,气息实在稳不下来,开口,声音都是抖得。
“全家福为什么被倒扣上了?”
她咄咄逼人的语气,仰着脖子第一次瞪她的父亲,女孩眼睛都气的有些红。
“怎么,要有新家了,原先的家里人让你觉得很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