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十年后
十年后。7月15日。
天很沉，像是要下大暴雨。
陈文音和佟安启开车来到郊区的墓园，来看望他们的老朋友。
这是章正浩死去的第十年。
这十年里，重案组一直在追踪杀害他的凶手，但是毫无进展。
越是想要查出凶手，重案组就越是沮丧——在如今科技如此发达的年代，竟然还有不能侦破的案子。
藏身黑暗里的恶人，远比站在阳光下的警察要活得潇洒自在。
在章正浩死后，成家港别墅区附近安装了足够数量的监控，是那些富翁住户们主动提出的，因为他们也怕了。
章正浩的墓碑上贴着他的照片，是他第一次穿上警服时候拍的，尚显稚嫩的面容，灿烂的笑容，帅气的敬礼，炯炯有神的双眼……
“他本会成为一个好警察。”陈文音轻声道，然后长叹了一声，垂下眼。
十年了，她总是会回想起他查案时候不知疲倦的模样，也总会想起他被骂的时候露出的憨厚的笑。她常常想，要是他不那么认真就好了，或许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刑警，但是至少能够活着。
一切都是因为他是实习生吧，没有什么经验，又太过感性，总是靠着自己的感觉去做事。
她早该好好骂他一顿，做警察最忌讳的就是感性，作为警察，时时刻刻都该保持最足够的理性，眼前的结果再怎么难以接受，只要被验证了就是真的。
她早该告诉他这个道理。
如今一切都迟了。
听见她的叹息，佟安启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蹲下身把手里的花放在他的墓碑上。
“走吧，快要下雨了。”佟安启说。
陈文音点点头，双手合十对着他的墓碑拜了拜，便跟着佟安启离开了。
天下雨了。
来过墓园，必要去些热闹点的地方。
“等会儿你想去哪里？”佟安启握着方向盘问。
“随便，你看吧。”陈文音靠在座椅上，闭着眼无力地回道。
“去看电影吧，很久没去电影院了。”
“好。”只是想找一个地方呆着，至于去哪里并没有那么重要。
今日正巧有什么活动，电影院所在的购物大楼里到处张贴着海报，许许多多的年轻人头戴着闪着光的兔耳猫耳，手里挥舞着荧光棒，正守在门口似乎在等什么人。
佟安启盯着海报看了一会儿，对陈文音说：“今天是安筱语的电影发布会。”
“安筱语？”陈文音皱起眉揉了揉太阳穴。她并非不记得这个人了，只是提起这个名字，她就想起了章正浩对她疯狂喜欢的样子，一阵头疼。
白驹过隙，一眨眼安筱语已经成长为一个完美的女孩。作为童星出道的她并没有让大家失望，容貌没有陷入女大十八变的诅咒，反而越来越精致，越来越像一个洋娃娃。
她在十年前已经是家喻户晓的童星，十年间她没有遇到过任何事业上的挫折，她的身边换了一批又一批的竞争者，但她岿然不动立于娱乐圈的最巅峰。
她像一颗永不凋零的玫瑰花，而那些竞争者则如蜜蜂一般在她的周身萦绕，活着的时候叫人不胜其烦，一旦在娱乐圈里死去，便成了她的饲料。
她的那位影帝父亲，在胡桥案的第三年，亲口在媒体面前承认她是自己的女儿，并表示今后会好好爱她，弥补前十八年来作为父亲的欠缺。从那以后，影帝不再是影帝，他在媒体口中变成了安筱语的父亲。
她的妈妈叶子柠，主动放弃了经纪人的身份，将安筱语的事业全部交还到她自己手里，而她本人则买了张飞机票远离了她。
她身边的所有人都离开了她，但唯有一人，这些年一直在她的身边，与她形影不离。
商场正中摆放着一个圆形大舞台，舞台的幕布上用花体字写着：
《小胡同》电影发布会！
影后安筱语握手会！
赞助商“猫极咖啡屋”（安筱语代言ing）！
主持人一声“有请安筱语！”，随后灯光暗了，在场的所有粉丝都欢呼了起来，跳着叫着，甚至有人激动得痛哭。
尖叫声把陈文音和佟安启团团围住，连一秒钟的停止都没有。
陈文音捂着耳朵表情痛苦，想走，但是人群拥挤着她，让她无法动弹。
突然，所有的尖叫声都停止了，商场里顿时一片寂静。
她揉了揉耳朵，抬头向舞台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粉色纱裙，打扮地像公主一样的女孩在主持人的搀扶下走上舞台。
“安筱语！”一声尖叫打破了瞬时的寂静，陡然间，世界又陷入了嘈杂之中。
安筱语微笑着对人群招手，她似乎很享受这种被人簇拥的感觉。
也是，谁不愿意被人喜欢呢？安筱语是当下最受喜欢的明星了吧。
“小佟，我们走吧。”陈文音实在受不了了，用手指死死堵着耳朵，弯下腰从人群的缝隙里钻了出去。
好不容易挤了出来，她觉得空气都变得新鲜了。吸了好几口气，缓过神来，才发觉佟安启没有跟着她出来。
她一愣，回头像疯狂的人群看去，可是那么多人哪里能找到他的影子？只好打电话跟他联系。
只是手机刚拿出来，就看见佟安启失魂落魄地向她走了过来。
“怎么，被挤懵啦？”陈文音笑道，然后伸手想替他理一理乱蓬蓬的头发。
“不是。”佟安启握住她伸向自己的手，神色异常不安地看着她，用非常小的声音说，“小陈，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舞台上站着的那个，不是安筱语。”
陈文音听罢沉默了一下，抬头往舞台看去。
安筱语仍然站在那里，此刻正拿着话筒说话，一些关于电影宣传的官方话。
“是安筱语啊，虽然十年过去了，可是她的长相跟当年比基本上没变……我不会忘记的，我当时跟她见过面。”陈文音非常肯定的说。
“我不是说长相，长相肯定是安筱语无疑，毕竟她那么多粉丝，不可能都认错。我的意思是，我觉得她的表情不太像安筱语。”
“已经过去十年了，人是会变的吧，尤其她还是演员，在粉丝面前演演戏还是很简单的。”陈文音不以为然。
佟安启张张嘴想继续解释，但看了看四周那么多人，他还是闭上了嘴，拉着陈文音来到旁边的一家咖啡馆。
这里虽然也坐满了人，但是至少没有人又叫又恼，相比之下清净多了。
陈文音点了两杯咖啡，坐下笑问：“神神秘秘的，干什么呢？”
佟安启指了指自己的脸颊，认认真真地说：“人的外表可以靠整容变样子，但是表情是很难变的。因为表情是由肌肉控制的，是人在成长过程中日复一日积累下来的肌肉记忆，这是手术所无法改变的。”
他顿了顿，低头看了看面前的咖啡，似乎在整理思绪，喝了口咖啡，他又说道：“我之所以说，觉得那个人不是安筱语，就是因为她刚刚露出的笑容跟安筱语的完全不一样。”
“笑容还有什么一样不一样的？”陈文音不解道。
“不一样，表达出的感情不一样。安筱语是童星长大，她的笑容非常天真明媚，这不是她刻意想表现出来的，只是因为她是在孩童时期就开始锻炼笑容，所以形成的肌肉记忆。但是那个人……那个舞台上的安筱语，她的笑非常的，怎么说呢……非常的讨好人的感觉。”
“讨好人？”陈文音越听越糊涂。
“嗯，说的难听一点，是一种奴性的笑，想要获得别人认同的笑。”
这么说，陈文音终于明白了，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安筱语确实如佟安启所说的，笑容很像一个孩子那样单纯，她虽然不喜欢她，但是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完美的讨喜的童星。
而刚刚的安筱语，陈文音只看了她一眼就觉得不舒服。原以为只是觉得那里聒噪想要赶紧离开，现在想想，可能真的是因为她的笑容让自己感到不适。
“小佟，你的意思是……有人整成了安筱语的样子，然后替她站在舞台上？”
“我不确定，”佟安启摇了摇头说，“要确定这一点，我要花点时间。我需要把她这几年的录像带都看一遍，好了解一下她的这种转变是从何开始的。”
陈文音沉默不语，只是低着头用勺子搅拌着咖啡。
佟安启以为她不高兴，毕竟自己本来是带她来看电影的，突然就开始工作了，这……
“要不我们先去看电影吧！”他笑着说。
“不，我这会儿不想看电影。”她抬起头，眉头紧锁，“小佟，我觉得你说的对，那个人不是安筱语。”
佟安启一愣，吃惊地问道：“你也觉得她的笑容不一样？”
“不是的，我不懂你说的那些，我只是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事？”他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沉着声缓缓道：“叶子柠曾经说过，安筱语不能喝咖啡。她对咖啡|因过敏，连碰也不能碰，我见过她因为不慎接触了咖啡所以起疹子的样子……可是她今天却为猫极咖啡屋做了代言，这让我觉得很不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