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倩倩
“老公，你回来了。”看到进门的丈夫，女人马上迎了上去，接过男人手里的东西，说道：“孩子刚刚睡着。”
男人走进卧室看了一眼，蹑手蹑脚地出来，轻轻地关上卧室的门。
“你买虾了呀？”女人兴奋地说着，然后就去厨房准备忙活起来。
男人上前搂住她的肩膀，就这么站着，两人谁都没有开口，只是男人手里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
“老公……”
女人刚一开口，男人打断道：“一切都会过去的。”
“嗯。”女人握住他搭在肩膀上的一只手说。
“虾就放水里煮煮吧，一会儿剥给孩子吃。”男人的声音，说着松开了手，女人则起身去了厨房。
这是一对刚在h市安顿下来的小夫妻，和一个小女孩。
女人在洗虾。
她洗得很认真，一边洗一边眼泪掉了下来……直到手指被虾刺扎破了，才回过神。女人倒吸了一口气，看着有鲜血从一个很小的伤口流出来。
她想起了他们的女儿——欧倩。
倩倩可喜欢吃虾了。
事情是半年前。那次，男人买了两斤大虾，她把虾洗净，冷水放入葱姜蒜后煮开，放入大虾。等再煮开后加盐，捞出就是一盘白灼虾。她先把虾端上桌，然后又去炒了几个菜。
等忙完后，发现剥好的虾壳已经堆了小山那样高，虾肉整齐地摆在一边，似乎一口没动。
“倩倩，好吃吗？”
“妈妈吃。”女儿小手拿着刚刚剥好的虾，想塞进她嘴里。
闻声，男人放下手中的工作，从书房里出来，“我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老公，吃饭了。”女人张罗着。
“爸爸也吃。”
夫妻俩相视一笑，坐了下来。
不想刚一坐下，女儿开始咳嗽，应该是被刚刚吃下去的米饭呛到了。
女人不慌不忙地拍着女儿的背，问道：“倩倩，好点没？不行就吐出来。”
倩倩真的把米饭吐出来了，饭粒上沾着血。
女人见了惊呼：“老公，这是怎么回事？”
男人听闻，和女人一同查看女儿的情况，“嘴里长了个泡，你看。”男人的声音。
“这这这，要不要，去医院？还是去医院吧？”
“这是口腔溃疡出血了吧？”男人还在检查女儿的情况。
“前几天，倩倩还流了鼻血。”
“怎么没和我说呀？”男人突然大惊，二话不说带上女儿去医院了。
镇上只有一个卫生院。
医生开了张单子，先做一个血常规。
很快化验结果出来了：白细胞10万以上，血红蛋白和血小板明显下降，尤其是血小板，低的几乎看不到。
医生看向孩子，皮肤黏膜有出血点、瘀斑，鼻腔、牙龈也有出血的情况。“你们快点带着孩子去市里的医院看吧。”
“医生，是，是什么病？”
“血常规异常，需要做个骨髓穿刺。”
“啊？什么穿刺？为什么啊医生？”妻子不解地问。
“好的，谢谢了医生。”丈夫说完拉着妻子出去。
“老公，为什么要去市里的医院……”
“走吧。”他带着妻女离开。
丈夫抱着女儿，妻子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一直到卫生院的门口，“到底是什么病？医生说要做什么穿刺啊？”
虽然不确定，但能感觉出她握着丈夫的手在发抖。
许是怕妻子担心，他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我们听医生的，去市里。”
妻子点点头，“现在就去？”
丈夫想了想，“这样吧，回去一趟，收拾点东西。”
一进家门，看到女儿剥的虾没吃几个，妻子说道：“老公，我们还是把饭先吃了。我去给倩倩煮个面条。”
丈夫坐下，吃着女儿剥的虾，心中五味杂陈。
很快面条就好了，妻子还在里面加了瘦肉和青菜。孩子要自己吃，她也不让，一定要放凉了再喂给她。这一次，她格外小心。
孩子则是吃一半吐一半的，吐出来的食物上也有血迹。
过了一会儿，丈夫催促道：“好了吗？走吧。”
妻子抱着女儿，丈夫拖着一个行李箱就出门了。
“小欧，哎呀，倩倩……”
他们刚一出门，碰到了隔壁的温家阿婆。
温家阿婆继续问道：“你们是要出门？”
“嗯，去s市。”丈夫答道。
“那倩倩再见。”温家阿婆目送着他们离开，心里嘀咕：带这么多东西？
妻子也注意到，“老公，你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丈夫没有回答，说了句：“快点走吧。”
s市中心医院。
医生看了看孩子的症状，说道：“先做一个骨髓穿刺。”
血液科的医生让孩子仰卧，选她的胸骨柄作为穿刺部位，用2的利多卡因局部浸润麻醉后，将骨髓穿刺针固定在皮肤表面上，以穿刺针与骨面成30°角斜行刺入，最后抽取了02毫升的骨髓液。
三天后，他们拿到了骨髓穿刺的报告，只见上面的“粒细胞、红细胞、淋巴细胞、单核、浆细胞、聚核细胞……”的血片和髓片，妻子问：“老公，这什么意思啊？”
丈夫没说话，继续往下看，最末行的临床诊断写着“考虑急性淋巴白血病”。
妻子也看到了。
倩倩得了白血病？
妻子一下子没站稳。
还是女儿扶住了她：“妈妈，你怎么了？”
她抱了抱女儿说：“妈妈没事。”说话的声音在颤抖，眼泪也抑制不住地流了出来，把女儿抱得更紧了。
“需要马上进行诱导化疗”，后来丈夫思考着医生的话的时候，果断地对妻子说道：“我们去h市。”
妻子不明白丈夫的意思，不解地看着他。
“去h市看，万一误诊了。”
“如果……就是确诊了呢？”
“那……h市的医疗水平也比这里好很多。”
……
这几天他们都在医院附近的旅馆里住着，这会儿回去收拾行李。看着丈夫忙碌的背影，妻子突然问道：“老公，你一开始就猜到了，是吗？”
“你说什么？”
“倩倩的病，你一开始就猜到了。”
“……”
“从卫生院的医生让我们去市里看病……你就带了一个这么大的箱子……”
丈夫停下手中的活计，在床沿坐下。倩倩这会儿在床上安静地玩着，和之前医院里哭闹的孩子简直判若两人。他一时不知和妻子说什么，只是希望这一刻的安宁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你猜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不是孩子的妈妈吗？”妻子的诘问很快将这安宁打破，似乎是感受到了妈妈的情绪，孩子竟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妻子也跟着哭了起来，似乎在释放几天来压抑的情绪。
这一刻，丈夫觉得好吵，但是他仍坐着，无动于衷。
还是女儿安抚的大人，她从床上下来向女人走去，小胳膊使劲抱了抱她，“妈妈不哭。”
看到这一幕，男人也哭了。
他起身走向妻女，张开双臂将她们搂住怀中，说道：“我们去h市，一切都会好的。”
……
倩倩的病情恶化得很快，转到h市中心医院后，化疗不久她就出现了肺水肿和心力衰竭，医生说这是化疗引起的并发症，用了类固醇激素来缓解。
……
“妈妈，我爱你。”
倩倩的身体每况愈下，她开始关照父母等她走了后要照顾好自己，或者再生一个孩子。
“妈妈，如果治不好，你就再要一个孩子吧。”
见妈妈哭了，她又说道：“如果生的是女孩，就是我来找你了。”
她伸出手，想摸摸妈妈的脸，“妈妈不要把我忘记了……”
倩倩这么说着，妈妈抱住她，全身抽搐，一声声压抑的、痛苦的呜咽，仿佛是从灵魂深处艰难地一丝丝地抽出来，散布在病房里，织出一幅暗蓝的悲哀，这时病房里的光线也变得朦胧浅淡，女人努力克制不想让眼泪掉下来，却不想已经把被单弄湿了一片……
男人站在门口，没有进来，女儿的话他听得真切，一想到这孩子竟想得如此通透，他不禁泪流满面。
“你得了白血病，你要死掉了。”
倩倩还在睡觉，被这声音吵醒。她睁开眼一看，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孩。
“你胡说！”倩倩不甘示弱。
“骗你干什么？我爸爸说的。”
“你爸爸是谁？”
“我爸爸是大，大……”一边说着，这个小女孩还一边比划着，“……医生。”
“你骗人！”倩倩说得激动，竟流鼻血了，她用手一抹，突然兴奋地和那个小女孩说：“看，我的血是红的！”
小女孩见说不过，就出去找救兵。
这会儿遍寻女儿不着的靳晓明急了，他来h市中心医院找一个同学，话还没有说几句，一转身女儿不见了。
靳海见到他很高兴，“爸爸，爸爸，你快点过来。”说完拉着靳晓明就去倩倩的病房。
靳晓明不知所以地跟着女儿走。
一进去，她兴奋地说道：“这是我爸爸。爸爸，得了白血病，是不是快要死掉了。”
见她真的把爸爸带来了，倩倩一听哭了。
靳晓明严肃地教育女儿：“谁和你说的，和小朋友赔礼道歉。”
没想到靳海不干了，“你上课的时候说的，我听到的。”
靳晓明听了一愣，对于女儿的早慧，他竟然高兴不起来。
床上的小女孩还在哭，他知道是女儿闯的祸，一想到这个小女孩确实得了白血病，一时靳晓明有些心疼，安慰道：“叔叔一会儿去问问给你看病的医生，看看你多久能好起来。”
倩倩不哭了。
靳海也得意起来，“看，我爸爸厉害吧！”她似乎忘记了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靳海问。
“欧倩。你呢？”
“我叫靳海，大海的海。”
“哦，你可以叫我倩倩。”
……
“你多大了？”
“我比你大！”
“我比你大！”
……
倩倩爸妈离开一会儿的功夫，没想到两个小女孩已经交上了朋友。
他们进来见到病床旁站着的靳晓明和他女儿，问道：“你们找谁？”
“妈妈，这是我的朋友靳海和她爸爸。”
女人还在发愣，倒是男人先反应过来，“倩倩这么厉害啊，这么快就交到朋友了。”
“嗯，靳海的爸爸还是医生呢。”
男人的目光看向他，靳晓明做了自我介绍，接着准备告辞。
靳海随他走到门口，还跑回去和倩倩说：“我会再来看你的。”
“你不许骗我。”
“我们拉钩，骗人是小狗。”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接下来的三个月，靳晓明每次来h市中心医院找同学，都带着靳海。他和同学说话的时候，靳海就去找倩倩。
“看我说话算数吧。”靳海每次来都会说一遍，末了还要加上“我不是小狗”。
倩倩见到她很高兴。她的病似乎有了好转。
靳晓明则通过她的主治医生了解她的病情。
这天，他来接靳海的时候，只觉得倩倩的面色十分苍白……
倩倩见他来了，一个劲地问靳晓明：“叔叔，你能晚点来接她吗？让靳海再陪我一会儿好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想让靳海走，伸出手拉着她的时候，倩倩的皮肤上都是瘀斑。靳晓明心下一惊。
靳海又陪着她玩了一会儿，她给倩倩讲故事，直到倩倩睡着了。
回去的路上，靳海说：“爸爸，倩倩今天又吐血了。”
“爸爸，倩倩还说，以后不能再陪着我玩了……”
靳海一个人嘟囔着，后面的话靳晓明没听进去，但是他知道倩倩贫血严重，皮肤上的瘀斑加上咯血，应该是有内脏出血的现象。
“下次你让心语阿姨带着奚柳哥哥一起来好吗？”
靳晓明还是没有听进去。
“好吗？爸爸，好吗？”
“你说什么？”
“我想让奚柳哥哥也认识倩倩，这样她就多一个朋友了。”
“嗯，好的，宝宝真懂事。”靳晓明嘴上这么说，但是他心里真的不确定倩倩还有多少时间。他看了一眼天真的女儿，有些担心到时候她失去了这个朋友，该有多伤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