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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大少爷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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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绮月从梦魇中醒来,她一身湿寒,晨光透过琉璃洒下的光晕留在白色的窗帘上,又让她想起在宁海受刑的那一日。

    绮月似有些恍惚,只听她喊叫一声,“我的今日,便是你们的下场!”

    而后,她看着眼前这片陌生的地方,才想起自己已经离开了宁海、离开了龚家、离开了龚夫人。

    “姑娘,又做噩梦了?”听竹闻声而来,她穿着一身干净的烟水蓝学生装,似兰花般俊俏。“我听人家说,要多照照阳光,人的精神才能好一些。”

    说罢听竹就将绮月卧室里的白色窗帘拉开了,那玄幻的七色光直射到绮月的面孔。

    “快拉上,快拉上窗帘。”绮月慌张失色,大喊道,“不要,不要,不要再让我看见琉璃镜。”

    绮月将自己蒙在被子里,身体蜷曲起来似是被吓丢了魂。

    听竹见她颤颤巍巍的样子心下担心,眉头似山巅都揪了起来。

    “姑娘,你怎么了?”

    “听竹,拉上窗帘吧。”

    “姑娘,你何时害怕那琉璃玻璃了?”

    听竹拉上窗帘,白色的窗帘中还透着光环,却没有刚刚那般夺目。

    “是心魔,”绮月见光线暗淡才敢从被子中爬出来,她一脸纸白,毫无生机,“宁海的琳琅苑里有,陈小姐家的卧房里有,如今这里也有。”

    “姑娘是害怕吗?”

    “你让人扯些遮光的布帘来,把这光都挡起来吧,我现在怕是见不得的。”

    “知道了。”

    ……

    龚绍淳今日颇为兴奋,他一身花绿色的洋装又戴了一顶翻毛皮黑礼帽从惠发公司一早赶到乾金门。

    路旁是桂树,巅头洋洋洒洒,一阵凉风习习,暮秋金黄远去,散落的星晨正好落在了他的礼帽上面……

    “来恩,抽空派人把门口那几棵桂花树砍了,撒了我一头叶子,真是狼狈。”龚绍淳一般扑打着身上的落黄,一边抱怨道,“诗人说这是‘天香桂子落纷纷’,那是他没有一顶上好的翻毛皮帽子呀。”

    来恩一脸弗悦,双手盘于胸前,脚尖不停点地,正站在门口等着龚绍淳。

    龚绍淳见他一副市井无赖的臭皮相,厉声道,“没规矩的样子,仔细你的皮。”

    “哼,”来恩一脸不屑,嘴里叼着半个苹果,“咱们大少爷什么时候开始讲‘规矩’了?”

    绍淳听他言语多是讥讽,正欲教训,却见家中已然变色,白色整洁的窗帘都换成了黑色沙绒的布料,明明程亮的房间顿时需要开灯来照明。

    “胡闹,我刚买的拢月纱,花了我几百大洋。”龚绍淳的眼睛似要射出火光,“谁这么大的胆子,不知道绮月姑娘喜好素雅吗?”

    “我说大少爷,您究竟了不了解绮月姑娘?”来恩皱着眉头,眯起眼睛道,“您该不会是把她和您身边那些莺莺燕燕弄混了吧?”

    “收声。”龚绍淳示意来恩闭嘴,生怕让绮月听见。

    “您怎么和做贼似的?”来恩见他抬眼向楼上偷窥的样子更是让人无奈,转头又道,“她听不见,刚折腾完才睡着了。”

    “怎么回事?”龚绍淳突然紧张起来。“哪里不舒服,周大夫开的药吃了吗?”

    “她是魔怔了。”来恩摊了摊手道,“她说了,谁都不见,这段心魔历程她要自己挺过来。”

    龚绍淳的心似狂潮,还是要上楼探望,却被来恩一把抓住,“听竹说了,那明明晃晃的琉璃镜子闪着姑娘的眼睛,她又老想起来在宁海龚家受的屈辱,这不让人拿黑帘子都遮起来嘛。”

    “把那可恶碍眼的琉璃片子都抠下来。”

    “我说大少爷,您平时英明神武,怎么一到绮月姑娘这里总是犯浑呢。你看看家里让你搞成什么样子,大白墙、白窗帘、白被单、白衣服。”来恩一脸嫌弃道,“我就没见过哪个家是这么装扮的,除了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灵堂。”

    “臭小子,你咒谁呢?”

    “您就差找人诵经、扎纸人、烧元宝了。”来恩呛声道,“本来这里风水就差,您还不上道。”

    “我说,你小子的嘴是没把门的吧?”

    “风水差又不是小的我说的,您要找就去找那会算术瞎子先生去。 ”

    两人玩起了猫鼠游戏,在楼梯上下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你小子是给点颜色就开染房,看我今天不收拾惨你。”龚绍淳气的上气不接下气,呼斥道,“再说些没头脑的话,小心这个月月钱扣光,给我换玻璃用。”

    “啊……”来恩一时墩地大哭起来,大骂道,“没良心的大少爷,我帮了您的忙不说许我的愿望,还要苛扣我工钱,真是没天理!”

    “老爷们哭什么哭,你也不怕楼上的姑娘们笑话。”龚绍淳只想让来恩安静些,再来怕他打扰到绮月的休息。

    “笑话,就笑话!”来恩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委屈道,“上次您让我冒充听竹,妆我也化了,裙子也穿了,还让那帮碎嘴伙计好一顿奚落。想我一世英名,葬送于此,你还让我以后怎么讨小娘子?”

    “你呀 ,还真是个小孩子。”龚绍淳坐在楼梯上扶着来恩的肩膀道,“这姑娘的心思我还能不了解嘛,你且去寻如愿的小娘子,若想事成,我给你兜着。”

    “您说的小的可不敢信喽。”来恩像个扭捏的小媳妇,红着脸道,“您上次许我去‘金风玉露’也没谱呢。”

    龚绍淳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大叠钞票,塞了大半给来恩,“大少爷许你的,怎么没谱。”

    来恩见了票子两眼放光,马上变了神色道,“大少爷,小的说的是真心话。您这屋子多半是不吉利,才害的绮月姑娘生了魔怔。”

    龚绍淳没有回话,同来恩一起坐在楼梯间翻着自己的皮夹子。

    “人家姑娘都说了,您这个‘乾金门’确实是俗气。”来恩又学着绮月的口吻道,“俗,大俗。”

    “姑娘还说什么了?”龚绍淳就像一个小学生,正在聆听老师的言语。

    “那倒没了,姑娘就老站在窗户边上,望着门口那一排桂花树,发呆。”

    “她看桂花树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您这屋里头白的哟,我落根头发都能看的清。绮月姑娘还不指着门口那几棵大树养养眼睛呗。”来恩觉得自己猜测的八九不离十,自信道,“人家刚来不好意思说,您这儿还不明白吗?姑娘是喜欢黄的绿的。”

    “哦。”

    “您刚刚还想砍树,那她以后更没啥可看的了。”来恩似是来兴致道,“那个吴嬷嬷也是,办事不动动脑筋。主子让买茉莉就真买盆茉莉,也不看看能不能用。买了一盆没开花的叶子,那啥意思嘛?”

    “什么意思?”

    “您这新房里头素净的就差阿弥陀佛了,她还整了一盆无花无果的叶叶。那还不是说,你俩不开花,连果也没有嘛。”

    龚绍淳点了点头,显然被来恩说动了。顷刻间清朗的玉面上涨的绯红,像秋天熟透的红果。

    来恩嫌弃道,“这茉莉花买的还不如买几斤茉莉花茶香香嘴来的合适呢。”

    龚绍淳一掌拍在来恩的肩头,正经说道,“我觉得你说的颇有几分道理。”

    来恩更是得意,他自信满满道,“要说讨姑娘欢心嘛,小的现在也算半个行家了。”

    “来恩,我还有多少钱?”

    来恩没过脑子,张嘴道,“您挣的钱不少,买几盆花的钱还是绰绰有余。”

    “我不是要买花。”龚绍淳的眼睛里似有星星,“我要买房子。”

    “房子?”

    “大房子。”龚绍淳显然已想到解决问题的绝佳办法,“坐北朝南、靠山背水,总之风水上佳。门口还要栽种一棵月桂树,不,不是一棵,越多越好。家里再撑起个棚子,里面种上一地茉莉,以后想看就随时能看。最重要的是没有一片彩色琉璃!”

    “那要花多少钱呀?”

    “卖了惠发公司,倾家荡产也要置办。”

    “我……小的是说不好,但是不是让您倾家荡产去,您卖了惠发公司,我们上哪去呀?”

    “走,咱们看地去。”

    ……

    龚绍淳说看房子便真去了,他一连几天在商会老板们之中打听,还真让他发现一座背山靠水的风水宝地。

    他看中的正是前清范举人的老宅子,范氏在永城曾经也算是名噪一时的清贵人家。家中几代读书入世,可谓是书香世家。

    最让龚绍淳满意的是他儿女成荫,而且婚姻顺遂,一家圆满。

    只不过到了孙儿一代,范氏为了迁居南下,不得已告别老宅。这才转拖永城商贾帮忙转卖。

    范氏老宅就坐落在谷梁川的下游名为“清平河”,河边还有一处有芦苇丛,轻风徐徐,摇摇曳曳,龚绍淳不禁想起他与绮月被荆生绑带的时候,那个破落的屋边也有一处芦苇丛。

    老宅不远处便是小雁峤,那本是伽摩山岭的旁支,也算是“系出名门”。多了佛祖加持护佑,也成了这方宅院的一大优势。

    龚绍淳的汽车就开到了范氏宅院的大门口,聚集起来的工人也早已开始动工修缮。与其说是修缮,不如说是重塑。

    大少爷的手笔岂止这些——

    “来,来,仔细点,这几棵树,棵棵都是咱们龚大少爷的命根子。”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不……不是他的命根子。”来恩扯着嗓子喊,“坑都挖好了,原封不动的埋进去,一棵位置都不能错啊。”

    “你干的不错呀,来恩,这么快就有模有样了 。”龚绍淳望着自己的新府邸满眼欣喜。

    “大少爷,还不是您说的嘛,要是没有辄就给它造个辄。范老爷兴许不矫情,家里没有花花草草。咱就让那‘钱进门’里的桂花树搬个家,挪到咱小雁峤跟前,继续给绮月姑娘养眼睛。”

    “就你贫。”龚绍淳指着宅子身后一片芦苇荡道,“也不知道绮月姑娘喜不喜欢芦苇?”

    “她若喜欢呢?”

    “我就让人把芦苇丛好好拾到一番,再撒点鱼苗,来年带绮月姑娘撑着小舟去抓鱼。”

    “她若不喜欢呢?”

    “一把火烧了,片甲不留。”

    “大少爷,小的还以为按照您的性子,会去寻一座和龚家一样的新式大洋楼,里面的装潢都按西式的布局来摆。”来恩哂笑道,“哪知道,您竟会钟意这种旧式老庭院,难不成您是想过过土皇帝的瘾。”

    “皇帝不好做,我只做老板。绮月姑娘清雅淑慧,西式宅子跟她的气质不搭,要是她来看了一定会喜欢这样式的。”

    “您可别再拍马屁排到马蹄上了。”

    “绮月姑娘讨厌惹人眼的琉璃镜片子,在这间宅子里一片琉璃都不能出现。”

    来恩马上鼓起掌来,赞叹道,“大少爷果然所向披靡,您对绮月姑娘这个劲儿使得那是没谁能比得过,她不嫁给你还想嫁给谁啊。我要是个女的,遇到您这样的郎君,别说发癔症了,就是得天花也能治好了。”

    “我要是看上你这种女的,才是活脱脱的发癔症呢。”

    “小的是说您呢,怎么又拉上小的了。”

    “来恩,你说咱们给这处院子取个什么名字好呀?”

    “小的这哪知道呀,小的喝的墨水还没喝洗脚水喝的多呢。”

    “要诗意一点的。”

    “是啊,绮月姑娘那人,就和从诗啊经啊里走出来的仙女一样。飘飘然的,大风一刮,呼呼呼,她就能飞起来。”

    “《诗经》?”

    “大少爷有主意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这名字也太长了吧,门匾上都写不开呀。你要是跟人家说半天,还不一定能记住呢?”

    “就叫‘蒹葭苑’吧。”龚绍淳望着悬空的门匾处说道,“明日就把门匾给我挂上去。”

    “好嘞。”

    “姑娘这两天怎么样?”

    “还好吧,您把‘钱进门’的琉璃镜都卸完了以后,她说那黑布头子另有用处。就开始没日没夜待在屋子里头忙活。听竹怕她再魔怔,也没敢多问。”

    “我去看她。”

    “小的劝您别瞎忙活,绮月姑娘说了,她养病这两天谁都不见。等五天后,自有分晓。”

    “什么五天?”

    “要是小的没听错,她说的应该是五天后的‘天后宫’。”

    “关‘天后宫’什么事?”

    “自见分晓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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