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解不开的梦
绵绵细雨，袅袅柔风
碧草菁菁，萋萋盈绿
天际微亮，薄雨浸染了一片青碧，好似水洗过的颜色，无垢无秽。
云朵也似被打湿，却依旧滤不掉那神仙描绘过的青碧，一卷又一卷地缓缓打开，翻出一层又一层，层出不穷。
眼前的迷离定是那神仙吐出的仙气，呵成了缥缈于水波间的雾霭。
绮月猜想，也许那碧波仙人此刻正欲出逃仙境，祸惹私心欲下凡探看，就先为自己设计了一出迷魂阵，以防旁人的侵扰。他才可放下所有烦忧前去探求红尘人间的无上真理。
待回去后便可好好地著写一册沾染人世风尘的宝典——《人间启示录》，可教天上众仙清楚这人世间的万种风情。
想来他必要尝尝红尘里的五味六欲，经历一次爱恨嗔痴，唱一段荡气回肠，才不枉来这凡尘潇洒一回吧。
绮月独自行驶于青碧的水云之间，和着简单的曲调吟唱着纳兰先生的词——“风丝袅，水浸碧天清晓。一镜湿云青未了，雨晴春草草……”
云霖打湿了绮月的头发和衣衫，她却没有半点嫌弃，反而觉得爽利痛快，心里也颇具甘甜之感。
和雨随风同舒卷，携雨并风共缱绻。
又一时，她忘乎所以，突然醒悟，自己不知不觉已在船上已过了大半天的时辰，却依旧前路茫茫无踪，一时心中狐疑，可是中了仙人的迷魂阵？叫人好生焦躁。
遥遥银河难渡，春水碧波流于她的船桨之中，掀起叠浪朵朵，翻起的水花为她吟诵歌唱，一开嗓便是清亮舒朗。
晖明交替之时，隐约之间，绮月见有人撑着一把泛黄的油纸伞正静静地立在她对面的船舷之上。
他的伞遮住了大半张脸，模糊的视线使绮月无法看清他的轮廓和线条，依稀间他仿佛笑了笑又紧闭上了嘴巴。
但其身上穿的一件白色的衬衣，下身的一条棕色暗花格子西裤，却看的格外清晰。
风儿奥妙，替警惕的绮月送来了他的吟诵，“云似薄纱雾，轻妙卷开无，仙人无常物，忘忧酒一壶。”
还有一股莫名的淡淡兰草芳馨，这谙熟的味道，绮月只记得在龚绍淳的身上闻到过，瞬时他的西装外套就穿在了绮月的身上。
“姑娘，我们一同泛舟湖上，饮酒谈诗可好？”
“是大少爷，是大少爷吗？”
绮月喜出望外，她拼命摇桨，想离船上人再近再近一些。
可绮月的船却纹丝不动，泊于澹澹云烟之中，她低眉一看——手中的船桨竟不翼而飞！
而对面的人，似已然等的不耐烦了，他收起油纸伞，向着绮月挥了挥手，转身便隐没于无尽的烟霭之中了……
“回来，回来，回来呀！”
绮月急不可耐，让她紧张的还不是这欲言又止的离别，而是原本肃静的河水须臾间变得鼓噪。
满眼的青碧向她汹涌奔袭，亦如野狼群集般凶猛，一时间天晕地眩……
陡然间自己已被河水吞没，无奈双手无力，身体被缚，眼看马上就要窒息……
“姑娘，姑娘……”
“掐她人中，使大点劲儿！”
“姑娘，姑娘，你醒醒……”
“绮月，绮月！”
绮月听到河底有人在唤她的名字，听得如此真切，仿佛就在耳畔，说明她已不再孤单。
“陈小姐，你可不可以轻一点，绮月姑娘都快被你摇散了。”
“绮月，你不能睡啊，绍淳哥哥还在等你呢！”
又听到“绍淳”的名字，似乎触动到她的心弦，“绍淳？是啊！大少爷的腿受了枪伤，此刻还在等我营救呢！”
绮月按耐不住自己的双手，她下意识的划了起来，“不对，我不会被水淹死的，我从小就会游水啊。”
听竹一把抓住绮月的手，那手掌冰冷，竟如在河水里泡过的一般。她不停的向手掌上哈气，为绮月搓着手，又使劲将被子盖住绮月的身体。
绮月缓缓地睁开双眼，周围一片乳白色，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和被子。
还有熟悉的听竹和陈婉婥，面色苍白的二人身后还站着两个穿着白色大褂的人，四双眼睛齐刷刷地注视着自己，好似后院的庖厨在等着快要咽气的山羊，在为今晚的大餐准备最后的食材。
这是何处？莫不是阴曹地府？他们莫非是十二殿阎王里的其中一个？
陈婉婥拍手叫好，招呼一旁的“医生”来为绮月听诊把脉，就连听竹也被她推到了一旁。
“姑娘，你可算醒过来了。陈大队长的人把你带回来的时候，可真吓死我了，那时你昏迷……我竟以为你……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就是我去了姑子庙也不行……”话还没说完，听竹就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又哭了起来。
“行了，行了，话还没说利索你就哭。”陈婉婥见听竹真情流露便主动抱住了她。
“这儿，这儿是……”绮月感到自己气若游丝，就连说话都已吃力。
“放心吧姑娘，这里是医院，你严重脱水又发了高烧导致昏厥，现在醒了就没大事了，好好吃药休息，切忌疲劳。”被婉婥称作“医生”的人说道。
“陈小姐，我……我没事，大少爷那里……”
“绮月，你当真不简单，我在巷子里看到了你为救听竹起身对斥悍匪，竟然面无惧色，颇有点侠义风采。”
“陈小姐，我当时是怕的要死……”
“姑娘恩德，听竹没齿难忘。只愿姑娘快快好起来，听竹此生愿为姑娘所用，绝无二心。”
“听竹没事便好，姐妹一场，不必如此。我想知道大少……”
“我们还在商量着救你们的路线，谁知你已自己跑了回来，竟晕倒在街市口。多亏我画的画像逼真，那些警察立马认出了你，就把你送来了医院。”
看来自己运气不错，究竟如何逃出那片汪泽的，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依靠自己幼年时跟随父母在船上生活时积累的经验和直觉，才从迷境中闯了出来。
“还有还有，叔叔带来的警察在水道里发现了一名男子，他说你不但抢了他的船还把他打落下水。绮月绮月，你怎如此神勇？当时可是巨力士附体，力气还能对抗一名成年男子喽。”
看来小个子也获救了，没有被老天收走也算是他的造化了。
“那人可交代了什么？”
“叔叔料定此人与那劫持你们的悍匪是蛇鼠一窝。起先他什么都不说，没想到旁人一拿出来两个馒头，他一口一个竟也全招了。”
“后来呢？大少爷呢？他怎么样了？”绮月早已急地团团转，他不想听陈婉婥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她凭着意念强撑着一口气就是回来搬救兵救龚绍淳的。
“你回来时，身上穿了一件西服外套。”
“是，那是大少爷的血书，现在他的腿受伤了，要是不抓紧点时间，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绮月边说眼角的泪便落了下来，这次她丝毫不会隐藏她的担忧与痛苦。
“绮月姑娘，你稍安勿躁，有我叔叔永城第一神探——陈安虑和这地球上美貌与智慧并存的未来最伟大的女性设计师——本小姐陈婉婥在，大少爷已经被我们找到了。”
“那他可好？”
“他……”陈婉婥的脸色突然变了颜色，顿了很久也没说话。
“他，他怎么样了？他不好是不是？”绮月变得躁动起来，一改她往常温柔娴静的样子。
“是，他不好，很不好。”陈婉婥面色凝秋，一看好似有大事发生。
绮月一怔，虽然她曾经料想过大少爷可能命丧于此，但她始终心怀希冀，事情终于还是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姑娘，姑娘……”听竹见绮月瞬间脸色惨白，刚有了点的温度又恢复到了冰点，心中好是怜悯。
“陈小姐，你就吓姑娘了，她还病着呢。”
“嘻嘻，怎么这么担心绍淳哥哥呀，害怕他与你从此天人永隔了吗？”
“大少爷嘴尖舌长，定能长命百岁。”绮月一听陈婉婥如此回答，便知道龚绍淳已然没事了，才放下心来。
“哈哈，你且放心吧。你穿回来的那件‘血衣’，实则是绍淳哥哥写的一首藏头诗。龚伯伯说，绍淳哥哥早与他有过约定，若逢意外，便以‘藏头诗’为信儿。所以衣服一拿出来，龚伯伯便译释出来，‘吾有法，破桥见’。果然，叔叔带人搜索河岸两边，在二十里外的破木桥边发现了他。”
“姑娘，发现你的警察说，当时你趴在地下，已没了意识，而且浑身滚烫，口中却念着‘大少爷在破桥荒宅’这句话。”
绮月心想：“又是藏头诗，又是‘鳝鱼夜遁逃’，大少爷玩弄文字的花样还真多。”
“哼，看来绮月姑娘，时时刻刻也没忘记绍淳哥哥的安危，果然是重情重义的人。”
“多亏姑娘及时为大家传递消息，陈大队长才能逢时找到大少爷。”
“呀，我突然想到，咱们那个告示里的悬赏，可以全全的赏给绮月喽，哈哈……。”
陈婉婥笑的声音很大，像她这样没心没肺的人何处都可以自在做自己，也不必在意别人看她的眼神。
绮月很羡慕这样的自由，这是她久违的自由。
绮月心想，小时候的我可以和父母弟弟一起嬉闹，不必在乎任何人的感受，不必去猜度别人的心思。
朝起出海，落夕归家，三餐朴素，四季少裳，虽然简单却没有烦恼。
来到龚府后，和龚绍汪在一起生活的那段时光，便也是愉悦的。我们两人是无间的伙伴、是亲密的朋友亦是视彼此为贵的知己。
我不必唤你“少爷”，你也从不视我为婢，回到书苑私宅，我称呼你叫“阿汪”，你教我吟诗唱词。
三春沐辉，长夏引蝶，暮秋赏月，严冬折梅 ，寒来暑往，与彼此相亲相坦诚，开心则大笑，伤心亦可大哭一场。
长大后，没有了亲人，也与知己无奈分开我唯有依靠自己，事事谨慎小心，学会猜忌学会筹谋，生怕自己出一点错，时时提醒自己就是下人，只是夫人身边的丫头。
从此脸上笑里再也没有了“真切”，一切的欢笑不过是在敷衍或是迎合，甚至是曲意。久而久之，将这一切变成了习惯后，变成了人人口中那个最守规矩的绮月姑娘。
“姑娘放心吧，大少爷虽然腿伤严重，但所幸没有伤到骨头，应该不会连累走路。老爷却很担心他的伤势，已火速命人送他去南京治疗了。”
“他一人是如何摆脱那两子的，那二人可都抓住了？”
“这些事你还是等着见到绍淳哥哥的时候再细问他吧。”
“大少爷平安自是龚家福泽深厚，有祖上隆荫护佑。”得知龚绍淳平安，绮月瞬然又回到素日里的状态。
“他到是跟你一样，警察见到他时，他全身是血，人家刚问他情况，他第一句便是‘绮月可回来了？’。你们二人可真是有默契的很咯。”
陈婉婥不怀好意地看着绮月，而绮月也已经习惯时刻压制自己的情绪，她面无表情，实则内心激荡。
“大少爷待我们亲厚，改日定要好好感谢与他。”
绮月绝不能让人觉得她与大少爷之间有任何僭越之举，尤其是在一向行止由心，“口无遮拦”的陈家大小姐面前。
“哈哈，我看你和绍淳哥哥就很般配，又一起共患难，多么罗曼蒂克的桥段呀。”
“咳咳……”
“怎样绮月？你也不小了吧，要不要考虑考虑绍淳哥哥呀？到时候，你嫁给绍淳哥哥，我嫁给绍汪，我唤你一声‘嫂嫂’。咱们四个凑一起，还可以一道去欧洲玩儿咯！”
“咳咳，陈小姐误会了，绮月何德何能能跟陈小姐做妯娌。”
“做我亲戚哪有这么麻烦，德能德能，得到什么才能呢？”
“陈小姐，天也不早了，医生也说了不要让姑娘太劳累，不如先请陈小姐先回龚府休息吧，我留下照顾姑娘便可。”听竹出来绮月的意思，才欲送走陈婉婥替绮月解围。
陈婉婥意犹未尽，但话已至此她也不好老赖着不走。
“那好，明天我再来看你吧。绮月，你喜欢什么花，我明天带来给你。”
“茉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