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来自法兰西的“设计师”
宁海县
龚家后院
挂于浣花堂屋檐下的蛛网,早已被邪风歪雨吹裂开来,在无情风的摆弄下飘摇着,颤抖着,倏忽而来,倏忽而往,跌跌撞撞。
早已残破的身躯好像已经告示了它的结局,终有一日会零落成泥,混入不起眼的尘埃中,于泥淖里,不见影迹,毕生尽毁。
可它却似铁了心,还是纠缠着檐下犄角,始终不肯放手,拼尽力气,也要支撑下去。
那摇摇欲坠的样子亦如一颗惴惴不安,终日惶惶的心。
自打听竹从温柔巷里被龚家的人带回院府里,她就神情紧张,心脏也一直哽在喉咙里,忐忑不安,自然也不敢合眼休息。
这一天里,她也滴水未进,只有在浣花堂前跪下,虔诚行礼才能稍微安慰一下自己那颗躁动不安的心脏。
她的眼睛已哭成了她昨日刚尝过的核桃花生包,又鼓又肿。
手里攥成麻花的香汗罗帕也成汪汪眼泪巾。
听竹时刻向前院里张望着,但凡有风吹草动动静,心脏又提上前几分。
夏日的炎风不怀好意的哂笑着忐忑不安的听竹,故意向她释放出更多的热量,逼到她满脸通红,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粒。
“苍天怜见,绮月姑娘是为了我才和歹人交换的,恳求老天爷保佑绮月姑娘和大少爷平安归来吧。”
听竹跪在院内,前后左右,四方神明她一一拜了一遍,连连都是三鞠躬,额头上也都叩出了乌漆漆的印子。
“你只管叫老天爷保佑了,这世间若真是有神仙,那怎么还会有这么多意外发生?”
听竹双眼通红,眼前正是一片模糊,她听见来声,眯起眼仔细一看正是“黄玫瑰娇小姐”陈婉婥。
“陈小姐?”听竹好奇,那龚家的座上宾怎么会跑到奴婢住的后院来?
陈婉婥手里端了一碗八宝银耳粥,她“咣当”一声放到院中的石桌上。
“我听说你今天滴水未进,你是想让绮月回来以后直接替你收尸吗?”
“大慈大悲的菩萨,请护佑大少爷和绮月姑娘平安归来……”
“你即改成菩萨,又有何区别?整日里求拜菩萨的人不胜枚举,那菩萨管的过来吗?”
陈婉婥眉头微皱,显然对听竹的法子嗤之以鼻。
“与其求神问卜,把一切未知交代给莫须有的神仙佛爷,还不如咱们自己想法子去寻寻看看。”说罢,陈婉婥就伸手将听竹从冰冷的石板地上拉了起来。
“陈小姐,绮月姑娘会不会出事儿?老爷有没有派人找他们呀?”
“不知道,有,但音信全无。”
陈婉婥一口气回答了听竹的问题,直接了当。
“那我还是拜菩萨吧,连老爷都没有办法,咱们姑娘家家的还怎么有主意。只要我心诚,菩萨就一定能听到我的祷告的。”
“你若是再敢拜菩萨,我就去找龚叔叔,让他把你送到什么什么姑子庙里去,叫你天天敲木鱼、拜菩萨、吃难吃的斋菜,一天拜够十个钟头,多一刻少一刻都不行。”
听竹一听更是一脸委屈,眼泪又扑簇簇的落下,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若是这样能把绮月姑娘救回来,我宁愿出家做姑子。”说罢又是嚎啕大哭起来,陈婉婥见听竹被自己吓哭了,心中也是过意不去。
“好好好,不送不送,我逗你玩儿呢。”
婉婥看把实心眼的听竹惹哭了,顿时自己也没了法子,她本不会安慰人,结果越说越错,反而让听竹更伤心了。
“我都说了有法子,但是需要你帮忙才行呢。”
婉婥拿出自己的手绢,为听竹擦干脸颊。柔滑的锦缎抚在自己的面上,冰凉温柔,听竹只觉得这些贵人们的手绢也比自己的脸面还光滑。
“我能帮什么?”
“听竹,你说我陈婉婥是干什么的?”
“陈小姐是陈老爷的掌上明珠,整日里不需要讨生计就能过活的富家小姐。”
“我在你心中就只是这样的吗?”
“啊,不全是,还留过洋,喝过洋墨水,会说外国话。”
“嗯,这还差不多。”
“是啊,陈小姐见过大世面,那您仔细想想洋人那边丢了人,他们怎么寻呢?”
“哈哈,听竹啊听竹,你虽然和教书先生一般迂腐的紧,但是这次你算是问对喽。”
“是听竹有眼不识泰山,陈小姐只管吩咐便是。”
听竹觉得陈婉婥定有计策能救绮月,成与不成,先放一边,眼下最重要的是救人,但凡有一丁点希望她也要试一试。
“你可还记得那人的样貌?”
“他跟我不过咫尺的距离,自然是清楚。”
“那你说来,我要画像。”
“先前衙门来人问过了,画像也早就画过了呀。”
“他们是他们,那法兰西西方建筑艺术设计学院的优秀学生毕业代表,未来的艺术设计师画过没有?”
听竹被她一长串的名头听懵了,只言,“没有”。
“你先干了这碗八宝银耳粥,然后好好跟我说说事情发生的经过。”
听竹端着碗,颔首而谢,心里顿时温暖了许多,想着,“陈小姐和绮月姑娘一样,都是善心人。”
前院
今天的陈婉婥戴了一副深咖啡色的墨镜,圆形的轮廓遮住了她的明眸,挡住了她三分之二的玉面,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只露出了一张樱桃红色的嘴唇,软软的嘴唇凸起来,看出了她的不快,张口愤懑道:“无耻混蛋,那个拿手枪的流氓,上帝一定是把他的屁股和脑子装反了。”
陈老爷扯了扯陈婉婥的袖子,在她面前比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龚正则面无表情的看着门外,一颗心也悬在那里。
陈家老爷也是忧心,毕竟他对龚绍淳很是看重。
“爸爸,我们还是赶紧给叔叔打电话吧。让他快点派永城的警察来这里,我看宁海的警察们,一个个的智商恐怕还不及一只牡蛎高。”
“婉婥,不要乱讲话。”
“都过了一夜了,半点消息都没有。难不成几个大活人会人间蒸发吗?我们不能就这么等着他们来送消息,救人的黄金时间只有二十四个小时。”
龚正则有些害怕,这些年来,无论豆蝇小事还是庞然大事,皆有龚绍淳在他身旁料理,即便是需要他自己拿主意时,龚绍淳也早就替他分析好了形势。
只是现在,他的“右臂”被劫持了,失去一只臂膀如同失去了一大半身体。
他恨的快发了疯,可是面对外人他亦只能佯装冷静,烦郁只憋在心里。
“我已派人去各个门房客栈、街口巷道打探张榜,可还是没有回音。宁海镇长也是我的知交,一听是我们龚家的人,自然也不会怠慢。”
“龚伯伯,宁海就这么大,他们能藏到哪里?总不至于就这么会儿功夫就跑出镇子了吧?”
“那倒不会,全镇严防死守,镇长当时就已下令,全镇待命,火速静止。”
“绍淳哥哥得罪的是什么人?我看那人像是一只暴躁脾气的大丹犬。”
龚正则不愿回答,这毕竟是家丑,他自然知道那人就是前些日在码头上放火闹事的工人。
“如果是绑架那应该有人来要赎金才是,如果这么久都没声音,恐怕是要被撕票的。”
“婉婥,你安静一点,一点淑女的样子都没有。你龚伯伯已经很烦了,你就不要再火上浇油了,我的乖乖呀。”
“爸爸,我在法国的时候就听说过这种事情的。咱们去给叔叔打电话呀,专业的事情还需要专业的人来做才是。”
陈老爷转向龚正则,听着陈婉婥的话,他也觉得并无道理。
“龚老爷,不如要舍弟出马吧,他在警察署效力二十余年,手下能人不在少数,想来他也有些门道,何况自家事情他定会竭尽全力。”
“龚伯伯,你就别犹豫了,再犹豫几个小时,你收到的不是你儿子的信儿就是尸体了。到时候,后悔都晚了!”
龚正则眉头紧皱,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连忙唤来下人伺候陈老爷与陈婉婥打电话求援。
··· ···
陈婉婥确实对此事上心,明明越是棘手的案件越让人趋之若鹜,而她却大包大揽亲自出马。
婉婥要来了整个宁海县的全县地图,就命人张贴在龚家正厅的墙面上,她用了很奇怪的笔将几个地点一一圈出来。
“婉婥,你圈的是什么?”
“爸爸、龚伯伯你们看,我们在这个大圈中,势力范围波及之处必已牢牢锁住,而宁海城门已关,这个凶匪必然会选择东北方向的水路出逃。”
“你是说那人藏匿在海上?”
“目前还不会,按照比例尺计算,从案发现场出发到海边,以他们的脚程来看需要近三个小时,而这一路上没有隐藏的地点太容易被暴露了。”
“所以呢?”
“所以他们登时消失之时,必然是去了可以通往海岸的河道。走水路对于他们自然是最快的方法了。”
“可是宁海县大大小小的水路数不胜数,怎么能确定是哪一条呢?而且都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说不定他们早已出了海?”
“不会的,既然是绑票,绑匪还没要到赎金怎会先行逃窜。”
“婉婥分析的不错。”
众人寻声而看,来人正是陈老爷的胞弟——永城警察厅最年轻的警长陈安虑。
“刚刚婉婥在电话里将此事已说的很明白了,依照往常这伙儿匪人定会来索要赎金。”
“陈警长,龚某人一家全仰仗你了。”
说罢,龚正则便向陈安虑作揖行礼。
“龚家老爷客气了,既是我兄长的朋友,那便是我陈安虑的朋友。”
“哎呀,叔叔你就不要和龚伯伯客套来客套去了,还是听我分析分析最重要。”
“是是,还是听我家婉婥分析最重要。”陈安虑示意婉婥继续。
“总之,现在匪人不可能逃窜入海,但是咱们要先在海边布防。另外还有这片湖区,是离海最近的位置,他们很有可能逃窜在此,咱们要探明虚实,谨防匪人发现。”
“好,说的好,我家大侄女才是这世上最聪慧的女子。”陈安虑笑道,还情不自禁的鼓起掌来。
“陈警长,既然您也同意婉婥小姐的论述,不如咱们就火速布防吧。”
“龚家老爷,我们已经派人入位,刚刚婉婥所言的每个位置都有我们的人驻守。”
“叔叔,你该不会一进宁海就知道了吧。”婉婥也颇为震惊。
“傻丫头,我接到你的电话就已想到便开始安排,若是进了宁海再部署,怕是早就晚了,万一让敌人先咱们一步,那龚少爷可就更危险了。”
“不愧是我亲叔叔,有那么点聪明。”
“不过你的寻人启事我也看到了,画的不错,为我们办案提供了不少方便。”
龚正则接过陈安虑的“寻人启事”只见靳生的模样完完全全跃于纸上,就连毛发细节处也重点放大描绘。
“龚府重金寻人:昨日温柔巷发生一起持枪挟持案件,匪人与两名被挟持者面目如下,若有人见得此三人请马上告知龚府,核查清楚龚府必以黄金万两酬谢,不胜感激。”
“黄金万两?”
“事急从权嘛,报酬写的越高大家的关注也就越高。警察毕竟还是少数,若能发动宁海全县的百姓来找那定能事半功倍。”
“但愿如此。”龚正则此刻心中打鼓,他怕自己病急乱投医,这叔侄俩不会趁机敲自己的竹杠吧。
“龚伯伯这都不是重点,若是真的能以万两黄金来换大少爷和绮月姑娘的命,你是换还是不换?。”
“绍淳若能平安,我倾覆所有皆可。那绮月毕竟不是龚家主人,能回来便回来,我是不敢强求。”
“这是什么话?绮月怎么了?龚府待人就是这么刻薄的吗?”陈婉婥一听到不平之事,马上为绮月打抱不平。
“婉婥,你怎么跟龚伯伯说话呢!”陈老爷马上做和事佬。
龚正则人生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让他下不来台阶的女子,心想若是自家儿子真若娶了此女,那家中岂有安生日子?
想到此女中意的是二儿子龚绍汪,不禁要为绍汪捏把汗了。
就在此尴尬时刻,陈安虑的下属火速跑来,在其耳畔细语。
只见陈安虑不停点头,又吩咐了下属几句回头便与众人说道:“龚老爷,你不强求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