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风声(7)
回家的路上蒋明月相当沉默,陈续认真地把着方向盘,他最爱摇滚乐,这会儿却放着dearjane。
“唯有讲,请珍惜我,这般的我”
“人间都不太多”
“若我走出你剧本”
“失去什么,你可想过”
前面的路相当平坦,蒋明月放心地把头抵在车窗上,她想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索性不再思考。
陈续却憋不住,他明显察觉到自己的忍耐力在蒋明月面前几近于0,不甘的情绪就那么萦绕在他心头,仿佛永远也不会释怀。车驶进小区,隔壁单元前的空地围了一小片人,他们并没有注意。
车熄了火,他却仍坐着,门锁也没开,蒋明月静静地等着。
“你想我怎么做?”他就在她耳边,那句话无限哀伤和缠绵,她回过头去,被陈续衔住了砰砰乱跳的心脏。
她仰着头承受那个吻,到最后他沮丧地离开。
“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明月对上他的眼睛,然后又匆匆逃开,“如果你不想的话就算了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只是……”
他的头低低的,看着自己的掌心,蒋明月看向车窗外,很快听到他笃定的声音,“你只是不那么喜欢我了。”
蒋明月一直觉得纯粹的喜欢只停留在青春时代,长大之后的喜欢太轻太薄,极易消磨殆尽。尤其是当一个人被生活疯狂压榨之后,那么对别人的爱意就会消失,这种消失是渐进的,但很迅速。爱自己都来不及,哪里有精力再爱别人。
她撇了撇嘴,嗤笑,“也许我从一开始就不那么喜欢你呢?只是觉得你很厉害呢?也许一开始我就是别有目的的?陈续,你之前不是一直劝我跟你在一起吗?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过这个念头?要是我偏偏用这种办法让你爱上我呢?”
人生那么多条路,我有的是机会选择那条看上去比较简单的路啊,为什么我偏要去走那条累到死的路?
我知道,温床的存在就是在警告我,别靠近它。
她的语气很重,连带着眼睛里那熠熠的光彩,看上去很是讽刺。陈续也笑了一下,这时他的语气却很轻快了,“那你做到了。”
至此,再也无话。
车窗外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蒋明月和陈续一起下车,听见头顶上歇斯底里的喊声,“你把我女儿叫过来!”
她惶恐地朝上看去。
蒋明月没有近视,但是那一刻她还是把眼睛眯了起来,她想看清楚站在楼顶上摇摇欲坠的那个女人,是不是柳萍。
她不受控制地朝人群走去,陈续不知道她怎么了,拧着眉拉她的手,“去干嘛?”
蒋明月用力挣开,挤进人群里抓住一个保安,“怎么了?”
“喏?要跳楼呀,说是家里为了供女儿上学砸锅卖铁,现在她病了呀,女儿就撒手不管咯,在外面欠了很多钱。”
“她找她女儿?”蒋明月的心紧了紧,脸霎时一片灰白。
“对呀,这里乱哄哄,别来凑热闹了,马上警察就要来了呀。”
蒋明月却再也不肯听了,拔腿就跑了进去,陈续跟进去,心里隐隐觉得不好,却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好。电梯尚在运行,她从楼梯间里跑上去,16楼,跑到一半,陈续把她拽到电梯间。
“你怎么了?”他抱着她,摸了摸蒋明月的脑袋。
她抓着他的衣服,急急地喘气,“楼上的,是我妈妈。”
等电梯抵达顶楼,她抓着陈续的衣服,不肯他再陪自己上去,“你在这里等我。”
他的浓眉扭在一起,拉着她的手,没放,“我陪你不行?”
“不要。”
她执拗地摇头,陈续松开手,“那你好好说,不要着急,我等你。”
蒋明月也想不起来,那是她们隔了多久的见面。
柳萍,她的妈妈,穿着一件灰扑扑的马甲,头发散着,见到她之后那双眼睛忽然射出了仇恨的光芒来,“你来了!”
明月捏着手,用一种极勉强的声音问,“怎么了?为什么不去家门口等?”
“这不是在等你了吗?”她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反倒是越往后退了一步,眼睛朝下一瞥,又笑了。
那个平台不大,明月有些恐高,不敢再动一步。
“你哥哥说你也没有钱,没办法,呵,你不肯找你那个男朋友借,你在清高什么?我知道那个男人很有钱,他戴劳力士的手表!月月,你真的不愿意帮我?”
柳萍说话时,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像一条蛇似的,好像只要一张嘴巴,吐出信子,猎物就无处可逃。
“你要我怎么帮你?”
“月月,妈妈真的很喜欢他……”她忽而期期艾艾地看她,眼睛里全是柔情,明月的心底涌上一种怪异的抵抗。
她几乎就要尖叫了,像只被触怒的猫似的,浑身的毛都立了起来,好不容易压抑着想要怒吼的冲动,可是明月还是听见自己用一种仇恨般的声音问,“那爸爸呢?”
柳萍愣了一下,溢满柔波的眼睛刹那间充斥着冷光,“你爸?你问我什么?喜不喜欢他?爱不爱他?”她勾着嘴角,残酷地笑了,“那个废物。”
蒋明月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但又觉得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毫不违和。
“你爸教那么多年书,挣了几个钱?明月,妈妈跟你说认真的!你还在跟他在一起吧?他有钱,不愁过不上好日子……”
她的语气仓促又贪婪,被蒋明月打断时露出一点迟疑的神色来,“只要有钱,我就得跟他在一起吗?你是想要我跟他在一起过上好日子,还是希望我跟他在一起让你过上好日子?”
“那个人……比爸爸好吗?”
她的手是颤抖的,那种自己都感觉不到的颤抖,等低下头的时候才发觉双手抖得那么剧烈,蒋明月刹那间从愤怒和恐惧间抽离了出来,心头快速弥漫上一种深深的绝望,她感到自己的心霎然变酸、发紧,紧接着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爸爸。
明月记得是自从爸爸出事之后自己的手就容易不自觉地颤抖,因为轮椅太重了,一直推,手就抖得不行,她是那种对痛觉不太敏感的孩子,以至于等到注意到自己的手一直止不住地颤抖的时候已经有些太迟了。
医生说得去理疗,少提重物,看看能不能恢复。后来她就没有再去看了。
“你还在想你爸爸?他到底哪里好?”柳萍往后退了两步,整个人摇摇欲坠。
“你知道吗?我有时候躺在他身边,想着他还好好儿的时候,他那人文绉绉地很,总爱念些肉麻兮兮的诗啊句啊,可是他没了腿以后,夜里我总是睡不着,醒来看到他那双眼睛,灰灰的,那么浑浊……像是换了个人!我简直害怕地想叫出来!”
“你觉得你爸爸好?他对你好而已!你去翻翻你爸爸的日记!里面提到的那个女人是谁?他没了腿之后还在写!”
她的声音尖锐起来,像一把发了锈的刀,钝在明月的心上。
“我实在受不了……有一天,”明月注意到她忽然间笑了一下,嘴角勾出了一个僵硬的线条,“有一天,我枕头都拿起来了……可是他好像知道我要干什么似的,也不说话,就那双灰蒙蒙的眼睛,那么看着我……”
“就那么看着我……”
蒋明月朝前走了一步,叫了一声,“妈……”
陈续上来的时候恰逢柳萍低头看了一眼明月,他看不清那里面酝酿的复杂情绪,只感到自己也被她牢牢地盯着,听见她说,“好……”
她的脖子然后仰了起来,凝视着头顶那片广袤低沉的天空,“你恨我?我更恨你啊……”
蒋明月来不及过去,就被陈续紧紧地按在怀里,他的手盖在她耳边,可是她还是听见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声,她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