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沉落（10）
蒋明月准备飞北京的前一天林醒拎了一大袋酒回来。
两个人坐在客厅地板上，煮着火锅，一杯杯地喝，电视打开来就没有调过台，一男一女的主持在卖刀具。
林醒忽然指着电视，勾起一个呆呆的笑，“这玩意儿真好使么？买回来了结了我吧。”
蒋明月愣了一下，也笑了，“你这是仪式感么？”
“哈哈哈，你最近有长进啊？有变幽默哎。”她们两个碰了杯，“珰”的一声，蒋明月也不知道这当中是不是有谁心碎的声音，她在这沉重的一声中走了神。
林醒拧着眉，她不化妆时少了几分明艳，但更加自然不羁，“蒋明月，你觉得我该不该分手呢？”
这个问题，明月在心里想过很多遍，但是等她真正面对林醒时，却又十分不忍心。她想起那个在她考试时陪林醒坐在车里等待的男生，心里浸满了迷惘，许久她才说，“我觉得你们要尽快说清楚。”
“可是我好舍不得。”她们视线相碰，蒋明月看着林醒猛然以手掩面，几声呜咽立时流出，她的心也随之高高提起。
她和郑程从初中就认识，她少年的时候暗恋过很多人，同班的班长，隔壁班的体育委员，高年级的学长，喜欢过那么多人，但是却只跟他牵过手，接过吻，谈过恋爱。
林醒有时觉得她们就是太早相遇了，有些人，即使是正确的人，也不该这么早相遇，如果晚一点，可能就会不一样了。
郑程最近的一条微信是问她什么时候有空，他跟朋友发现了一家很好吃的炸鸡店，想带她去。
那条消息，她还没有回。
“他挺好的。”憋了许久，蒋明月才憋出这几个字来。旁观者清嘛，她总觉得很惋惜。
林醒摆了摆手，粉粉的脸颊在灯光下格外耀眼，“我总想起他。”
蒋明月不知道这个他，到底是哪个他。
直到客厅的过道上堆满酒罐子，饯别散去，有关那两个男人的事情都没得出最终结论。俩人各自回房间前，林醒抱着她，温热的呼吸浸满了酒味，“前程似锦啊蒋明月，哦不对，学业有成先。”
她拍了拍林醒的后背，安抚似的，“谢谢你，照顾好自己。”
隔日蒋明月走时隔壁的屋子静悄悄的，她推门进去，看见林醒睡得正沉，她开20度的空调，薄被只遮住双脚，明月走过去替她盖好被子，在心里说了句再见。
蒋合在机场等她，明月拉着箱子同他抱了抱，据说他已经183了，对比之下，明月似乎才是妹妹。
“我走了，你记得照顾好自己，不要打架，不要惹事，有什么事情记得告诉我。”
她放心不下的事情太多，可她也想真正为自己活一次。
蒋合压低了帽子，撇了撇嘴，“你别管了，读你的书吧。”
明月踮起脚来，拍了拍他的头，“小孩子家家。”
飞机直上凌云高空，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平静的心底酿着一场风暴，她什么人也没有记挂，什么事情也没有思考，脑海中反复滚动几个字，终于可以看看新的世界。
九月末，蒋明月窝在图书馆看文献，完成导师布置的作业，她的导师是一位风趣幽默的女士，同时也相当体贴，开学初请了门下大大小小的学生小聚，融洽关系，外出出差给他们几个学生都带了巧克力，她手底下的研究生不多，这一届只带了三个，包括蒋明月在内。
等她去办公室交作业时却见门口蹲着一只萨摩耶，咧着张嘴，口水源源不断地从它嘴巴里流出来也不知道合上嘴巴收敛一点。
蒋明月捏着打印好的作业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那家伙慈眉善目，但是她小时候被大狗咬过，是以对所有人类的好朋友都只有恐惧和……敬畏。
那家伙睁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终于晓得合上嘴巴收收口水时，蒋明月才敢挪动脚步，“好狗狗，我就进去一下哦……”
她快步绕了过去，办公室里还挺热闹的，几位导师在唠嗑，她导见明月过来忙递给她一杯奶茶，“哎，你拿着，买多了。”
蒋明月手里塞了一杯奶茶，不一会儿又被塞了一盒小蛋糕，“孟老师，别给了，我马上还得跟同学去吃饭呢。”
她惶恐，“没事儿，留着点心。”她闻声望去，撞进一双调笑的眼睛里，保养得很好，明月判断她是其他院的老师，因为本院的所有教师她都见过。
“啊……谢谢。”
她放完作业出来，手上多了奶茶和蛋糕，那只大狗换了个位置，正对办公室，已经流了一小滩哈喇子了，一对小眼睛在她的蛋糕上徘徊。
明月敛了笑，见他不疾不徐地站起来，围着她的腿打转，湿润的鼻子擦过她的小腿，“别动别动……”她寒毛倒起，眼泪都快吓出来了。
背贴着墙站了一会儿，见它没再动，蒋明月拔起腿飞奔了起来，那么多年，被人类的好朋友支配的恐惧，也没让她增加多少经验，那就是，在狗追人的时候千万不要跑。
在她一口气儿奔下三楼的时候那只大白狗还带着微笑对她穷追不舍时蒋明月的内心是绝望的。
于是她又一口气儿奔到了小操场，她边跑边欲哭无泪，于是那天校园墙上就留下了她狂奔的靓丽身影。
事情的转机是发生在她到了小操场之后，她已经跑不动了，后边突然来了几位保安大哥。学校进了狗一般都是要赶出去的，它们的地位比猫差点儿，等蒋明月坐在小花坛边上喘着粗气儿时，那狗也停下来了，跟她面对面坐着，也是气喘吁吁的。
“累了么？别追我了行不行？我也好累……”她拧着眉，眼睛看到手上的蛋糕盒子，拆开来一看，果然都花了。
那狗凑上来，蒋明月只得拆开小勺子，挖了一小块喂到它嘴边。
正夯吃着呢，保安大哥上来，就要赶狗了。蒋明月有点儿不忍心，又想着这狗刚才是在导师办公室蹲着的，兴许是哪个导师的狗。
“大爷，这狗是我们导师的狗，看我拿了蛋糕馋得慌，就跟着我跑了，我给我导师打个电话叫她带走成不？您先别赶。”就这么说话的功夫，那只狗已经把头埋到她的蛋糕盒子里了。
好在大爷也体贴，闻言便散了，于是蒋明月把电话拨过去，那端尚没有人接。她看着那狗把蛋糕盒子舔了个干干净净，心中忍不住叹气。
一人一狗等到了月上柳梢头，导师没接电话，那狗甚至趴下了，蒋明月蹲在小花坛旁边被蚊子咬了一个又一个大红包。
冯喻开着车回到家看见儿子满屋子找狗的时候才想起来，狗在学校里，忘记带回来了。
陈续气得跳脚，娘俩儿又开车去学校，一路跟保安打听，他们进校园一会儿，孟灵芳终于接了蒋明月的电话。
“老师，下午您办公室门口的那只萨摩耶一直追着我，是您家的狗么？”
“啊？富贵？是隔壁法律系老冯的狗，哎，她没牵走？”
“额……先跟着我跑了，它赖在这儿不走了。”
“好好好，你在哪儿？我打电话叫人接去。”
“在小操场这儿呢，麻烦您了。”
那会儿她已经饥肠辘辘了，给舍友发消息叫她帮忙捎份饭回去，可惜无人回复，估计是还没下班。
她盘腿坐着，开始玩起了连连看。
陈续找过去的时候不太看得清是谁，只看见一条狗懒懒地趴在地上，它跟前坐着一个单薄的女孩，低着头正看手机。
“富贵。”他边走边叫唤，可惜那狗也并不搭理他，大尾巴甩了两下便落下了。
等他走近，才看清蒋明月。
她抿着唇，对着手机，不知道该消那一对。头发长了不少，穿着白色的t恤和牛仔短裤，小腿连带大腿一片蚊子包，上边还有她习惯性掐出来的十字。
陈续双手插兜，想着开场白。
“汪！”
得，不用想了，蒋明月吓得手机直接掉到地上，她惊恐地抬起头，然后就看到了陈续。
他叹了口气，蹲下去，捡她屏幕碎地不成样子的手机，“碎了。”
陈续试图滑动屏幕，奈何裂地不成样子，早已错位失灵。蒋明月从地上起来，拍了拍屁股，凑过去看手机尸体。
“没事，能修就行了。这是你们家狗？”她从他掌心接过手机，指了指地上那一大坨。
陈续看着她，应，“嗯。你在这儿等多久了？”
她摇了摇头，“没多久，人来了就行。”
她看着他蹲下去，把大狗拉起来，后头远远地传来声音，“陈续，你找着啦？”
陈续背对着小操场，懒懒地答了一声。他视线一转，落在她惨不忍睹的腿上。
“以前也没见你这么招蚊子啊，腿都咬花了。”
明月低头，借着路灯看自己的腿，果真是一片狼藉，只是她应得含糊，陈续心里明白她不愿意同他浪费时间，“嗯，你吃了？”
“没，等你们来呢。”
陈续见她忽然挂起个笑来，朝后一看，他妈正不远不近地站着，“那我送你去吃点儿？”
冯喻站在侧边，看着那个女生和自家儿子很是和谐地交谈，怕打扰了人家认识新朋友，索性就不过去了，见人发现了才打起招呼来，“你好，是你捡着我家狗狗啦？”
她看见那女孩腼腆地点了点头，“嗯，不好意思，它跟着蛋糕跑呢。”
富贵那会儿正绕着她的脚转圈，一副傻样子，冯喻从陈续手里接过牵引绳，正要问话，便听见儿子说，“妈，你们先回去吧。”
冯喻很是乐了一阵儿，“哦哦，好的，你送这姑娘回去吧，路上小心哈。要不车子给你？我打车回。”
蒋明月想拒绝的，可惜人家更快一步，“不用了，你开回去，这个点不好打车。”
那晚他陪着她在学校绕了大半圈，蒋明月不想跟他一块儿吃饭，闷头兜圈，陈续也不问，俩人跟竞赛似的。走到陈续都受不了了，他才问，“你认得路么？”
蒋明月点了点头，“认得。”
“故意的吧你？”陈续又好气又好笑，眼睛黏在她脸上，等她半晌也不说话，抬起手给她擦额头上的汗。
蒋明月往后缩了缩，他的手于是落空了。
“我已经到了，就在这儿后边，你回吧，谢谢。”她往后退了两步，转身指了指拐角的一片建筑，陈续这才回过神来，手插进兜里，认认真真地看了看她。
他点头，“好，那你上去吧。”
陈续站在那里，看着她不疾不徐地走向了另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