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娘……还会回来吗?
沈尚光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换了一件白细布质地的襴衫,圆领大袖,下施横襴为裳,腰间有皱褶,行走间衣摆微动,身姿如松。
走到窗前,他便以手加额,俯身拜下。
沈鸣珂连忙起身,准备招呼他进屋。
“我在此就好。”沈尚光阻止了她。
两人沉默地隔窗对视了一会,沈鸣珂被那双黑黝黝的眼睛盯地尴尬起来。
“那个……你三哥已经睡了?”
“是。”
其实直到刚刚去沈三房里询问大夫情况,沈鸣珂才知道沈三沈四居然是双胞胎。
“嗯,”她心里的疑问太多,干脆挑了个最重要的问:“你对当今圣上和太后怎么看?”
显然沈尚光没想到对方竟会问自己这个。
他犹豫了一会,道:“母强子弱,隐患重重。”
沈鸣珂心里竖起大拇指,要知道此时沈尚光不过一个小县城里的县学学生,居然就能一针见血指出远在千里之外朝堂上的帝后问题。
这大概就是天才吧?
“那你觉得太后垂帘听政是好还是………”
“娘!”
沈鸣珂吓了一跳。
“隔墙有耳。”少年的脸上有着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成熟。
沈鸣珂咬着唇垂下眼帘。
好一会,窗外才传来很轻的叹息。
“明日我送你们回村后,就回县学了。”
“啊………”
“县学旬休一日,提供食宿。”
“好。”
“………三哥麻烦您照顾了。”
“好。”
“村里的事儿处理不了就派人送信给我。”
“好。”
“您的礼仪……可以学大嫂。”
沈鸣珂哭笑不得,也不知是因为对方关于礼仪的纠结,还是一副长辈嘱咐晚辈的口气。
接着,沈尚光又介绍起村里的亲戚和里正等人。
“村里的事情大多是大哥去处理的,我与他们也并不相熟。我只知道您幼年时,家道昌盛,爷爷奶奶就带着您到了县里安家落户。”
沈尚光接着道:“爷爷奶奶只有您一位独生女,所以招赘入门,资助其读书,可惜在我和三哥四岁时,父亲进京赶考后就再无音讯了。”
沈鸣珂恍然大悟,难怪四个儿子都跟自己姓。
原来那便宜丈夫竟是已经离家十几年了?
“父亲离开两年后,家里立了衣冠冢。爷爷奶奶都劝您再嫁,您不同意。
直到去年爷爷奶奶相继去世前,我们一家十一口,连同管家、仆人、马夫、厨娘,不下三十之数。”
沈鸣珂暗道,果然是树大招风!
“爷爷奶奶去世后,家业萧条,如今只剩我们一家人。”
沈尚光沉默了一会,“父亲和爷爷奶奶牌位在佛堂,明日送你们回去后,我会请风水先生来算日子,等日子定了,安排大家回来举行仪式,请爷爷奶奶回乡。”
沈鸣珂点头应了。
风吹枝摇,影子挡住了沈尚光的半边脸,明明灭灭,神情莫测。
“我娘……还会回来吗?”
沈鸣珂心头咯噔一下,张嘴说不出来。
沈尚光缓缓转身,走到院子口时,似乎飘飘忽忽地说了一句——
“今夜不要睡。”
其实不必他说,沈鸣珂也睡不着。
从一睁开眼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到发现自己竟是穿进书里,成了反派的娘为止,她都没有一点真实感。
可是,那些流民的哀嚎,那些滚烫的鲜血……
她下意识看向空荡荡的屋子中央,月光放大了树枝的黑影,像地府勾魂的阴差摇摇晃晃,向她索命。
沈鸣珂扶额,她到底是醒着,还是梦着?
她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直到水滴落在了衣襟上,她才捂住了脸,浑身颤抖。
咔哒。
沙拉拉。
沈鸣珂擦了下脸,看向窗外。
黑暗中,院子西北角竟是多了一道人影。
不高,极瘦,边走边四处张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贼。
沈鸣珂想起了沈尚光离开前的嘱咐,不禁怀疑,难道沈尚光能未卜先知?
此时她再顾不上伤感,随手拿起早就熄灭的烛台,将其掩在身后,假装睡着了。
过了好一会,那人竟还没进来。
沈鸣珂正纳闷呢,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
她本能地头一缩,躲在了被子里。
又过了几分钟,房门终于被推开了。
沈鸣珂掀开一条缝隙,一双破了个洞的深色布鞋踩着月光,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他停了一下,似乎在看床铺,接着就直奔衣橱而去。
眼瞅着他已经开始翻箱倒柜,沈鸣珂一把掀开被子,冲着那人背后就是一下。
“啊!”男人大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沈鸣珂点了蜡烛,看着痛得蜷缩成一团的陌生男人,“你是谁?”
男人嗷嗷呜呜地叫着,几次欲起身都被踹翻。
伤上加伤,男人再也扛不住了,捂着脑袋哇哇大哭,“别杀我!别杀我!老夫人饶命!”
“你认识我!”沈鸣珂放下烛台,一把将人拎起来,直往院子外走。
院门一开,少年清冷的面容映入眼帘。
“沈尚光?!”
少年点头,踢了一脚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男人。
沈鸣珂这才发现,迷迷糊糊爬起来的居然是沈尧光。
“哈……”沈尧光摸了摸眼角,“这就是你说的好事?早知道我还不如被夏娘念叨呢,好歹能睡床上……”
沈鸣珂无语,敢情老二是被老四骗来的。
“把这人绑起来看好,明日走前送去罗三那边,会给你好处的。”沈尚光说完,冲着沈鸣珂行礼后就转身走了。
沈尧光哎哎叫了两声,郁闷地一边嘟囔“没大没小”,一边把地上瘫软的男人反手押着去往柴房。
“我与你一起。”沈鸣珂实在不放心这个花花公子。
沈尧光一反常态,竟是头也不回,加快步子走了。
沈鸣珂无语地看着,也不知哪儿惹了这人。
次日一早等沈尧光回来后,众人就坐着马车,大包小包地上路了。
“沈老夫人等等!”
马车突然停下,沈鸣珂掀开窗帘,“怎么了?”
沈尚光走来道:“是贺头带着几人。”
沈鸣珂点头,“我下去。”
到了车下,只见贺头并六七个汉子齐齐拱手,“沈老夫人,这一路不太平,三爷命我等来给您送行。”
说完,他又凑近了小声道:“这也是史都头的意思。”
沈鸣珂顿时明白了,这是怕赵师爷路上使坏?
“如此就多谢各位壮士。”
“沈老夫人客气了!”
再次上路时,贺头已经坐在了沈鸣珂马车前充当车夫。
“老夫人您放心,小子几年前还是赶牛车的车夫,后来实在混不下去,这才投了三爷。”贺头摸了摸小胡子,笑着搭话。
沈鸣珂摸了摸袖口,忽然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了!”
沈鸣珂震惊,“才二十?”
贺头摸了摸脑袋,“嘿,长得老了些。”
沈鸣珂掀开窗帘,冲着外面骑骡子的沈尚光看了几眼,迟疑道:“我……今年多大了?”
沈尚光一愣,想了想,“三十有六。”
沈鸣珂只觉得脑袋嗡嗡响,三十六就是老太太、老夫人、奶奶辈了?
万恶的旧社会!!
“求求你们!给点吃的吧!”
这时,忽然跑来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啪唧就跪在了车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