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 68 章
——子明?
陆子墨晶蓝的凤眸微微眯起。
即便是在他对后宫没有过太多关注的时候, 袁贵妃的疯病他也是听说过的。
只是那个时候所知甚少,毕竟皇帝的女人成了疯子,这种事情本就忌讳, 而他作为一个不受宠的皇子, 身份地位本就不对等,袁慧当年一手瞒下双生子之事本来也是机密,所以陆归云也不过就是跟其他人知道的信息差不多——贵妃脑子出了点子问题,闭门养病, 不再承宠。
而现在……陆归云审视的打量着这个几乎瘦得脱了形的女人, 心中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想仔细深挖却又一时抓不住。
“子明……本宫的子明……”
袁慧苍白的脸上由于激动泛起了一丝病态的红晕, 陆归云目光扫过周围想要上来拦阻却又不敢的宫人,突然打断了袁慧的喃喃自语——
“是陆子墨, 不是陆子明。”
“子明?”
“宁王陆子墨, 今日大婚。”陆归云放慢了语速,“没人告诉您吗?您的儿子,陆子墨,娶妻了。”
袁慧不知听没听懂, 但她却愣住了, 呆呆的立在那里,口中喃喃的念着毫无意义的句子,景仁宫的宫人对视一眼, 齐刷刷的跪了一地:“殿下, 我们娘娘受不得刺激, 求殿下别跟娘娘说这些。”
“亲生儿子成亲这样的事,如何能算是刺激?”
陆归云意味不明的瞟了一眼那个宫人,将他看得一缩脖子, 有心想要退让,但心中也知道,贵妃出了什么岔子的话,回头首先要被发落的,就是他们这些伺候的人。
——谁不知道景仁宫一批又一批的轮换宫人?他们被选中了来景仁宫伺候是他们倒霉,但……能多活几天总还是没人想去死的。
看着这群战战兢兢的宫女太监,陆归云突然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伺候贵妃的?”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听得众人愣住,小心翼翼的答道:“奴才是半年前调到景仁宫的。”
“奴婢是上个月才来的。”
“奴婢调来伺候娘娘有三个月了。”
“哦?”陆归云听了一圈,“以前伺候贵妃的人呢?”
“这……”众人面面相觑,“……奴才不知。”
……其实多少是知道的,景仁宫的奴婢是整个后宫里轮换最勤的,至于替换的原因从来都只有一个——因为伺候得不尽心被送了慎刑司。
至于送进去之后,还有没有出来,他们从来不敢猜。
——从前伺候过陆子墨的人被他带去了宁王府,而伺候过袁慧的人也被换掉了?
是巧合?还是……在遮掩什么?
陆归云皱着眉头,然而此时袁慧却趁着宫人太监跪了一地,没人拉扯阻拦的空当,突兀的一提裙子,迈步就往冷宫的方向跑。
她这一跑,登时让众人慌乱了起来。
——贵妃若是出个好歹,他们这些奴才就是拿命都不够赔!
一时间众人乱作一团,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就追,还有个太监因为起身的时候太过慌乱踩住了自己袍摆摔了一跤的,却根本顾不上,不过是眨眼之间,陆归云面前就空无一人。
“娘娘!娘娘您回来!”
“贵妃娘娘——”
陆归云立在原地,望着一窝蜂一样追着袁慧越跑越远的一众宫人,直到已经跑远了的众人马不停蹄的转过个弯,再也看不到了,这才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
——当初对外是说袁贵妃生产之后伤了身子,这才每况愈下,人渐渐变得不清醒,其实不是的……贵妃生育后数年之内都在设法筹谋将冷宫中的陆子明偷送出宫外,直到事情败露,八岁的陆子明因为贪玩偷偷溜出冷宫被人发现之后,圣上碍于祖宗规矩不得不下令处死,从那时起袁贵妃的精神才开始不正常。。
唐卿卿压低音色细声细气的在他耳边叮咛——阿云,这事只你知道就好,可千万别告诉旁人。
疯了的袁慧,死了的陆子明……陆子墨在这其中究竟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陆归云脑中转着念头脚步不停,然而刚走到前面一个丁字路口,左侧斜刺里快步冲出一名宫人,手中捧着个放了只粉彩盖碗的红条盘。
这盖碗里盛着的不知是什么,宫人脚步急促,眼睛却始终望着盖碗以免步伐过大里面的东西撒出来,结果就是等她看见陆归云的时候脚下已经来不及避让,伴随着一声惊叫,宫人手中原本端得平稳的条盘顿时撞到了陆归云左臂上。
盖碗中浓黑的液体顿时飞溅而出!
陆归云敏捷的一侧身,正想再撤一步避开,突然愣了一下,电光火石之间手臂一抬,那只粉彩细瓷的连盖小汤盅就稳稳的落到了他的手中。
而随着他的动作,泼洒出来的液体也无可避免的溅上了他的衣袖,泼湿了一大片,淋淋漓漓的向下滴落着气味苦涩的暗色液体。
那宫人早在发现撞了人的时候就已经是跪了下去,此时见自己竟然还弄污了贵人的衣裳,脸色已是吓得惨白,趴伏在地瑟瑟发抖:“贵人恕罪,贵人恕罪!”
“你是哪个宫的人?这般慌张是要作甚?这碗里的又是什么东西?”
“回贵人话……奴婢是景仁宫的奴才,这般匆忙是为了给贵妃娘娘送药,碗里的就是刚熬好的药……奴婢不是有意冲撞……贵人……贵人……”
这宫人年纪并不大,此时跪在地上已经快要吓哭了。
……若只是不慎撞了人,或许还能免于责罚,可……她却害得贵人污了衣裳,贵妃娘娘的药也洒了……宫人眼泪都掉了下来。
她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所以也就没有看到,陆归云单手端着那只粉彩汤盅,仔细的嗅了嗅,脸上森冷的神色一闪而过。
她心中正在惊怕,头顶却传来平淡的一句——
“起来吧。”
咦?
宫人一惊,有些不敢置信的抬头。
陆归云见她跪着不动,便弯腰将粉彩汤盅往她手里一搁,语气淡淡的说道:“洒了一半,若是还够就去追,若是不够就回去再添。”
言罢,直起身来头也不回的向着出宫的方向快步而去。
直到视线中那一抹玄黑的颀长身影消失不见,宫人这才终于有了劫后余生的喜悦,掌心里已经全是汗渍,掀开汤盅的盖子看了一眼,浓黑的药汁只剩了三分之一,她不敢怠慢,爬起身来飞快的往景仁宫方向跑去。
……药罐子里剩的那点子全滤出来,估摸还能凑够一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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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府中,今日正是张灯结彩一片欢腾喜气,比起年前陆归云的那一场婚礼,今日足可以说上一声高朋满座,车马如龙。
直到华灯初上,陆子墨才带着一身酒意退了席。
宁王正妃唐氏,宁王侧妃陈氏,两女已经入府,只不过今日是大婚头一日,他于礼是应和唐雪晴洞房花烛,至于陈尚书女儿那边,只能等三日后了……
心中转着念头,脚步也微有几分打晃,身边小厮一力搀扶着,先到书房喝了茶水和醒酒汤,这才传了季成怀入内。
“王爷。”季成怀作为门客,今日也是一片喜气,望着陆子墨笑道,“今日大好的时光,王爷见在下却是不该啊。”
陆子墨呵了一声:“今日席上,不曾见老五?”
季成怀笑容微敛:“确实不见。”
陆子墨半垂着眼帘想了一瞬,果断道:“去将暗线叫来,老五今日在何处?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问明上报。”
季成怀一揖,转身迈步而去,陆子墨带着微醺的酒意缓缓的轻叩着桌案。
——即便是他对唐雪晴的秉性家世颇有微词,但到底是大婚之日,心中依旧还是有着几分真心的喜悦的……
毕竟这一场婚事带来的不仅仅是两个正当年华的妻妾,还意味着从今往后他将在朝堂上拥有更加绝对的话语权,和……
“主子——主子!”
脑中的念头还没消散,书房门外却有一人急匆匆奔了进来,甚至将才刚刚迈出房门的季成怀都撞了一歪,好在是离房门近,及时扶住了门框,这才没有摔倒。
陆子墨陡然冷了面容:“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何事?说!”
闯入书房的人身上穿的是毫不起眼的便装,想是方才跑得急,正月的天气,额头上一层薄汗,只跪在地上一抱拳:“宫中眼线来报,浔阳郡王今日入了宫。”
陆子墨猛然之间心中一跳:“入宫?今日连父皇都驾临了本王的府邸,他入宫做什么?”
“不知。”这名暗桩头垂得更低:“是守着贵妃娘娘的人回传的消息,郡王在宫中撞见了贵妃娘娘。”
“什么?!”
陆子墨猛然变色,饶是季成怀不知究竟,却也心中一凛。
“老五入宫去见了母妃?”他勃然大怒,“这样的事情为何不及时来报?!”
“王爷息怒。”季成怀当即垂首。
“——罢了!”陆子墨起身向外就走,季成怀愣住。
“王爷?!您……今日是您大婚之日,您去哪?”
陆子墨脚步迅疾,哪里还有半点酒醉的模样,身后只扔下冷硬的两个字——
“入宫!”
季成怀愣住:“王爷,今日是……”
一眼瞥见陆子墨眼底的戾色,季成怀下意识的住了口。
还是陆子墨自己随手抓起搭在书房门边的一件氅衣,也不用人伺候,自己穿在身上,将大红的亲王喜服罩住,这才回头看一眼噤若寒蝉的季成怀——
“本王今日未必回府,若是王妃询问,知道该怎么说吗?”
季成怀心中一凛,恭敬的垂了头:“卑职明白。”
而与此同时,宁亲王府布置得焕然一新喜气洋洋的正院之内,唐雪晴穿着大红的嫁衣正在出神。
她梦想了许久的婚事,终于在这一日成了真。
从今日起,她唐雪晴就是宁王妃了……
目光又一次环顾着这华贵精美的卧房,唐雪晴只觉得处处顺心合意,思及适才挑起龙凤帕后的那惊鸿一瞥,面颊上更是红霞满布。
陆子墨是人中龙凤,这一点她早就知道,然而头戴金龙冠,身穿崭新亲王礼服的陆子墨,却仍是让唐雪晴看得痴住。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她的子墨哥哥,日后真的会无双天下……
而今晚,就是她和子墨哥哥的……洞房花烛夜。
唐雪晴脸颊绯红,双手矜持端庄的叠放在膝上,然而这一等,就是许久。
直到寂静的夜空中遥遥传来了两声梆响,这才将唐雪晴从甜蜜畅想中惊醒回神,刻意拿捏着姿态端坐了这许久,唐雪晴的腰背已经有些酸麻,她有些狐疑的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宴客要到这么晚的吗?
珊瑚瞧出了她的疑惑,轻声道:“姑……王妃娘娘,要不,奴婢去前面问一下?”
唐雪晴咬了咬唇瓣……大婚当夜新娘子催新郎回来洞房,这种事若是传出去也未免显得她太不矜持。
可有心想让丫鬟别去,又确实等得太久,犹豫再三,才叮嘱道:“你……别说是我叫你去问王爷的,就……就只看一眼散席了没有,看完就悄悄回来。”
珊瑚答应着去了,唐雪晴眼巴巴的盯着门口,谁知珊瑚这一去,却又是许久,再是满心欢喜此刻都觉出有些异样,一旁的琥珀不敢出声,规规矩矩的贴墙而立,燃着龙凤喜烛的新房内静得让人有些发毛。
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珊瑚才终于回转,垂着头不敢看唐雪晴:“王妃娘娘,前边已经散了。”
“散了?”唐雪晴描画精致的双眉猛然就皱了起来:“王爷人呢?”
珊瑚面色发白的支吾:“王爷……王爷他……”
“说!”
珊瑚吓得一抖,扑通就跪了下去:“王妃息怒,府里的人说,王爷喝醉了,歇在了杜……杜姑娘的房里。”
话音刚落,死寂的房内就是一阵乱响。
唐雪晴将头上那精美华丽的凤冠一把扯了下来用力掼在地上,凤冠被摔得面目全非,明光灼灼的珍珠宝石散乱得蹦了一地。
“杜姑娘?杜姑娘又是哪来的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