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
唐家大宅中, 一个小丫鬟提着裙子脚步匆匆的迈入初雪院，一抬头却愣了，院中正房房门紧闭, 二房大姑娘的两个贴身大丫鬟垂着头立在门外, 整个院落静得出奇。
其中一个大丫鬟抬头见了她，连忙悄悄拽到一旁：“做什么来了？”
“二夫人命奴婢传话给姑娘，宁王殿下来了，请姑娘好生装扮准备见客呢。”
话音刚落, 紧闭的房门里面陡然一声响亮的破碎之声, 将这小丫鬟吓了一跳：“珊瑚姐姐, 这是怎的了？”
“不该问的别问！”珊瑚瞪了她一眼, 见她缩了缩脖不吱声了，这才道, “去回二夫人, 就说姑娘知道了。”
赶走了传话的小丫鬟，珊瑚这才叹了口气，跟同在门外的琥珀对视一眼，硬着头皮抬手叩门。
“姑娘, 姑……”
谁知才刚开口, 紧闭的房门便是一声巨响，似是有什么被用力掷到门上，又滚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珊瑚不敢再敲, 只能隔着门说道：“姑娘, 宁王殿下来了, 必定是来瞧您的，您……消消气好么？”
门内安静了良久，久到门外的珊瑚琥珀两人都还以为这一次唐雪晴会不肯见客的时候, 门内终于传出一句有些沙哑的语音——
“滚进来，给我梳妆！”
两名丫鬟松了口气，珊瑚率先推门而入，琥珀则一路小跑着去关照小丫鬟们打热水。
厢房之内，青石砖地上一片狼藉，碎瓷凌乱的散了一地，房门左近的地面上还散了一片的青玉薄片，虽然已经粉身碎骨到难以拼凑出原本的模样，但珊瑚还是一眼就认出这原本是放在里间多宝阁上的一只青玉凤首衔环瓶，目光再移，摔了个粉碎的又何止是一只玉瓶？
满地的狼藉和桌上架上的空荡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珊瑚不敢再看，小心拣着碎片不多的地方踩过去，隔间之内，唐雪晴双眼红肿的坐在雕花妆台前一语不发。
“姑娘，婢子服侍您更衣好么？”珊瑚小心说道，“前儿个二夫人刚给姑娘新添的冬衣，好几套都还没上身呢，外边就配那件大红羽缎的斗篷，姑娘觉得呢？”
唐雪晴一声不出，珊瑚心里却松了口气——这就是默许了的意思。
片刻琥珀也带着小丫头们前来，捧水伺候洗漱，又赶紧让小丫头扫了这地上的狼藉，待到上妆的时候，琥珀却有些犯了难，低声道：“姑娘这眼睛……这会子就算滚鸡子儿也来不及了。”
“不用管。”唐雪晴冷冷的说了句，“这样就……拿粉来。”
丫鬟不明所以，将粉盒开盖递到唐雪晴手上，眼睁睁看着她往脸上扑了一层，登时脸色就显得苍白了几分，偏生眼睛还红肿着，整个人愈发显得憔悴可怜。
琥珀又依次将胭脂和口脂打开摆好：“姑娘。”
唐雪晴却就搁了手，只起身看了下铜镜中映出的人影，示意珊瑚将斗篷给她披了，便一言不发的迈步向外而去。
抱厦之中生着炭炉，陆子墨手中捧着一盏热茶，正若有所思的望着壁上悬挂的一副工笔花鸟图出神，须倾，耳边听到脚步声，这才收回眼神。
“晴晴，你……”目光落在唐雪晴脸上，陆子墨顿时皱眉，起身快步迎了上去，“出了甚事？”
唐雪晴却一个闪身让过了陆子墨准备相携的手，头一低：“臣女见过宁王殿下。”
陆子墨微微皱了眉：“晴晴？”
唐雪晴自顾行了礼，也不等陆子墨叫起，站直身子之后走到桌旁往椅子上一坐，便又不说话了。
到了此时陆子墨哪里还能看不出端倪，叹气道：“晴晴，不要听信那些捕风捉影的谣言。”
谁知他不提还好，话刚出口，唐雪晴却一抬头，红肿的双眼直直的望向陆子墨，高声道：“谣言？那条珠子难不成也是谣言凭空变出来的？！”
陆子墨眉头皱得更紧：“那是佛寺里供奉多年的物件，能镇定心神，我是想着于卿卿妹妹病情有益才相赠，哪里有什么私情？”
唐雪晴气道：“旁的东西莫非不能送么？非要送个珠子，是不是想着能被她天天宝贝一样贴身戴着？”说着，她冷笑一声，“可惜我那好妹妹是个木头，殿下可失望么？”
陆子墨眼中的不耐烦一闪而逝，脸上依旧是无奈的苦笑：“晴晴你……那是高僧开过光的手珠罢了，你只看是珠串，那和尚们念佛时手里掐的佛珠又怎说？我心里没有想过那些，疏忽了也是正常，旁人不能体谅也就罢了，可晴晴你——”
他话音顿住一瞬，终究还是一声长叹：“也罢了，我已经向父皇求得了婚期提前，晴晴就算生气，好歹也要看见我这一份心意才是。”
这下轮到唐雪晴愣住，喃喃道：“怎么……提前成亲？”
如今乍然听闻婚期提前，唐雪晴心中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失落，一时竟然怔了。
“晴晴。”陆子墨上前握住她的手，“那些人……不过是看我日后前程似锦，所以就算是捕风捉影也要议论一二罢了，似这等谣言，只待你我成亲之后自然也就销声匿迹，何须为此烦忧？”
“可……”唐雪晴有些踌躇。
……她当然明白如今早日成亲对陆子墨来说十分有益，而且对她自己而言……夫家上赶着求娶，这也是无形间抬高了姑娘家身份的事，可……提前成亲的话……
……她嫁的就仍只是宁王。
……嫁给亲王，和嫁给太子，这两者的排场和脸面又怎么会一样呢？
唐雪晴心中不能说不欢喜，但同时却也有着不甘，陆子墨却没有给她迟疑的时间，握着她的手柔声道：“父皇已经首肯了，晴晴，我们早些完婚，也省得我……总是惦着你。”
此话入耳，唐雪晴脸上顿时一红，随即却又想起什么，一把抽回手啐了口：“谁知是不是还惦着别人呢？”
——户部陈尚书的姑娘，虽然是指了侧妃，却会和她同日完婚。
“晴晴！”陆子墨无奈，索性踏前一步一把将人搂在了怀里。
室内暖意融融，烧得正旺的银丝炭偶尔发出细微的荜拨声，与那似有如无的喘息混杂在一起，带出无边春色。
直到许久之后，陆子墨才出了唐府的大门，等到上了马车，他脸上的温情才一点点褪了下去。
——到了这个时候还只顾着拈酸吃醋，真是蠢妇！
“殿下，回府么？”车外的侍卫低声请示。
“去陈尚书府。”
陆子墨烦躁的捏了捏眉心——只希望那陈家姑娘能比这蠢妇懂事些了。
陡然提前到近乎仓促的婚期让陆子墨一时间无心旁顾，而陆归云却正紧锣密鼓的在搜寻一切可疑的线索。
只可惜纵然陆岚华的人脉虽然不是庸才，但一时间竟然也无所斩获。
……除了找到了被囚禁的小竹子的家人之外，再无建树。
这样的线索，别说是扳倒陆子墨，就连想给陆岚华洗刷嫌疑都不一定够。
拿了人质，这样的事情只要咬死不认，动机就很难钉死是要诬告太子。
而囚禁之地甚至都不是陆子墨的产业，看守人质的死士又没能捉到活口，想要籍此来牵扯出主谋谈何容易？
连日来的一无所获之后，就连云旗都有几分心浮气躁，他们空有对陆子墨的怀疑，但却始终抓不到切实的证据。
想要一点点挖掘出水面下的阴谋，总要找到突破口才行。
一转眼，也就到了陆子墨大婚的日子。
订婚之后不过月余就大婚，这样急迫的态度又一次在京城掀起了议论，一时间有说是宁王情深义重急着娶佳人的，有称赞宁王品性端方眼看通途在前却还不忘婚约的，虽然七一嘴八一嘴说什么的都有，但说起这唐家大姑娘，到都是众口一词的羡慕这姑娘好运气。
得了这样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好夫婿，而且还是念旧情的，能不好运气么？
不论世人如何评说，这一日的京城都是十里红妆，万人空巷。
也不知明德帝是想到哪一出，或许是为了表示自己对这个儿子的重视之情，当日竟然亲临了宁王府！
这样的殊荣就连前太子陆岚华成亲时都不曾有过，顿时文武百官奔走相告，再没有一个敢不来的。
除了浔阳郡王。
陆归云虽然曾当面说要喝陆子墨的喜酒，但真到了这一日他却连面都没露，反而是与云旗两人分头直奔皇宫而去。
“殿下，小竹子那边，实在是找不出更多线索了。”
宫中一处僻静的角落内，凤仪宫的总管太监毕恭毕敬的站在高墙投下的阴影里。
“慎刑司都有人混进去过了，但那小竹子竟真的宁死也不改口。”这相貌平平的太监木着脸说道，“甚至提出他的家人在咱们手里，他都不信。”
陆归云淡淡的应了一声。
小竹子不会改口，这事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毕竟陆子墨若都是装出来的仁善的话，他若敢翻供，那其家人必定会没命。即便现在人在他手里也是一样，除非能一举钉死陆子墨剿灭其党羽，否则天长日久，是个人都有懈怠的时候，而那个小太监……脑子是聪明的，聪明到无法再骗过的地步。
“陆子墨当初在宫中居住的时候，伺候的宫人也都查过了？”
“查过了。”大太监苦笑：“当初伺候三殿下的大部分宫人都跟去了皇子府，少数没有跟去的不过是下等小太监小宫人，根本一问三不知。”
陆归云啧了一声。
“殿下，现如今……？”
这凤仪宫的大太监颇有些可怜巴巴的望着陆归云。
虽然名义上的主子是皇后唐淑柔，但他们这些人私下投靠太子已经多年，陆岚华这一朝入了诏狱，他们难免要失了主心骨。
好在这位五殿下还肯为太子奔走，如今这些里也有不少都人心浮动，陆归云已经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若是这位五殿下也终究无计可施的话……他们这些人也少不得要开始为自己打算了。
“先回去，各安其职。”
陆归云心里清楚若是始终徒劳无功的话，这些人势必会渐渐生出异心来。
他们当初会投靠陆岚华，为的是陆岚华是东宫太子，未来的国君。
可他陆归云又不是。
在这些人眼里，他这个浔阳郡王甚至还比不上如今正如日中天的陆子墨。
不过陆归云也不怎么很在意就是了。
刚步出偏僻的夹道，远处却隐约有人声嘈杂，大太监隐在陆归云身后侧耳仔细听了一刻，低声道：“应是袁贵妃的疯病又犯了。”
陆归云猛然停住脚步。
“袁贵妃……陆子墨……”他喃喃自语了一瞬，突兀的问道：“袁贵妃时常如此么？”
大太监不知他的用意，点头道：“是，很久了。”
陆归云哦了一声，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之后，却突兀的脚步一转，冲着那人声响起的方向大步而去，大太监心中一惊，还没开口就听陆归云说道：“回去当你的差。”
大太监无声的躬了躬身，转头往另一个方向悄无声息的迈开了步伐。
御花园中，贵妃袁慧正披头散发的与几个宫人拉拉扯扯。
“大胆刁奴，竟然阻拦本宫去见皇儿，谁给你们的胆子？！”
“娘娘！”宫人们苦劝，“您回宫吧，子明殿下等您呢。”
“一派胡言，休想欺瞒本宫！”
袁慧口中呵斥，但她虽然抵死抗拒，却终究抵不过宫人们的力气，被围在中间，慢慢迫着她往景仁宫的方向走。
就在此时，众人耳边却突然想起一道冰冷淡漠的声音：“放开贵妃。”
循声望去，正是一身玄衣的陆归云。
眼看这几个宫人面面相觑，陆归云登时脸色一沉：“本郡王说放手，听不到吗？”
随着他音色陡然转厉，战场上历练出的铁血杀伐之气顿时扑面而来，这几个宫人不敢再违抗，纷纷松了手。
袁慧得了自由，也不理陆归云，只认了一下冷宫的方向，刚想抬脚就走，眼前却被挡住了去路。
“贵妃娘娘欲往何处去？”
袁慧皱眉，喃喃的答道：“本宫要去找子明……对，本宫的子明，你是谁？你有没有见过本宫的子明？”
“陆子明……么？”
陆归云沉吟一瞬：“倒是不曾见。”
袁慧顿时目露失望，然而还没等她有所反应，眼前之人已是再度开声——
“不过陆子墨我倒是见过的。”
袁慧一怔。
“刚巧陆子墨今日大婚，贵妃作为他的母妃，心中可觉欢喜？”
“大婚？大婚？”袁慧憔悴苍白的脸上渐渐漾起了一丝光亮。
“本宫的子明……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