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神女怨（三）
天边渐渐亮起来，清早的雾气化成晶莹的水珠挂在树梢，白昼的光从层层云缝中倾泻而出，旭日东升，霞光万道。
或许这个村子本就该如此安宁。
宋舟舟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望着眼前的村庄丝毫不敢懈怠。在副本中很少有玩家拿到人物卡，一般他们的身份就是异乡人居多，但她的身份就是村民葛大壮的女儿葛小翠。
不应该，当初宋锦的身份和主角团一样，是前来落脚的异乡人。
而书中在描写这个场景的时候，葛小翠身上的故事时几乎是一笔带过。
葛小翠从小被关在神女山，村里的人几乎不知道葛大壮还有的女儿，在她长成十七岁的时候才被山下的人发现拐去做了神女。
她手里的这张牌几乎是废的了。
“此次任务凶险，阿锦阿珩，你二人不会武功，万事定要当心。尤其到了晚上，无论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要出去。”
裴言楚面色严峻，回想起昨日的情形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一阵恶寒。
宋舟舟为难：“可我还有个支线任务。”
乔霜大惊：“你，你还是双任务？”
“没关系的乔姐姐，我会完成的，保证不会拖后腿！”
乔霜脸一红，将头扭到一边：“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舟舟冲她甜甜一笑：“我知晓的，乔姐姐最好了，你和裴大哥不用担心我们的。”
又是人物卡又是双任务，万分之一的概率都让她碰上了，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放我下来吧，”她看了眼身下的罪魁祸首，拍了拍他：“沈珩便跟着我就好，我会些武功，咱们就不要给乔姐姐和裴大哥添乱了。”
沈珩背了她一路，面上仍是气定神闲，手里木棍跟个摆设一样，他散乱的发丝拂过宋舟舟的脸颊，有些痒。
宋舟舟小心拎起他的头发，离自己远了些。
被冰冷的指间刮到侧脸，一晃而逝的感触，沈珩的嘴角微微勾起，扬起好看的弧度，心情愉悦地想到：只是可惜了这上好的皮囊，要不了多久就会浑身溃烂，被蚁鼠啃噬的滋味一定很美妙，不过这好戏才半个时辰。
“好啊，今晚便让宋姐姐保护我了。”
只是少女到底没有回应他，宋舟舟跟田间的花蝴蝶一样，绕来绕去又飞到了裴言楚身旁，弯着眼睛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便只听见裴言楚说：“若以心头血幻之那傀儡更精纯一些，倒会听从副本外主人的命令。”
“那有什么办法区分这些傀儡吗？”
沈珩打断裴言楚的回答，懒洋洋的声音与眼中的试探极为不符：“你问这些做什么，又是如何知晓的？”
宋舟舟眨眨眼睛，跳到二人前面往不远处的村子里指了指：“我只是觉得，这个村就像假的一样，还有那些村民举止僵硬，你们没有觉得像傀儡吗？”
沈珩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想到那天晚上看到的，怪异的熟悉感再次扑面而来，这里应该有坐神女像才对。
裴言楚笑了笑，像夸小孩一样夸她：“我与霜儿刚来的时候就发现了，阿锦当真聪慧。”
“那裴大哥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
“气息，越低级的傀儡身上造物着的气息越浑厚。”
“受教了受教了，多谢裴大哥了！”宋舟舟又跑过去主动牵着乔霜的手，依偎在她身边撒娇：“阿锦学会了乔姐姐教我的净身术了。”
宋舟舟的主动示好让乔霜身子一僵，半晌她才熟稔地摸了摸宋舟舟的头发，道：“你还是让阿珩背着你吧。”
女主对宋锦的态度太奇怪了，她们以前好像很好，乔霜总是在暗处看着宋锦，一些小动作也是骗不了人的。
沈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远远站在一旁长久地注视着这片小村落。
摸了摸自己头上被刻意遮住的朱砂痣，莫非他来过这里？
宋舟舟装作挠痒痒的样子，将自己头上的发带往上挪了挪，直到露出那颗朱砂痣。她兴冲冲朝沈珩跑过去，然后伸出手臂，仰头笑道：“乔姐姐说，让阿珩背我。”
越来越多的房屋占据了宋舟舟的视线，村子里安静极了，就连房顶的公鸡，村口的大黄狗都没有叫喊，所有的一切，就像宋舟舟方才说的一样，傀儡。
异乡人进入，村子里的人看见他们后也不感到意外，只顾做自己的事，偶尔有一两个自埂间抬头的，匆匆看了一眼就低下头，神情麻木。
裴言楚绷着身子，扬起一个笑冲他们喊道：“我们回来了，王伯，你说的果然没错，我那妹妹当真是被人掳去神女山了。”
咔哒——
像是机械运转的声音，一瞬间村子里的人都从屋里出来了。
他们笑着互相寒暄，女人们开始做饭，炊烟渺渺升起，埋头在田间干活的男人也更加卖力，老人们围在一起晒豆子，孩子们嬉戏打闹唱着古老的歌谣，公鸡咯咯地打鸣，村口的大黄狗也冲他们摇尾巴。
四个人明明站在那里，就好像空气一样，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从死寂到活跃不过眨眼，这诡谲的氛围让宋舟舟有些不适。
这里的剧情……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宋舟舟蹙眉，努力回想着书中的剧情。
在所有的声音顿了一下后，有个扎着小髻子的幼童突然跑过来，保住乔霜的腿，兴奋道：“阿爹！阿爹！村子里来了位仙女姐姐！”
乔霜与裴言楚对视一眼，道：“我妹妹受了重伤，不知哪家好心人能否让我们暂住几日？”
“呀，还有个姐姐呢！”
那孩子松开乔霜将几人打量了一番后兴奋地就要抱住沈珩，只是还没摸到衣摆就被他踹翻在地上。
此番举动……不愧是沈珩。
宋舟舟眉头一跳，下意识看向乔霜，只听她温声道：“阿珩，莫要胡闹。”
沈珩垂下眸子，闷闷道：“知道了，师姐，谁让那丑东西碰我的。”
那小孩从地上爬起来咯咯地笑着，发出尖锐的嗓音，冲村子里的人兴奋道：“散着头发的仙女更好看呢！”
“……”
宋舟舟憋笑，歪着头凑近沈珩，说：“我也要瞧瞧仙女长什么样。”
“好啊。”
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沈珩手臂一松就直接把她摔在了地上，这一声吸引了裴言楚的注意，小声问道：“你怎么摔了？”
男主，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是他把妈妈摔下来的好吗？
宋舟舟咬牙保持微笑：“手滑。”
她用手撑在地上，突然感到不对，这地居然是软的。
宋舟舟面色肃穆，拍拍身上的土，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半截手指被吸了进去。她一用力，猛地拔了出来，指节上很多针扎似的细小孔隙，密密麻麻的，涌出来的血渗到地上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眨眨眼，手上又恢复如初，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错觉。
“丑哥哥，你也在找东西吗？”
一个白瞳少女凑过来，阴恻恻的问道。
“啊！你，你才丑！”宋舟舟一骇，猝不及防地对上那双白色的瞳孔还有些后怕，她连忙起身躲到离得最近的裴言楚身后，使劲用脚跺了跺，小声道：“裴大哥，这地是软的……还会吸血，怎得站着的时候没感觉？”
神女怨，氓之冢，万骨仇。
沈珩微微垂眸，饶有趣味地盯着她的手指，仿佛从那皮肉下看到了灰白无光的森森白骨。鬼使神差般的，他的视线又一次集中到了宋舟舟眉心的那抹朱砂痣上，妖冶，邪狞。
或许，那里本该什么都没有的。
女孩眼里的惊诧还未消逝，毫不设防地仰视着来人，露出一截莹白的脖颈，青色的血管下正流动着滚烫的血液——鲜活，生动。
顽强又脆弱的少女，还真是矛盾呢。
不知道用另一种方法摧毁这样一条生命，会不会带来不一样的快感。
沈珩的眼底染上了一层浅薄的血色，手掌幻化出一并虚无的匕首，慢慢贴近宋舟舟的锁骨。利刃刺进少女的皮肉，血色相融。她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茫然地摸了下脖子，待看见一手血后神色了然，将衣服往上拉了拉。
沈珩眉头微蹙，转而又慢慢靠近宋舟舟的眉心，踌躇不定。
“嘘——”
乔霜冲她摇头，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那个少女。
他们像是定住了，仿佛错觉般，很快他们又恢复了正常。
沈珩拉住她的手，开口：“我是男子，这个姐姐才是仙女。”
小孩僵硬的转身，立马仰着头冲她细细打量一番，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惊恐，他尖叫起来，大哭道：“好丑啊，怪物！有丑八怪！”
先是被当做男子，又被人喊丑八怪，宋舟舟先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没留疤啊。
被npc嫌丑绝对是奇耻大辱，她转了转拳头，说：“沈珩，你可以把他踢远点吗？”
“没力气了，现下有些疲劳。”
像是才反应过来，一个胖乎乎的女人笑着招呼他们：“哎呦，住的地方啊，来我们这吧，正好我们今晚要杀猪呢！”
小男孩扑到她怀里尖叫：“不要！婶婶有怪物！婶婶，她是丑八怪！”
那女人忙捂住她的嘴，面上有些愧疚，笑的憨厚：“小孩子不懂事，几位莫要……”
她扫过宋舟舟的脸，扫到她额间的朱砂痣后忽的语气一转，凶神恶煞道：“灾星！灾星！快把他们赶出去！”
原来是这样，为什么说是灾星呢？是指的她还是原本的葛小翠呢？
宋舟舟摸上自己的朱砂痣，若有所思。
从一开始，这个副本里的的剧情就脱轨了，这里更像是……没有完全开发出来的副本，谁家副本里的npc还会卡顿的？
她扯扯头上的发带，重新挡住了那抹红，果不其然，那女人的态度又变了：“快进来，快进来！”
放下。
“滚开，灾星！”
挡住。
“呀，客人啊，怎么还傻站着呢！”
宋舟舟风中凌乱，确定这是针对她的了，那沈珩是什么时候就知道了？
满肚子的疑问找不到答案，舟舟又开始敲系统：“009，这个副本是不是崩了？”
没有人回应她。
沈珩站在乔霜身旁，眸子半睁半合，“玩够了吗？”
他抚摸着腰间的流月鞭，语气散漫玩味，讽刺道：“裴大哥，要不然你以为遮什么呢，进去转了一圈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找到，还白白连累我师姐受伤……”
乔霜打断他，面色不佳：“阿珩，不是这样的。”
沈珩转而又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眼里的情绪藏在深处，摇着乔霜的胳膊撒娇：“好嘛，师姐就知道护着他们，我错了，我也是太着急了。”
越来越多的村民围过来，他们脸上的笑容欲大，动作神态也自然起来，还会接上沈珩的话茬，玩笑道：“知道错了就好，都是好孩子，瞧这三位姑娘长得多标志啊，水灵灵的大美人！”
“……”
沈珩对答如流，脸颊绯红，含羞带怯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他软声道：“谢谢大伯，自小就有人夸我好看。”
村子里的人开始热情招待他们，几个顽童过来牵住乔霜的手一个劲喊‘仙女姐姐’，反而对上沈珩和舟舟的时候更加踌躇不安，不敢靠近。
宋舟舟的眼睛被遮住一半，几乎都要看不见路了，她仰着头，垂眸看前面的路，一个不留神瘦削的下巴就戳上了沈珩的背。
“上赶着投怀送抱的，宋姑娘还是第一个。”
沈珩停下，牵住她的手，修长的手指不断摩挲着她的腕骨，而后一个用力，只听见‘咔嚓’一声，宋舟舟的手便软绵绵地垂了下去，生生被捏断了。
宋舟舟觉得这人实在神经病，说话直戳他心窝子：“你自己讨不得乔霜喜欢拿我撒什么气？”
然而沈珩只是有些不耐，听到这个名字也没有任何波澜，脱口而出道：“你说什么乔霜。”
她瞪大眼睛，捂着自己的手离他远了些，嘴唇张了又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干巴巴道：“你的师姐。”
沈珩似乎有些不解：“那关我师姐什么事。”
不知道怎么回事，宋舟舟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些怪异。
他轻笑，覆上她的锁骨，轻点两下，沾染着鲜血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你果然感知不到疼痛，还真是可惜呢，宋姐姐。”
妈妈的！还以为是被葛大壮折磨出来的旧伤裂开了，原来是这小怪物搞的鬼！
宋舟舟睁大眼睛，眼里马上蓄满了泪水，将头上的发带扯下扔到他怀里，蹲下身去在脸上抹了一大把泥土，然后恶狠狠地看向他，“就你知道！谁稀罕这破发带了，不就仗着我脾气好就欺负人嘛，我告诉你，我再也不要和你一处玩了。”
这才是宋锦，娇蛮的大小姐，向来不会忍气吞声。
沈珩好奇，她明明知晓动手的是自己为何总要还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明明在杀她的时候这大小姐还在破口大骂。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想起宋舟舟的那毫无真心的话：“你说过要保护我的。”
宋舟舟动了动，心想，你还需要人保护吗。
她违心道：“骗你是小狗。”
沈珩笑意愈深，盯着自己掌心的伤口看了一会，他好像知道该怎么玩了。
人已经跑远了，她脚上的鞋好像有些大了，跑了两步就要掉一只，沈珩捻了捻指间残存的寒凉，神情餍足。
杏色的发带上沾上了血渍，沈珩捡起来看了一会，鬼使神差地施了一个法术，而后又轻轻地用它拢住自己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