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僵局
宿舍门口，道别。
他们红着脸。
像当年她脑中无数次模拟的那个场景，也像很多次她看到的女孩儿们，面红心跳的样子。
她想起有一次演讲比赛，准备不足，在台上忘词，千钧一发之际，是他青睐的眼神，鬼使神差地让她勇气倍增，胡编乱造，将演讲继续，没人看出破绽。
每一个鸟鸣的早晨，对安于心来说，都比别人更早一些，太阳将出来还没出来的时候，太阳像一只慵懒的猫趴在地平线上。
晨跑。
她开启了新的一天。
“早安。跑完步了吗。”
格子睡衣，拖鞋，和惺忪的睡眼，是程开陆早晨懒散的样子。一直他吸引她的，除了养眼，正是他松弛的状态，而自己的拧巴固执在这份松弛面前有如方枘圆凿。
安于心回道：“是，早安，吃早饭了吗？”
程开陆说：“正在吃”。
紧接着，弹出一张图片。
安于心说“很丰盛。”
“以后，我可以天天给你做。”
“那我多跑几圈。”
“我陪你。”程开陆回。
“你高中那时候，好像不大爱运动吧？”
“那时候，我每周都会游泳。”
“你当时跟我说你不运动。”
“对，哈哈，你当时问我运不运动，不就想听我说不运动，来验证我玩游戏摔跤的合理性吗？”
就是那一次，她摔跤，他主动要求送她去校医室。与他的距离越近，她越欣喜，而后越紧张，紧张到窒息，喉咙被人控制住一般，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焦虑恐惧不安。然后，她不自觉地逃跑，抱头鼠窜，狼狈不堪。程开陆无辜的眼神，让她无地自容，仿佛她企图掩盖的伤疤，昭然若揭，她像疯了一样拼命地躲，躲进坚硬的壳里。
想到这，她露出整齐的牙齿，苦笑着，摇头。
“你原来是这样的安于心，很有城府啊。”程开陆不甘于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安于心瞒天过海的能力堪称一绝。。
“彼此彼此。你每次捉弄我不成，最后都能给自己找到长梯，把自己捧上云霄，真气人。”
“我没有捉弄。”
程开陆从不认为自己是在捉弄，那是他绞尽脑汁，用来接近她的办法。
“千真万确，有。”
他觉得好玩，回：“哈哈哈。”
她也轻松地笑，仿佛一切已成为过眼云烟，一去不回，她只想抓住当下。
路过音乐厅，几只鸟儿正在音乐厅门口的台阶上觅食。安于心望着门口展示的海报架子上，张贴的是音乐学院学生的个人音乐会海报，她伫立，饶有兴致，一张熟悉的脸，看名字，赫赫然写着汪美琪三个字。
她并不惊讶，好像也并没有感到他乡遇故知的开心。她就是这样，关系好的屈指可数，消息闭塞，就连高中校友与她考在一个学校这样的消息，都不知道。换作别人，在同一所学校三年，无论如何都能混个脸熟，可她只和食堂、宿舍、图书馆、实验室脸熟。
校园里的事常常自然到，因为一件小事两个人就开始说话，然后成为朋友。在校园超市水果店排队踩到对方的脚，不打不相识，成为点头之交。蹲坑没有纸巾的时候虔诚地朝隔壁借点。或者……或者匆匆跑步的时候，一不小心，撞到对方怀疑人生，然后只淡淡一笑而过，留下真诚的道歉和一抹挥之不去的笑。
又或者，女生看到男生餐盘里自己想吃的菜该怎么办，直接夹，后来他们成了情侣。而她听这个故事只会偷偷笑出声。
不，实际上她并没有笑。听这个故事的时候，是高三。是程开陆和汪美琪的故事。她只想哭，但也没哭。
高中校友？所以她可不是什么高中校友。
她被刚刚的过眼云烟，哽咽了，过的去过不去的，尚不知道，现在她有些情绪低落。除了情绪低落，也不能怎么样。
一个上午在实验室里，她心神不宁，手像不听使唤一样，最后只能发呆。华婉宁上前：“没事吧，于心。”
她又苦笑。点点头，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没事。
中午和许诺一起去食堂吃饭，她问：“女生可以提男生的前女友吗？”
许诺说，当然不行。
但许诺没有察觉，安于心这么问的动机。她单身了二十多年，连问这么明显的问题，许诺都没察觉她可能不只是好奇而已。
也许因为她期待已久的和他再次相见，实在太难得。她在心里劝自己不要多想，她一面鼓着腮帮子咀嚼着食堂的饭菜，味同嚼蜡，一面告诉自己，机会只偏爱有准备的人，而她时刻准备着，所以才被机会垂青了。
回到宿舍，手里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放下，许诺的手机就像抗议般地叫喊着。直到她慌慌张张松开一根根手指，卸掉挂在手指上的一个个装着各种水果的塑料袋子，才解救了那嘶吼的手机。
“干什么啊？催命呢啊。急死我了都，东西都还没放下。”许诺拿起手机就是一顿吼，跟刚刚手机对她的吼叫是一个频率。“什么事情呀？”她声音又温柔了些许，仿佛刚刚被传染的情绪发泄出来就好了，脸上露出成功的喜悦。
当年的许诺文文弱弱，跟谁都不敢大声讲话，好像也就是习惯小声。安于心没想到，柔弱的她在恋爱中可以如此强势，她心里是复杂的滋味。在程开陆面前她并不是表面上的那么潇洒，假装的潇洒，背后藏着不可思议的左顾右盼，瞻前顾后，畏手畏脚。
她用手指拢了拢头发到耳朵后面，看书的时候，她抬头挺胸，后背立的很直。
“谁的手机在震动？”
华婉宁一边吃着老酸奶，一边刷着剧，问道。
大家都动了起来，就连正在打电话的许诺也左右摆头，到处张望。
安于心急急忙忙抬头微笑，露出羞涩的表情，她接起电话，仿佛能看到程开陆一边大汗淋漓，一边打篮球的样子。
程开陆问吃饭了没，她说吃了。
“晚上淮海大剧院有一场音乐会。咱们去吧。”她想说去，可是话到嘴边咽了下去。
“我们学校今天也有音乐会，学生的个人音乐会。”安于心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总之鬼使神差，她畅快淋漓地吐露了心声，倒也不令人费解。
“是你认识的朋友吗？”
“不是。是…”
她想说是你认识的朋友，可是又迟疑了。她担心像高中时一样，突然她就失去了他。她甚至有些厌烦自己的患得患失，她也不喜欢嫉妒。她幻想着程开陆和汪美琪见面后的场景，会不会又和别人说的那样，她夹了他的菜，他收了她的情书。
安于心的僵硬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她感觉有些尴尬，看了眼窗外的高楼和绿树，在阳光的照射下，它们变得更刺眼。
人与人的对话就是这么的神奇，有时为了打破突如其来的沉默还得绞尽脑汁。这种时候，她到底该说些什么？对面是程开陆，是她曾经错过的程开陆。所以她小心谨慎，怕以后自己责怪自己。尽管这措手不及是她自己造成的，但她魔咒般地觉得开心。
停顿了一会儿，程开陆问：“是什么啊？”
“你喜欢音乐？”安于心问。
“是的，你不是也喜欢吗？”
是有那么一次，她记得，高二暑假前，程开陆作为学生代表在全校师生面前上台发言。自我介绍的时候说的是：“大家好，我是程开陆，来自高二（1）班。我的爱好是篮球和音乐。”冗长的发言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这句话在她的心里怎么也翻不过去。篮球是他喜欢的，音乐是谁喜欢的呢？汪美琪吗？她作为值周生站在台下背阴处，看不到声音的主人，但扬声器就在她背后，少年清冽深沉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在耳畔响起。她慌乱中抓紧身旁的栏杆，轻轻地提一口气，然后在观众席响起的一片兴奋的窃窃私语声中低下头，脸上始终是淡淡的，没表情。
“是汪美琪的音乐会。”安于心一边说，一边拿着杯子朝茶水间走去。她心慌不知道等待着的会是什么。
程开陆停顿了一下，疑惑地问：“汪美琪？”
安于心感觉有些忐忑，她抓了抓手里的杯子，拿起来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水，清了清嗓子说：“高中的时候我听说过你们的故事。”
“什么？故事？我们有什么故事？”
程开陆尴尬地笑了，露出好看的牙齿，说道。
“从你们认识到她成为你前女友的故事。”
安于心一气呵成小声地说完，便停在那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说，程开陆表情僵在那里。她有些不安，又有些开心，阴暗的开心。因为他当初给她写了“情书”，转头又接受了别人的情书，她埋怨他的无情，憎恶他的洒脱？
她自己也说不清，好像空气中飘浮着另一个自己，一边对电话那头恶毒地龇牙，一边冷笑着睥睨着那个局促和不安的自己。她晃动着手里的水杯，思绪越飘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