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将你写进日记
如果遇见是美好。
我们能不能,只停留于此。也是后来,安于心才知道,她不自信。遇见他是幸运的,可是后来她成了一个小偷。
只敢偷偷地喜欢。
放学后,同学们像出去觅食的群居鸟儿一般,东西南北,四处奔散。
安于心背着书包,放松地迈着大步,走在校园里,速度极快,仿佛脚底有功夫。倒是,她小时候中国舞练得好,拉丁也能跳个一二三。每年,一到暑假,她便在师大里面一呆就是半天,各种动作,来回练。流的泪,吃的苦,就算没结出果子,也开出芬芳的花儿来了。
校门口不远处站着一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一身素净,满脸严肃。
安于心不大情愿地向她挪动着步子,“奶奶,您怎么来这儿了?”
“看我的大孙女,一年到头看不到个影子。”老人家撑眉努眼。
“上回去您那是劳动节的时候,有四个多月了。确实是好久了。”安于心垂着脑袋搓了搓手心。
“一个暑假我都在家等你。难等啊。”说完奶奶把头转向一旁。
“暑假课业比较多。”
“少唬我,你的课业你安排不过来吗?方法好,效率高,时间自然多。”这是小时候奶奶常说的。奶奶是个小学教师,善于教方法,提高效率,节约时间,安于心深得精传。
“哎咦,那个那个,太,太,太奶奶好。”安与之又不知道从哪冲出来的,一脸吃惊。
“哦哦,与之啊,哎哟哎哟,长这么大了哇。真好。跟心心同岁的哈。好几年没见过你嘞。走,跟心心一起去我家吃饭。”
“我就不不去了。”安与之看了一眼安于心,“那个,我妈在家等我呢,到时候等不到我,该开骂了。”
“哦你妈妈啊,骂人这不讲道理的。”
“就是。”
“我下回碰上说说她。”
安与之飞也似的骑着车消失在安于心的视线里。
“什么时候去陪奶奶住一段时间啊。”
安于心本质上是个善良孝顺的孩子,和奶奶关系也很好。“好的,我下周过去您那。”
奶奶立刻又露出慈祥的笑容。
“那这样,你先回去,回去早点休息,啊,喏,爷爷叫拿给你的。”奶奶看了一眼手里的保温桶,递给安于心。
学校后门口的美食街,仿佛天天红红火火,刚开学的日子更是分外热闹。几乎每家店都把桌子摆到了外面,白色的圆桌子,白色的椅子,成套成套的,桌子上放的是一盆盆令人挪不走眼珠,迈不动脚的小龙虾。到底是红红的壳诱惑了人的眼球,还是那鲜美的味道勾住了人的味蕾。
安于心冷冷地看着沉浸在啤酒小龙虾里欢乐的人们。平常都是快速地骑过去,今天还特地欣赏了一番。
不知道是抱的什么心态。
她看着小龙虾,感觉每一只都长着程开陆一样帅气的面孔。她哆嗦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放大瞳孔,定睛细看一番,只是龙虾。
她是不吃龙虾的,但是她不是那种会说“怎么可以吃虾虾”的女生。她只会一本正经地说“它们身上有多少寄生虫”、“你知道它们生前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吗”“你看爪子里那毛茸茸的黑黑的异物,含有哪些成分,你知道吗”诸如之类不懂吃虾者乐趣,且扫兴的话。
她不吃的东西还有很多,不吃猪肉,不吃鸡鸭鹅肉,不吃动物内脏。时西景常说她以后上了大学和同学一起吃饭,一定会有人说她奇葩。
虽然安于心看起来冷漠、极度自律,但她的内心是宽容、善良的。
说到善良,大家都会想到喜欢小动物,而她并不是。她从来不会去投喂小区里和学校里的流浪猫,或者看到可爱的小狗小猫抱一抱摸一摸。还记得那一次邻居阿姨盛情邀请她摸一摸她的柯基,她回家后把自己的手来来回回用香皂洗了五六七八遍。
从学校骑车到外婆家,大概十分钟。
小区里的树并不妖娆,却一棵美过一棵,在漆黑的晚上,都还依旧美丽,他们都有各自好听的名字,有些能叫的上来,有些压根叫不上来。
流浪猫在树丛里跑来跑去,像是找到了它们的自由天堂。即使没有那些“投喂”,常常自给自足,给小区里抓抓老鼠,形成食物链也是妙事一桩。
安于心每天看着它们,只觉得,这世界,人是自由的,树是自由的,猫也是自由的。
而她
她天生并不是别扭的人,可就像对于爷爷和奶奶的热情,她有时候竟觉得那是负担。
“外婆,外公,我回来了。”安于心没什么表情。
就像现在,好像也没有什么情绪,譬如好奇,兴奋,失落可能她的情绪都在心里。
外婆很慈祥,是个很讲大道理的老人家,喜欢絮叨。外公年轻时是军官,威严逼人,现在年纪大了只喜欢下下棋写写字,性格也温和了不少。
听说当年外公生气起来是很吓人的。那么,他这么厉害一角色,怎么也能容忍女婿背叛自己的女儿,他该不会打过爸爸吧,这些她都不知道,很疑惑,又不想问,只是偶尔想起,立马消失。
“心心,来下棋哇?”外公几乎每天都要下棋,还自己跟自己下。
安于心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棋局。“外公你越来越厉害了啊,这个局做的越来越有意思了。看得我手痒痒,陪你下一局。”
“每次都是,就知道下棋下棋,孩子都高三了,哪有时间,要休息了呀。”
“这不就是休息嘛。”外公手里忙着收棋子,从老花镜上面瞟了外婆一眼。
“我现在不下棋,去打仗啊。哈哈哈…”
安于心也跟着捂嘴笑了起来。
开局,外公津津乐道,安于心绞尽脑汁紧随其后,与外公旗鼓相当,但是明显的是双方都并不轻松。
“心心,多久没和妈妈他们一起吃饭了啊。”外婆做好饭,在棋局旁停下,欲言又止,欲止又言。
“哎哟,这个老太婆,吵死了。”
安于心看了一眼外婆,又看了眼外公,偷偷地笑。但是没有人知道她心里是笑了还是哭的,她没说话,盯着棋局
安于心回到房间,放下书包,立起虽已疲惫的身体,掏出钢笔,沉思,在本子上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击。
接着,她在日记本上写道。
“二零零二年,九月,晴。
快要迟到了,我跑得很快。心脏跳得也很快。
新的班级,新的同学,新的老师,我不由得心里紧张起来。紧张感要么不来,要么便越来越紧张,像抓住吊桥怕被晃掉下去一样。”
这时,外婆端了果盘,敲门进来,精心摆放过的果盘看起来很讲究,和星级酒店的没啥区别,毕竟外婆是个细腻的人。
“心心,还是不能释怀吗?不止责怪爸爸,连妈妈也还在责怪吗?”她低头,左手的大拇指不停地揉搓右手的大拇指,脸上略显严峻。
“外婆理解你,可是日子永远在一天天地过,你难道不想早点和解,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生活吗?”
外婆停顿了一下,“我们心心已经是大人了,你应该能感受到妈妈很爱你。爸爸也还是像从前一样地对你,是不是。”
安于心背过身,“难道您可以原谅他背叛过您的女儿吗?他们为什么不能离婚呢,如果他们离婚,我或许。”
可是,她努力压制住了内心的情绪,外婆最后没有听到她想说的这些话。
她起身,拉着外婆的手,撒娇,“外婆,不早了,咱睡觉吧,早睡早起身体好,您明天早上要不要广场舞啦。”虽说假装,撒娇,可一点也不做作。
只是她不并想如此虚弱地生活。
外婆听到“广场舞”,迈开步子,就往门外走,“那我去睡觉了啊。你也早点睡。”
“知道啦,我从小到大,有哪一天不是早睡的吗?”
“那倒是。”外婆得意地笑了。
安于心到了高中也还是不明白,她的母亲怎么会如此宽宏大量,就算她的母亲于女士是精神科的医生,不光能给别人治病,也能关注自己的心理,可是于女士是外公外婆的女儿,他们怎么忍心让她受这个委屈,跟出过轨的老公继续生活,还养着他和别人的儿子。
或许他们觉得这些事不需要跟小孩子解释,但她觉得她有知情权。
只是,于女士曾经多次开口要跟安于心提及,她都以激动的语言劝退了妈妈。不是她不想听,只是她还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心情来接受。抱着侥幸不好吗,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就还不一定是事实。
她知道,她已经极端了。
“妈妈,我一个字都不想听。”她目露寒光,声音很有力量。
高中前的一个暑假,妈妈又一次准备说起,就是关于爸爸和那个小孩的关系,他到底是不是安家的孩子,那个小孩为什么会出生,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家,打碎她宁静的生活。
“妈妈知道你很受伤,但他是你的父亲,这是事实。我希望,你不要只用是非黑白来对待这件事。你受到的伤害越大证明你越爱爸爸,无论事情怎么变,他还是你的父亲,这个没有变。妈妈会等你的。”于医生过了好久才说了那句“妈妈会等你的”,声音很柔很轻,似乎是在等什么。
她清楚地知道现在还等不来。
“妈妈,我不喜欢你用对待病人的口吻跟我讲话。”
妈妈对很多事情总是很有办法,但是对她,有时候办法就只有等。其实有时候就是这样,等待是唯一的办法。
隐藏在等待背后的,是妈妈对她的信任。
只是这信任,她暂时还不懂得,母亲的高风亮节她也不理解,可能还很厌烦。
爱之深,责之切,她有什么错,她从来都觉得错的不是自己,殊不知深深的责备,给她带来不了任何一点的益处。但是她只能这样,没有任何别的办法。
翻开日记本,安于心托着下巴沉思。
脑中闪现了一个人,乍一看和老安一样的装束,有个眼镜,带领子的上衣,西装裤,却长着程开陆的脸。
上了一年的高中,只听说过程开陆这个名字,而且是无数次,仿佛哪哪都能听见。当初他们这一届高一四十个班,近两千号学生,考第一第二的就是他们两人,却从未谋面。只道听途说,都是说帅,成绩好,而她却从没有任何兴趣。
她突然想起,说不定哪个时刻,于校园内,他们曾经擦肩而过,就像每天在校园里遇到大部分同学那样。
不一会儿,笔尖沙沙作响,日记本上又留下了几排清秀的字。
“这样紧张的时候,我看到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男生,他叫程开陆。我的心跳得更快了一些。他也在看我。”
外面是外公轻轻的脚步声。
还有外公外婆小声讲话的声音。
除此之外,全部是宁静。
第一眼就心动的人,最后会成为陌生人吗?
这不是一个高中生会思考的问题。就算他们不是天天想着如何在题海里训练自己的泳技,也不会去想以后的事,他和她的以后,有交集还是无交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