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冯岚可能偷看了自己的笔记,温行雨默默把这件事记在心里,没有声张,而是珍惜和陶晗独处的时光,悠悠的山风中,陶晗额前一缕碎发像钟摆一样来回晃荡,午后阳光打在她脸上,像打在陶瓷上一样反射出纯净而细腻的橙色。
不知不觉看呆了。一声长长的鸟鸣唤醒温行雨,她意识到这样默坐许久,陶晗一直没有抬头看她,也没有开始的意味,只是低着头看剧本。
“既然出来对戏了,还是念出来吧?”温行雨主动打破沉默。陶晗纠结了一下,才点点头。
“那从第8页开始吧。”温行雨翻到今晚的戏份。
剧情里,是新的收徒仪式结束当晚,洛寒坐在师父殿前的悬台上,回忆起当初被蒙霄收徒的场景,五味杂陈,而之前的剧情里,她一次次违抗师命,让自己陷入囹圄,可言默虽然面上气恼,还是一次次维护这个像受惊的野兽的徒儿。
现在的她各种情绪交织,终于对着山风和遥远的星空默默哭泣。
“哭什么,谁欺负你了?”温行雨念台词,这时言默会出现在洛寒身后,保持一定的距离,和浑身是刺的徒儿交流。
“没哭!”
“那为什么肩膀在抖?着凉了吗?”
这句话一出,洛寒会哭得更厉害,再聊几句,她开始哭诉。
“……我不想心中她的位置被别人代替……”陶晗每次念到这儿,都会突兀地停下来,甚至越尝试,越不在状态。
温行雨反复品味陶晗后面的台词,知道她为何无法入戏了。
编剧仿佛洞悉了她们二人连同钟弦的关系,每一次心理独白,都好像是剖开她们的心挖出来的词儿,这后面两大页的词儿,都像是温行雨在坦白,而剧里,却要由陶晗说出来,还要说得真情实感,与角色同心共情。
陶晗是在抗拒,抗拒理解洛寒的心情,就是在抗拒理解温行雨。温行雨对此心知肚明,但她选择小人一次,陶晗都答应了,要认真演完这部戏,所以她推一把,也不算强人所难。
“你觉得洛寒的形象有什么不合理吗?”
思维陷入凝滞,一直盯着茶杯的陶晗,听见这话猛然抬头,眼前的温行雨,面容平和,眼神温柔,微微扬起的眉,好像真的只是在思索剧本。
真的么?你是在心里暗笑吧?看见我因为不理解你而无法入戏,你是不在暗自庆幸?甚至是不是你安排的台词?
现在像个没事人一样装作不知情,还问我这人设合不合理……
陶晗在心里指责,心底火苗在窜,她无声地冷笑,侧头望着山下。
“合理,很合理。”
陶晗不得不承认,洛寒人设很饱满,从一个孤儿,到名师宠爱的天才弟子,这样的转变,让她把蒙霄看作自己世界里的一切,现在这个世界碎裂了,她也几乎跌入深渊,过去的繁华就会化作她心头的一根刺,不管是谁,都无法超越心中的往事幻梦,甚至自己会主动抵触更好的事物,让一切都比不过曾经。
可是温行雨呢?她是这样把别人当成救命稻草的脆弱儿童吗?她明明……
是啊,她是个正直无比的法学教授的女儿,是个内心被道德感压抑着,不许自己犯错的人,这样的人,因为一次酒醉的任性,害人重度残疾……不,哪怕是这样,也不是她连带着伤害别人的理由……
陶晗脑子一团乱,她举起茶杯一饮而尽,温行雨乘机给她添茶,然后说:“需要再陪你理一下人物弧光吗?还是,咱们开始对台词。”温行雨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卑劣,明知陶晗为什么痛苦,还一次一次把她逼到悬崖边上。
“温行雨,你怎么评价洛寒?”陶晗破罐子破摔,按着额头问。
“一个很可悲的人,一个因为执着于悲剧而拒绝幸福的人,一个懦弱无能为力的人,一个,总有一天会后悔的人……”温行雨深深地凝视着陶晗,好像要用目光将她包裹住。
“好了,别说了!对台词吧。”陶晗出声打断,她能感到温行雨在看她,但她只想躲开。她拿起剧本,下定决心,要做到抽离人物,也能演出好戏的地步。
可是温行雨一开口,她就觉得自己要被携带着进入人物的旋涡。
“……那不是你的错,天道无常,谁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温行雨说。
“可是,如果我能更关心她,更用心地守护她,或许就来得及救她。”
“怪罪自己没有用。”
“那我难道要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当初就是因为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才……”洛寒后来意识到,那夜和师尊的亲密,并不是梦,但她选择不和任何人说这事。她没有说下去。
“那么,你要因为伤害过去的人,继续伤害现在的人?”
“如果不接近我,就不会被我伤害。”陶晗的语气低落。
“师尊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我的师尊不是你!她叫蒙霄!”陶晗大声,吞咽着哭意,像小猫炸了毛,“洛寒,你以后,不要再管我了——”
陶晗停在这里,后面还有一句话,播出后,会处理成没说出口的心声,但是,现在陶晗说不出来。
温行雨盯着剧本上这行字,静默地等着,手指忍不住抚摸上面的铅字,她突然很想拜访编剧,到底是什么人,能把一个素未相识的人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感点破。
陶晗嘴唇颤抖着,她的双眼已经因为入戏而变得通红,她张开嘴许久,风已经把嘴唇的水分带走,快要说不出话来。她深吸一口气:
“我……我已经不配人喜欢,也不想再有谁因为亲近我,被我伤害……”陶晗一拍桌站起来,捏着剧本别过头,不露一丁点表情给温行雨。
“今天,就到这儿……你别忘了帮冯岚……”陶晗屏住气,径直跑下山,路过前往片场的小路也没有上去,她一直跑,任凭泪水向后滑落。
就算是这样,就算温行雨这样想,也不是她蛮横推开我的理由……陶晗停下来扶住膝盖,喘得背也打不直。
“我没有义务,体谅伤害我的人的心情……”她喃喃自语,掉头回去,恍恍惚惚,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镜头前的。
绿幕前,石台布景已经搭好,陶晗坐在上面,神情恍惚,余酒导演看到屏幕里她的脸,惊讶说:“这么快入戏了?跟上午像是两个人……很好!”
打板,陶晗觉得自己眼前好像真的不是绿幕,而是很远很远的地方,云雾淡薄,寒风割面,脸上的泪痕,凉得像两道冰霜。
“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
没谁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导演已经喊卡了,但陶晗忽然像疯了一样大哭,几乎所有人都上去劝慰,却没人能劝她停下。她像是跌进了泪湖,眼中有无穷无尽的泪液涌出,好像被极大的悲伤击穿了心脏。
冯岚一直在背上给她顺气,她期盼地望了眼退在人群外的温行雨,但她只是默默地透过人缝观察着陶晗的情况,一次也没有上前。
傍晚时分,冯岚带陶晗回宾馆重新洗漱,温行雨悄悄地跟着,最后停在楼梯口远远停下。冯岚一出来就看见她倚靠着走廊吹风。
“她说躺一会儿,你不去看看她吗?”
“不了。”温行雨带着一副了然于胸的微笑转身面对冯岚,“我去了她更心烦。”
“怎么会?”冯岚歪头。
“没什么,她今天太入戏了,还是要感谢你经常指导她给她讲戏。”
“都是应该的,她帮了我很多。”
温行雨入神地看着冯岚的表情,一丝一毫没有破绽,剧本解析的事,到底是巧合还是抄袭,她决定查个水落石出。
“陶晗这次与人物共情,后面的戏份会好很多,咱们三个作为主演,一起加油吧。”
温行雨和她点头致意,就离开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特意来看冯岚的。
冯岚望望陶晗房间的方向,又望着空荡荡的楼梯口,手轻轻抚着胸口。
“都会好的。”
正如温行雨所说,陶晗似乎是突破了心理的防线,彻底与剧中的洛寒融为一体,近日和温行雨的对手戏,屡屡带动全剧组的气氛,唯一和角色不同的地方是,私下和温行雨的互动越来越不自然,众人都看出与之前刻意疏离的感觉不同,这次更加复杂和难以捉摸,处于隔阂与亲近二者的摇摆状态。
不过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是两为演员入戏太深,影响到现实生活,这对刚起步的年轻演员来说很正常,但只有当事两人知道,到底处于什么理由。
只是温行雨现在没空消除陶晗的踌躇迷茫,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晚上下戏后,温行雨把对刚发的剧本写的分析放在更衣室的抽屉里,这里没有摄像头,门也不常上锁,在意识到没办法把文字交给陶晗后,她就习惯写点关于洛寒的分析,随手塞进更衣室自己的柜子里,里面都是衣服和杂物。
现在是夜里两点,温行雨站在宾馆的天台上,远远望见一楼更衣室里,闪过一道手电筒般的光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