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雪地将太阳光反射到窗户上,虽然窗帘紧闭,房间内却比往日明亮许多,宽大的双人床凌乱不堪,床单被褥都像是被揉做一团随便扔在那,温行雨躺在被子上面,身上睡衣皱巴巴的,扣子没扣好,露出泛红的小腹,她放下手机,呆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好几分钟,才醒过神,艰难地从床上支起身子,使劲揉脸,进卫生间洗漱。
昨夜她四点钟才入睡。
陶晗甩下那一番话离开后,她站在原地好久好久,才意识到屋子里只剩她一个人,她觉得身上像是有缝好的伤口绽开线,一点点露出从未愈合的创口,渗出汩汩的血。
软弱?陶晗竟然敢说她软弱?她将法律上无罪的罪名揽在身上,两年来一直忍受着自责的煎熬,她从来没有推卸过责任,心甘情愿地用尽一切方法弥补钟弦。
陶晗竟然说她软弱?
温行雨心中一股熊熊怒火蹿腾而起,多年压抑自己的那根线已经老化,瞬间就被怒火烧化,她猛然抬腿狠狠踹开沙发,失去理智地举起椅子砸向客厅茶几,巨大的冲击声伴随着无数器物落地摔裂的声音,她一通发泄,大口大口地呼吸,才勉强使自己平息下来。
但这股愤怒无穷无尽一般,她又莫名气得颤抖。现在她脑中只剩下一个字:酒。
好想大醉一番,将这些烦恼和磨人的痛苦全部抛之脑后,呼呼大睡到第二天傍晚。
自从钟弦出事,她没碰过一滴酒。明明是消愁的酒却给钟弦和她带来无法弥补的痛苦,温行雨决心不再碰这罪孽深重的东西,每一个悔恨到无法呼吸的夜晚,她都任由残酷的回忆令她痛得浑身战栗,也不愿用酒麻痹自己、逃避这应有的惩戒。
可现在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要喝酒、大醉。
她的脚步已然迈向地下室的酒窖,开门的瞬间,她的手仍在颤抖,她跌跌撞撞冲下楼梯,五指抓住酒柜边缘,眼中饥渴地盯着暗红的酒瓶。这里的酒窖全是上好的陈年红酒。她脑中一直有一股声音命令她停下,但她还是取下一瓶酒,做贼一般提着酒瓶冲出门,径直冲到厨房,好像亡命之徒最后一次战斗的放纵,她拿出一个酒杯,浑身颤栗着旋开酒塞,迫不及待地把酒倒进杯中,暗红的酒像血一般咕咚咕咚地流淌出来,大半撒在桌上,她把酒杯送到嘴边的一瞬间,手臂陡然像痉挛一样停下,她眼中晃动的液体忽然变成鲜艳的血红色,粘稠而有生机,好像有心脏的搏动在驱使液体震荡。
血,抢救室门口全是钟弦的血,她站在门外,里面传来这辈子听过的最可怖的惨叫。
温行雨浑身像被电击穿一样,她望着自己的手,血像沸腾了一样从杯中溢出,淌在她手上,她尖声大叫,使出全身的力气把酒杯砸向地面,砰地一声,在地上炸裂,她又失控地抄起旁边的红酒瓶,高高抡起后砸向墙边,嘭的一声像□□在墙上炸开,留下一片火焰墙饰般的液迹,她望着眼前的暗红,长久地、高亢地嘶吼着,像是要把灵魂都吼出来,直吼到嗓子崩的一声哑掉。
她急促地呼吸,跑回后花园柱廊上,第五杯茶水已经凉透了,她仰头一口喝下,又到一杯新的,立即喝下去,她把整壶茶水灌进肚中,发泄地把茶杯抛进遥远的灌木丛中,低声而神经质地告诫自己:“清醒!清醒!”
她又喝了一壶茶,才浑身脱力地躺上床,茶水让她的神经愈加兴奋,心脏加速跳动,钟弦出事的那一整天的事又开始在脑中上映,她总是想在这天某一个时刻发生什么事,让她没有机会叫钟弦出来接她。
可最后的画面依然是急诊室地上暗红的血迹。
她这样睁着眼躺到四点钟,觉得自己心脏马上就要运动过热而突然停止,在她殷红的回忆中,却出现了陶晗的身影,她挡在自己面前,遮住那片血红,用一张平和、包容的脸冲她笑,伸出手要带走她……温行雨在深深的疲倦中沉沉睡去。
温行雨开车进院子时,陶晗正好透过厨房的窗户看见她从车上下来,用毛巾擦干净手,对一旁忙碌的夏茸说:
“行雨到了,我先出去一下。”
夏茸沉迷于剔除鸡翅骨,头也没抬地应了。
陶晗走向门厅,刚好对上拐进门来的温行雨,两人相距一米彼此凝望着。
想起昨夜的告白和控诉,陶晗心中激切,几乎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正踌躇该说什么,温行雨先开口:“你怎么还在这?”
陶晗差点笑出声,恍然意识到自己这一犹豫中,还怀有侥幸地以为温行雨会说点好话,真是天真。
温行雨正与她擦身而过,陶晗忽然握住温行雨的左臂,强迫她停下来,她震惊地侧望自己大臂上骨节分明的手,正牢牢箍住她不许走,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她双目圆睁地看向陶晗,但对方只目视前方,不打算回头。
“你……”
“奉劝你,如果不想钟弦再藏起来的话,就对我好一点,哪怕是演戏,你不是挺会演的吗?”
陶晗终于转过来看她了,但眼中是从未见过的冷漠和讽刺,温行雨吃了一惊,一时无言。陶晗没再逗留,松手回厨房。
温行雨大脑一片空白地看着刚才被捏住的位置,再抬头,只看见陶晗的衣角消失在厨房门口。
“你凭什么……”嘴下意识地动起来,却好像失去语料库一样说一半停下,温行雨垂眸,“这样也好。”这不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吗?如果她和陶晗毫无芥蒂地愉快相处,那置钟弦于何处?和陶晗相谈甚欢,就是对钟弦的抛弃和背叛。
可是,心中还是有隐隐的失落,温行雨咬咬牙,进厨房帮忙,主动把菜都摆上二楼的小餐厅,才弯下腰去见钟弦。
钟弦微笑着和她打招呼,温行雨一眼望见她拄着拐杖,没有穿假肢。
“你的……腿?”
“前些天穿起来嘎吱嘎吱响,而且我穿着也有点疼,就先送回去检修一下,在这用拐杖也很方便。”她大咧咧笑。
温行雨垂手跟在她旁边进了餐厅,帮她把椅子抽出来让她坐下,外面已经暗下来,屋里亮着金黄色的大吊灯,四人围在小圆桌边,气氛难得地融洽,说说笑笑,轻松温馨。
“晗,这个笋?”温行雨如同商量好的一样对她异常和蔼,夹着一根冬笋问她。
“嗯,我做的,你尝出来了?”
“嗯,熟悉的口味,很好吃,弦姐,这是她家乡菜,你尝尝?”
“有点辣啊,确实不错。陶晗,你以后开馆子罢,生意肯定很火爆。”
“哈,她现在把陶晗两个字写在招牌上,粉丝们能把路给堵了。”夏茸说,不服气地把自己做的啤酒鸡翅夹进夏茸碗里,“这是我做的。”
“真难吃。”
“哈?”
一阵爆笑。
钟弦擦擦嘴,对紧挨着坐的陶晗和温行雨说:“你们俩,不要因为我的事有负担,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现在和未来才最重要,你们开开心心地把组合办下去,我就开心。”她着重看着温行雨,但温行雨盯着碗,敷衍地点头,陶晗悄悄看温行雨,而夏茸,却是皱眉看钟弦。
“对了,年末你们上什么节目?”
“后天元旦有一场,春节夏总给放假,等元宵节又有一场……”温行雨老老实实回答。
这一顿晚饭极其融洽和谐。
结束后,又闲聊了一会儿,钟弦提议两人今天留宿。
温行雨用眼神示意陶晗拒绝,但陶晗没有接收,而是一口应下,她的脸当即沉下来。
钟弦容易疲倦,早早上床入睡了。
陶晗正在自己的客房收拾,从澡间出来正巧温行雨开门进来,目光对峙,空气中隐约有火花溅射。
“你今天怎么回事?我让你先走……”
“温行雨,你凭什么对我颐指气使?”温行雨眼角抽了一下,皱起眉头,还未说话又被打断。
“就凭你那套共犯理论?姑且不论这有多可笑,硬要说的话,你的罪行更深重吧?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
温行雨没料到陶晗回应如此激烈,竟无话可说。陶晗一边擦头发,一边别开脸说:
“请你出去,以后没人在旁,咱们还是别靠近。”
温行雨怒极反笑,“好,正合我意。”她重重把门关上。
屋子里安静下来,陶晗忽然觉得身体的气力被抽走,瘫软着倒在床上,眼角隐隐泛起泪光,却又强迫自己压抑下去,割舍感情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总有一天她会彻底放下。
手机一阵震响,“喂?妈妈。”
“今年什么时候回家呀?能在家待几天啊?”
“年前公司还有点事,处理完就回家,元宵节还有活动我得赶回来,能在家待到大年初八,大约……半个多月。”
“不能早点回来?”
“妈妈,元旦节我要上电视,你可以看看我。”
母亲笑了一声,“好,注意身体,家里囤了好多肉,等你回来做好吃的。”
不知不觉眼泪划过脸颊,陶晗想起自己和父亲赌气,到这座遥远的城市上大学,还进入演艺圈,几年没有回家,母亲倒成父女争斗的受害人了。如今她混出名堂来,才有底气回去。
“你爸爸物色的小伙子,你要看他照片吗?”
陶晗心里一紧。
“妈妈给你发过来,今年你回来把这事商量一下,如果你喜欢,就早点定下来,你爸说如果你公司不同意的话,就先订婚,两家人吃顿饭,过几年再摆宴也行,你别看你爸说一不二的,他还是支持你事业的。”
该来的还是来了。陶晗苦笑一下,肩膀下沉。
“好,发过来吧。”
是个很英俊看起来很温和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