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骤然的跌坠瞬间停止，陶晗双眼紧闭，眼皮颤抖，确信身体平安，没有摔下未知的断崖后，才缓缓睁眼。
眼前还是刚才的坡，只是离望不见底的断崖更近了一步，劫后余生的飘忽让她呼吸紊乱，大口大口呼吸仍觉得缺氧。
求生的本能让她非常幸运地在刚滑下去时抓住另一棵树皮粗糙的枝干，而另一只手还死死握住小橙的手，幸好没有松开。
两人都没事，爬上去的力气还绰绰有余，但她刚想换块地面踩得更稳些，就发现自己的右脚踝传来密集又尖锐的疼痛，就像压在一块尖刺密布坚硬的仙人掌上。
看来是在刚才的下坠中扭伤，疼痛之剧烈，不排除骨折的可能，更糟糕的是，惯性将手机甩出兜去，四处没有光线，看来是掉进下面的深坑了，她心有余悸地往下望，连一丝光都照不上来。
体温下降得厉害，必须赶紧爬上去，陶晗呼唤程小橙，小孩受了巨大的惊吓，一直在哭，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小橙，别怕，姐姐马上带你上去，你听姐姐的指挥，不要乱动好吗？”她尽量温柔地说，怕刺激到她，好在小橙乖乖答应。
于是陶晗借力树干使劲把小橙拉到自己跟前，小心翼翼转身朝上，拼命降低重心，一手拦腰紧紧箍住小橙，让她靠在自己身前，抱紧自己的手臂，同时用脚抵住抓握的树，确定松开树干也不会下滑后，身子往前伸展，稳稳抓住上侧的树，使出吃奶的劲把自己连同小孩一起往上拉。
和她预计的一样，地面湿滑，对小孩来说难以攀登，但对身长手长的大人来说，容易借力树木往上提升。这次爬升非常顺利，没有任何意外地重回水泥小路。
只是因为攀登时脚上蹬地太用劲，右脚踝越发疼得厉害，几乎无法走路。
陶晗把小孩抱进怀里，坐在地上缓了缓，雨还是淅淅沥沥下着。
她咬紧牙关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现在两人都淋了太久的雨，气温在零度徘徊，寒气透骨，她一阵阵打寒战，能感觉体温在迅速流失，下巴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小孩子身体更难承受，她清晰地感觉到冰冷的小手在明显颤抖。
就在这时，一道明亮得近乎刺眼的光照在水泥小路上，被雨水打湿的路面就像一面镜子，又像被河灯照亮的水面。
陶晗因为过于疼痛停下脚步，身子歪斜着站立，小孩突然哭出声来，她才听见一直有人在呼喊程小橙的名字，声音越来越清晰。她脑袋很晕，被雨水打湿的头发糊在脸上，阻挡了视线，很快，眼前的灯光晃动起来，就像有人在光源前晃悠，一阵明一阵暗，踏水的清脆脚步在耳边回响，陶晗凝视着前方，看见温行雨举着伞和电光出现在山路拐角，她细长的双腿在雨水中摆动，飞速奔到陶晗面前，猛然把雨伞仍在一边，毫不犹豫地拥她入怀。
“陶晗！陶晗！”她快速而低声地呼唤陶晗的名字，像得到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
陶晗下巴搁在她肩头，视线望着高远的墨色天空，雨珠扑面而来。
“行雨吗？”
真的是她吗？像现在这样，紧紧地、害怕失去般地拥抱着她的人，真的是从来对自己不屑一顾的温行雨吗？
她将目光放向远处，没有别人来，周围没有摄像机，也没有外人的围观，可温行雨还是如此亲密又温暖地抱住她，就好像，发自内心在担忧她一样。
陶晗下意识地将一只手抬起来，想要触碰又踌躇地悬在温行雨的背后，最终，轻轻放在她湿冷的羽绒服上。
温行雨竟然没有任何抵触，抱住她的手臂甚至更使劲了。
她终于真正和温行雨相拥了。
陶晗眼中涌出泪水，这泪水夹杂着太多情绪，得到救援的庆幸，被人担忧的温暖，心有灵犀的感动，而最多的，是她明白这一年多来的一厢情愿不再是幻想的欢愉。
她是在意我的！她的冷言冷语都是出于某种理由的假面。一定是这样。
陶晗一边流泪，嘴角却按捺不住地上翘。
就在她上升到情感的高峰时，温行雨的身体猛地一震，好像发了个巨大的寒颤。雨水很快淋湿了她的头发，她像是被寒冷一激，意识到什么，猛然推开陶晗的肩头，将自己从这拥抱中抽离，失去了他人的体温，陶晗忽然感到更严酷的寒冷从前方袭来。
温行雨眼神飘忽不定，惊愕的表情仿佛自己犯下了最可怕的罪行，她后退半步，茫然无措地四下张望，无意识地弯下腰，捡起了刚刚抛下的雨伞，等她把雨伞举到陶晗头顶时，她的脸又变成了往日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还增添了盛大的愤怒。
“为什么不在原地等我？为什么不接电话？你还要给人添麻烦吗？”
指责一声盖过一声。
陶晗望着她漆黑的眼珠，明明身体已经更冷了，可现在她却觉得更加寒冷，连血液也要冻结。
到底为什么总是这样对我？哪怕产生一丁点善意，也要立时掐掉吗？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我就这么可憎吗？
陶晗在心中一遍遍质问，可还是没能问出口，只好咬唇，别开视线。嗓音已经因为寒冷而颤抖，因此毫不费劲就能掩饰住自己的情绪。
“小橙困在土坡上，我牵她上来时，手机掉到山下了。”
“那为什么不提前打电话？”
“我还不确认是她，万一不是，你们都过来，可能错失找到她的机会。等我发现是她，情况已经比较危急了。”
“那你上山前不能给我先打个电话吗？你知道我走到岔路时有多犹豫吗？”
“我有手机……”她音量小了。
“可是你手机掉了。”
陶晗一忍再忍，嗓音急剧颤抖着，“我又不是神！我哪能预料到突然情况！”陶晗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是她找到人，凭什么她要受到指责？
“你知道你让多少人白白在外面淋雨吗！”温行雨的嗓音几乎盖过了雨声。
程小橙忽然哭喊着打断：“你们不要吵了！都是我不好……”
温行雨像是才看见程小橙一样瞪大双眼，她愣了愣，从偏执的状态里脱身，骤然平静下来。
她迅速打电话通知大家人找到了，抿抿嘴唇，说：“那我们回去吧。小橙，你到我这边来。”
小橙走到她左手边，牵住她的手。温行雨清清嗓子。
“陶晗，别傻站着，我去拿伞不是为了让你在外面看着的。”
陶晗顺从地照做，她现在越来越无法理解温行雨了，只是沉默地跟随。
温行雨很快发现陶晗跟不上她的脚步，蹙眉道：“你怎么了？”
“脚崴了，也有可能骨折。”陶晗淡淡的，说的像不是她的伤势一般。
温行雨猝然停步，小橙差点被拉倒。
她皱着眉凝视陶晗的双脚。
“右脚吗？”
“嗯。”
温行雨沉默了一会，往四周看了看。
她眺望山脚下，看见数不清的点点灯光向这边涌来。很快就会有人来帮她们。
“那咱们就慢慢走，靠近些，取取暖，别淋到雨。”她瞥了眼陶晗，语气比刚才和缓许多，甚至有些温柔，可这份温柔反而让陶晗心如刀割，“你要是站不住，可以抓住我的手。”她往上抬了抬举伞的胳膊。
陶晗心想，是因为浩荡的观众就要来到，所以她又开始演戏了吗？
演技真是好得很，不管之前发生怎样的冲突，人们的视线一旦汇聚过来，她永远能装成一副亲密暧昧的模样。就算是薛定谔的猫，也比不上她更能体现观察者效应。
可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说温行雨呢？每一次好戏上演，不都是有她倾力配合吗？
陶晗稍稍靠近温行雨，勾住她的手臂，把她当成自己的一只脚，支撑着自己受伤的身体。
三人报团取暖，以极其缓慢地速度行进，为了缓解阴冷的气氛，温行雨半是关心半是批评地问程小橙：“大半夜的，你怎么跑这山上来了？胆子可真大。”
程小橙没有立即回答。
“是因为把吴昊的弓弄坏了吗？”
程小橙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我在你房里看见弓了，我就猜你是想到山上找名贵的木材，等明天早上交给吴昊道歉，是吗？”
“姐姐你好聪明……你怎么知道？”程小橙抬起头，满脸惊奇。
“哼哼，我就是知道。把别人宝贝的东西弄坏了，破坏了许下的承诺，心里很愧疚，是不是？”
这一问戳中程小橙的心事，她哇的一声又哭了，哭哭啼啼地打开话匣子：“呜……我答应他的，他那么相信我，可以把弓给我玩一晚上，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拿着弓……摔倒了，就断了，说好了的……我要好好还回去，赵伯伯说了山上有很贵很贵的木头，我找到后给他，这样他就不那么难过……可要是难过怎么办？而且我还没找到……山上有点害怕，但我觉得害怕也是我的惩罚，妈妈说不要损坏别人的东西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想犯错的……妈妈说要承担好自己的责任，但是我又修不好弓……”
她语无伦次地一股脑说出来，想必心中早已积攒了过多的悔恨。温行雨轻拍她的后背安慰，“没关系，犯错了，就好好弥补，姐姐帮你。一把弓虽然很珍贵，但总有弥补的方法，只是以后一定要小心，不要做出无法弥补的事来。”
程小橙似懂非懂地点头，现在的她一半是愧疚，一半是自己失信的恼羞成怒，她还不能理解，什么是无法弥补的事，更不知道，为什么温行雨姐姐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那么复杂。
陶晗忍不住插话，“可是小橙，不要为了弥补过错，而犯下更多的错，甚至伤害别人。你看看，今天为了找你，多少叔叔阿姨，哥哥姐姐都淋着雨出来找你，下次别再这样了，知道吗？”
程小橙耷拉着脑袋，沮丧极了，点头反省不说话。
而温行雨忽然撇过头，深深地、意味不明地看了眼陶晗，眼中似有万千寒刃掠过、
陶澄笔直地和她对视。
这时增员的人马来了，程小橙妈妈扑上来抱住女儿，又是哭，又是狠狠揍她两下，好在是happyending，对于小孩子的任性也不至于消不了气，众人喧哗着打道回府。
温行雨叫住自己的摄影师，委托他帮忙打伞，然后半蹲在陶晗面前。
“上来，我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