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我是来渡你的（14）
下坠。
她被无数鬼手扯入阴间。
她真的不想死。
小姑娘朝虚空伸出手，泪流成河。
丝丝缕缕的黑气炸开，她的魂体逐渐成形。黑衣瞬间展开，将那可笑的红衣替代，三千青丝如瀑布般，微微模糊了她的视线。
可怜而悲伤的故事。
她自出生起，就被爹娘冷落。以后，爱人的欺骗，被家中赶出，被莫家利用，连唯一有的孩子原来也不属于自己。
那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她还没有见到它呢。
怎么就死了……
她呜咽着。忘川水浇在身上，滚烫而灼痛，“痴”怨慢慢占据了她的意识。
清平看着那女孩从悲伤变得痴狂，变得崩溃，变得不甘。
众鬼见到从天而降的一团黑气，纷纷疑惑不解。
孟婆皱着眉：“不是黑白那两货带的人吗？”
“不是。”五神之一的判官翻着生簿，“他们……”
忘川突然炸开，附近的恶鬼惨叫着，拼命地往后退。水涛中，鬼手毫不留情地撕扯着它们的魂体，把它们撕碎吞噬。
孟婆刷地站了起来。
“阎王那小子呢？！”她中气十足地大吼，“快叫他过来！”
一号鬼差连忙点头应是，才飘出两步又想到：“他，好像出差了——”
“……”孟婆哐地把碗砸了。
空中的她慢慢舒展着身子，从十几岁的小姑娘渐渐长大，脸上那不染世俗的神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冰凉和哀恸。
长发被她拂到了身后，只是看着自己掉下来的地方，如游鱼，直接顺着来路飘了回去。
就，这，么，轻，而，易，举。
在场鬼差尽数呆滞，就见那些鬼手餍足地吸食着怨气，追随而离。
通阴令被点燃。
身处天外的男子蓦然抬眼，意识到了什么。
-
郡城外。
黑衣女子静静站在高大巍峨的城门前。
一家食肆。
过路人往这边瞥了一眼，只觉得阴森，连忙将包裹往身上提了提，加快了脚步。
“……前几日的大婚，可真热闹。”她笑了，看着身旁的食客。
“那是！不看看对象是谁！”说起什么事情来，他们都特别有兴致，“一个是郡守的三子，另一个则是莫家的大小姐。”
“对啊，你不会不知道吧？莫家小姐可是出了名的好心肠，上天都看不过去，她病了那么些年，可算是熬出头了。”
“也是奇，一夜之间就完全好了过来，大家都说有神仙相助呢！”
黑衣女子的笑更大了。
“……就是晦气，前段时间莫家不是收留了个女的吗？竟然在成婚当日死掉了！嗐，我要是那女的，绝对还能熬个两三天，哪有这样给人报恩的？”
“你还别说，那大肚婆是个不知廉耻的，听说还没嫁人呢……”
黑衣女子撑起身子，从桌边离开，走出几步远，才打了个响指。
那食肆瞬间坍塌，震得城门上的守兵都忍不住侧目。
连惨叫也没留下。
她一步又一步地踏进这个困了她一生的地方。
杂言碎语沿路不断。
吸食了无数怨气的鬼手同时同化了恶鬼们的恶念，杀气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所经之处，寸草不生。
人们在惊恐中灰飞烟灭。
“她来索命了！！！——”一个人突然认出了她，尖叫着，从城门上栽倒下去，一片血肉模糊。
黑衣女子轻轻碰了碰自己的五官。
那是将她的尸体扔去乱葬岗的门仆。
杀了无尽的人，那些人又化成怨鬼，继而被她吞噬。
最后，她停在了郡守府的门前。而身后的怨气已经无法收束，微微不可控起来。
厚重的木门轻易破开，冲出来的家丁被悉数解决。她只是慢慢朝着那个人走过去。
汀江亭。
“……三郎，你见我画的这幅——”温柔明媚的女子展开画作，却在见到她那时惊得魂飞魄散。
画被主人松开，随阴风飘落入池水，瞬间湿透。
被称为三郎的男子微微皱眉，回头去看是谁，随即戒备地护着莫家大小姐。
她慢慢笑了。
“大小姐啊。”
温婉可人的少妇突然狰狞起来，猛地推开男子，颤抖着挡在他面前。
“你原来那么肮脏，卑鄙，自私。”
鬼手将她狠狠甩在一边，把男人扯过来，黑衣女子轻而易举地箍住他的脖子。
“啊！！三郎啊——”她撕心裂肺地尖叫着。
“喊什么，还没死呢。”黑衣女子好以整暇地看着男子惊慌失措的神情。
大小姐要冲过来，被鬼手抓住了脚腕，狼狈不堪地扑到了地上。
“这样吧，我给你两个选择。”黑衣女子凑近男人，“第一，和她一起去死。第二，让她死，我放你走。怎么样？”
男人不可置信地瞪着双眼：“你是谁！？要让我和阿莫分开，绝对不可能——”
“你想好了？”黑衣女子加重了手上的力气，两个人甚至清晰地听见了骨骼的咯吱声。
“不！三郎！你快走！她是来报复我的，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大小姐抓着地上的草叶，苦苦哀求着，“你快走啊，是我太贪心了，我不该奢求和你过一辈子的……”
“表演给谁看呢？”黑衣女子冷笑一声，“以为我会被感动吗？”
男子猛地挣扎起来：“不管你是谁，我都不可能和她分开！你绝对不能伤害她——”
妒意加剧了她的愤怒。黑衣女子点头：“很好。”
属于人类的，脆弱的脖颈被她逐渐扭曲的五指死死攥住直至破碎崩裂，鲜血溅落在地上。
黑衣女子直接将那头颅拧断，像扔垃圾一样甩在地上，男人失去鲜活的身体轰然倒塌。
“啊啊！！——”她惊恐而崩溃的尖叫着，“三郎！”像卑微的什么，竭力朝他的尸体挪过去。
“他死了。”黑衣女子快意道。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双目无神，浑身颤栗，“三郎，三郎！都是因为我……”
“我的，孩子呢？”黑衣女子猛地扯起她的下巴，强制她与自己对视。
“在哪里？”
鬼手抓着她的后脑勺，寒意似乎能摧残一个人的所有神智。
“哈哈哈哈哈哈——吃掉了！没有了！哈哈——”她癫狂着，双目爆出血丝，“杀了我啊！还多亏了那团东西，我的病完全好了！我跟三郎，我跟他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三郎呢？我的三郎呢……”
黑衣女子将她的下巴直接碾碎，她痛苦地扒着她的手，却只能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
她将她扔在地上，如看一个死物。
鬼手剖开她的腹部，在她崩溃的痉挛中又恢复如初，然后又撕开。
清平站在旁边，看的不是那个莫家小姐的惨状，而是昔日的小姑娘。
大仇得报，她却一点也不痛快。只是愣怔地看着一处，周围的怨气也没有消散。
【她不知道她在恨什么。】
等到莫家小姐再也动弹不得，失去了任何挣扎的力气，黑衣女子才失了兴致般，任鬼手把她吞噬。
就在此时，一个小小的影子微弱地藏在了莫家小姐的怨魂里。
她的目光一缩，几乎瞬间把那些要动手的鬼爪冲散，颤抖着去抱那个孩子。
恶灵并没有认出面前强大的怨鬼是已故的母体，而是害怕至极，那点残影逐渐变得透明。
“不要，不要。”她喃喃念着，试图用自己的力量滋养它，却根本无济于事。
不要这么残忍对她好不好。
黑衣女子的眼猛地蒙上水雾，双手小心翼翼地环着它，从郡守府冲了出去。
“有没有人能帮帮我。”
“有人可以救救我的孩子吗？”
“求求你们了。”
“……”
已经是死城的地方，并没有人。
“我是你的娘亲啊，你看看娘亲好不好，是娘亲没有用，没有保护好自己……”
“你恨一恨我，好不好？你留下来，好不好？娘亲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失去你了——”
黑衣女子失声痛哭着，拼命用自己的力量维持这它的小小身形。
怨气失去了束缚，肆意地四处逃窜。
一道温和的白光渐渐包裹着这个残影，将它的魂体恢复。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一切，慌忙抱紧了它，抬眼去看。
黑金绸服的男子的手还举在半空中，发丝微微凌乱，像是刚刚赶到。
清平看着那个和谢聃一模一样的阎王，叹了一口气。
“还保留神智，怎么会杀这么多人？”他的表情微微冷厉。
黑衣女子垂下眼，只是抱紧了孩子。衬着这骨灰飞土，她低头道：“谢谢。”
然后转身，却慢慢蹲下了。
男子见她没有别的动静，只是蹙了眉尖，“你触犯了地府的明规，按律应即刻魂灭。那么，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黑衣女子只是温柔地看着怀中成形的婴儿，问他：“那，我的孩子呢？”
“……它本不应该形成神智，如今你们能再见上一面，是神庭最后的恩赐。”阎王放下手，“如此，我便送你上路了。”
那她不能死。
黑衣女子的信念从未如此坚定过。
第二次，她会守好它。
逃窜的怨气悉数被束了回来，阎王意识到不对劲，一道长光便朝她刺了过去。
黑衣女子小心将它化进自己的腹中。
婴儿回归母体，她能感受到，孩子可以这样吸收自己的力量来长大。
那她需要更多的怨气。
险险躲过这一击，阎王看着她隆起的腹部，怒斥道：“你知不知道这样是在饲养恶灵？”
“你会被它吸干的！”
黑衣女子十分平静，“那是我的孩子。”
“它现在已经不是了！”
没有关系。
她固执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