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除夕之夜2
百雀带着墨染和霞绯做准备，故而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动静。
等十堰用传声咒叫她时，她方才最后整了整身上一件花瓣镶缀而成的飘然羽衣，腰间垂下的十二色丝带荡漾飘摇，远远望去，像烟霞一般。她披散着长发，只簪了一支玉兰钗，莹白一点。
不施粉黛，干干净净的点了唇上一点嫣红。
她身后跟着的十二个宫娥，由墨染和霞绯引着，都穿着青色拖地纱裙，云髻上别着几片纱堆的靛青色花瓣，也都淡妆轻抹，再无其他装饰。
一时间灯光暗下，只留下瀑布前的舞台上一抹白光。
黑暗里的乐师们缓缓拨弄琴弦，渺渺音律伴着舞台中央升腾的水雾一点一点的敲进众人的心里。
十堰回过神，想帮青渊添杯酒，却听到一声极悠扬的女声缓缓入耳，清冽声音夺人耳，十堰不由看向舞台中央。
只见百雀已经一步一步的舞出，腰肢轻柔，水袖旋转，羽衣发扬绚烂，跟着音律一扬一收，似飞碟一般轻灵。
十堰原是见过百雀跳舞的，但饶是如此，也不由被她的身姿吸引。
青渊更是一眼不眨，自她出现，他的眼中不再有其他，满心满眼，只能看见她。
自那日慌乱的亲吻后，他们很有默契的没再见面，像是都在躲着彼此。
百雀的声音如山泉一般，飘扬在细蒙蒙的水雾和灯光里，更让人觉得清冽舒畅。
她亦歌亦舞，在舞台之上悠然而舞，周身伴舞的仙子也受她感染，丝毫没有一丝拘谨和紧张，极自然的旋转飞舞，笑容怡然自得。
辰星和青娥点亮瀑布上挂着的各色星月花灯，一盏一盏飞天而去，半曲而过，花灯已经全部点亮，远远望去似浩瀚星河一般。
月色无边，水声悠悠，乐声扬扬，百雀领着仙子们像做梦一般，穿梭于水雾花灯之间，忘我轻声不断浅浅吟唱。
“晓看天色暮看云，微风细雨流光湿，燕宿雕梁，月度银墙，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这一句，她唱的清浅似低吟，却如丝丝柔弦扣动青渊万年寂然的心，一丝一弦，痒疼难耐。
十堰注意到青渊脸上微妙的变化，叹口气，似喜似忧，只拿起一盏手边的天灯，也随着台上舞动的仙子们扬手放飞。
曲终灯灭，百雀和众仙子瞬间淹没在黑暗中。只留下天边盏盏腾飞的天灯。
一收一放，一静一动，一明一暗，相得益彰，美轮美奂。
像是一梦初醒，台下众人都发愣了半刻，随即，都不由得站起鼓掌。欢呼的赞扬声此起彼伏，也都将桌上的天灯放飞，一时间，碧华宫一片灯火通明。
青渊不由站起身来，缓步走向舞台中央的百雀，弥漫的水雾花香飘在他的脸上，只觉得神思清明。
众人一阵吸气，看着青渊一步一步的走近百雀，百雀有些不好意思，低头行礼。
青渊亲自将她扶了起来，声音是难得的温柔和煦。
他说，“年年除夕，唯有今夜，最为绚烂繁华。”
说完，用神力幻化出一朵青莲，递给百雀。
众人声色各异。
十堰低着头别过脸，辰星满脸愁思，青娥一脸惊恐，看看辰星。
身边的霞绯反应最快，看着百雀只是发愣盯着那朵闪着荧光的青莲，忙推推她，跪下说：“谢神君赞赏，还请神君放灯祈福。”
说完，墨染忙把一盏莲花状的天灯端上来。
百雀将青莲接过，手指不小心碰到了青渊的指尖，脸更红了。
青渊拿起笔，在天灯上写了几笔，然后轻轻扬手，天灯便缓缓飞上天际。
霞绯向坐下的十堰使眼色，十堰点点头，手指在袖里一点，瞬间，数朵烟花腾空而上，砰砰炸开，整个凝水宫一时间亮如白昼。
天灯伴着烟花，遥遥飞远。
青渊也是意外，不由抬头看着漫天的烟花，笑意少见的明媚如少年一般，百雀也抬头，不可避免的看着他的笑容，霎时就看呆了，瞳孔里只印着他在烟花下微笑的脸。
他，还会这样笑吗？
他，也会如此明媚飞扬吗？
还未细想，青渊已经收敛了五分笑意，只是看着她瞳孔里的自己，烟花依旧，她在光线忽明忽暗的映衬下呆呆的模样是说不出的可爱。
他的手先于他的心，已经抬起，抚摸上她的头，顺着她披散的头发而下，手下是一片柔顺温暖。
青渊慢慢靠近她的耳边，滑腻的气息喷在她的脖颈，一阵酥麻。
他轻声说：“新的一年，希望你不要再躲我。”
百雀看着满天的烟火，瞳孔里亮晶晶的，却依旧有些空洞，她别扭的问：“你那日，把我当成了谁？”
青渊诧异的看她，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墨染和霞绯以及一众宫婢忙别过脸，都偷偷的笑。
青渊正想开口询问，立轩慌忙跑来，跪在宴会中央，有些为难的说：“启禀神君，鬼族的池颜公主在凝水宫外求见。”
一语说毕，宴会霎时安静下来。
此刻幽都的皇宫中，池古和鹰麒正望着一轮红月小酌。
今日鬼王设宴，原是家宴，因着大公主池颜因病缺席，便家宴变赐宴，鬼族中的四方鬼帝和各阎王判官以及黑白无常等高阶鬼差都携一家老小进宫赴宴。
往日阴森幽怨的幽都皇宫一时闹热闹起来。
奈何桥上是难得的清净，连孟婆都告了假，黄泉河上盏盏河灯，再无鬼息。
席上穿着正色吉服鬼王好不忙碌，端着酒杯和鬼帝们聊着什么。时而朗笑，时而低语。
一旁的鬼后依然萧瑟少话，只坐了片刻回宫休息，由着几个娇妾欲拒还迎的伺候。
看着幽都这热闹场景，看着宴上觥筹交错，看着这百鬼贺除夕的诡异场景，池古只觉得无趣。
幽都只是六界的中转而已，寻常鬼都不会久留，也不愿久留。轮回之前，百般幽怨，轮回之后，万般不记。说到底，鬼，又能当多久。
所以，除了他们这些鬼界王族要长留幽都，其他鬼，又有何好贺。除夕，本是一家人的节日，却被父王当做了笼络党羽的手段，有何意义。
鹰麒知她不耐，便带着她偷偷离席，回到西宫，摆出一桌酒菜，与娇妻对月共饮。池古拿起酒杯抿了一口，脸就微微有些红。
鹰麒笑说：“你这酒量，也就是一杯。”
池古放下酒杯，嗔了他一眼说：“我的酒量自然不比你们魔族了。说起来，成婚数年了，你总是留在鬼族陪我过除夕，你父王和母后不会生气吗？”
鹰麒愣了数秒，洒脱道：“我只是怕魔都太过炎热，你去会不适应，再者，有鹰麟在，他们也不会记起我。”
池古知道他的落寞，对他招招手，鹰麒忙笑着走近她。
池古抚摸他的红发，将他抱在自己怀中，又双手捧起他的脸，笑着说：“小可怜，让姐姐好生安慰安慰你。”
鹰麒倒在她怀里，眼如星子般闪烁。他说：“小古，你可曾觉得，今夜池颜不出席，也许并不简单。
池古沉吟了一会，点点头道：“父王的事，我知道的越来越少，最近姐姐都不曾来找我麻烦，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鹰麒抬起头，将她圈在怀里说：“这几日我在魔都的探子回报，说是我父王又派兵攻占了云伽山，鹰麟也被召回，父王他聊了许久。”
池古皱皱眉：“如你所说，近日各界异动频繁，父王与姐姐，魔君与鹰麟，似乎都在筹划什么。”
鹰麒叹口气：“可是我们远离权力中心，实在无法探知这两者之间有何关联。”
池古凝神片刻，说：“一定是我们忽略了什么，我有感觉，池颜今晚不在幽都，必然去见了谁。”
鹰麒探寻的看她，说：“你的意思，她今夜去见谁，谁便是这场异动的关键？”
池古毅然点点头。“没错，近日六界暗波汹涌，风声鹤唳，一定和池颜所见之人有关。”
否则，一向谨慎的父王不会让池颜出手。池颜一出手，就必然有些把握了。
难道，父王已经想好，要投身与谁了？
是魔族，还是仙族呢？
池古蹙起眉，手指不由摩挲着食指上的戒指，再未说话。
而鹰麒知道她的担忧，当夜便隐身幻成鹰形，回了魔都。
池颜缓步跟着立轩进入凝水宫时，只觉得心跳如擂鼓。
这里茂林修竹，流觞曲水，曲径通幽，一片烟雾萦纡，又因着除夕，彩灯高挂，丝竹声不断。
她一步一步穿过回廊厅隔，如拨开云雾般，来到了灯火辉煌的浮光殿门口。
浮光殿里荷香阵阵，水声潺潺。
月光柔和皎洁，映在当空。
仙童让她在此地等候，便离开了。
池颜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只觉得这里空气湿润，灵气浓郁，比起鬼族的阴森寒冷好了一万倍，想着，若是能嫁给青渊，就可以陪他高居六界之上，纵情山水之间，不真是一对神仙眷侣吗？
正幻想着，浮光殿的门忽然打开了。
十堰从门中走出，缓缓走下台阶，对着一席华服的池颜行了一礼说：“公主请随我来。”
池颜忙轻轻回了一礼，便一路环佩叮当的跟着他进了浮光殿。
原想着浮光殿里会有除夕夜宴，纵使青渊独居数万年，这除夕之夜，也该有桌酒席才是，却只看到青渊一人坐于大殿之上，只在桌上放了一壶酒而已。
他今日一身红衣如霞雾般，青丝上金冠灿灿，掩不住周身的王者之气。池颜只觉得，每见他一次，便更喜欢他一点。而今日，看着他君临天下的不凡气度，就更加坚定了她要嫁给他的决心。
青渊的表情模糊不清，池颜收起迤逦情思，端正的向他行了一礼，随后灿然一笑，明媚如画般看着他说：“神君，池颜除夕来访，是否有打扰之处？”
面对这样一个美人，这样一个微笑，是个男人，都说不出打扰二字。
青渊也笑，他的笑容染着醉意，不似寻常疏冷淡漠，他拂袖示意十堰赐坐，方说：“公主深夜来访，可是有何要事”
池颜落座后，不免闻到一丝酒味，像是梨花白，却比梨花白更加浓郁。
青渊的脸上有些潮红，似乎醉的不清，眼神也有些涣散。
池颜看着他，不由笑的更甜美，说：“今夜除夕，父王要宴请群臣，所以不能亲自来给神君拜年，又知道上次神君赐令牌之事，因此遣我来，特向神君拜年。”
说完，从手中变出一枚闪着荧光的玉瓶。继续道：“此物为我鬼族至宝，乃黄泉河岸龙婴花汁，龙婴花万年开花，并一株只开一朵。父王知道神君最喜静思打坐，便把此物相赠，只需花汁一滴滴在帐中，便可保神君百年安眠，凝神静气，舒缓安神。长期使用，便可修为大增，修行一日千里。”
说完，看着青渊微微浅笑，继续道：“当然，神君修为已为六界至尊，此物对于神君而言，只是俗物罢了。”
一席奉承话说的又甜又腻。
十堰的骨头几乎要苏倒。
青渊却只是点点头，示意十堰接下，开口道：“鬼王有心，看出本君最近总是夜不能寐，空窗独坐。才让公主送来此圣物。”
池颜倒没想到他会如此说，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后神色自若道；“神君心怀六界，自然忧思颇多。”
十堰将玉瓶恭敬的献给青渊，青渊打开，细细嗅了一下，果然香气安宁，清新静气，让人有放松之感。
“果然好物。”
池颜看他收下，心下的大石头落下。
不想青渊又说：“只是不知，除了这瓶安神圣品之外，鬼王可曾有其他方法，帮本君排解忧思呢？”
池颜的脸上无法维持原本的淡定自若，不由抬眸看向他。
而他只是清浅而笑，似乎完全感受不到他语句里的惊心动魄。
难道，真如鬼王所料，他已然有心插手六界？
可是，这几万年来，他一直是那样的意兴阑珊，不问俗世？
何故，今日无端说起这话？还是他看出了父王的心思？
池颜一下子拿不定主意，思索良久，忍不住问：“神君也会有解决不了的忧思吗？”
青渊倒觉得有些好笑，似乎疑惑的说：“若不是鬼王看出本君夜不能寐，又何故让公主送来这安神之香呢？”
池颜不敢多说，手指不由揪紧指下的镶金绸缎。
青渊也不继续点破，站起身来，走下大殿，一股酒气参杂着龙婴花的香气传来。
他走到她面前，脚步似乎有些不稳，眼神高深莫测，对她说：“原是今日宫中夜宴，本君喝多了酒，实在有些乏了，幽都路途遥远，公主今日可住在凝水宫，若还有事，明日可陪公主游赏一番。”
说完，便扶着十堰，有些踉跄的走了。
池颜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只觉得无边的惆怅和惊心。
她想说的那么多，却什么都来不及说。
青渊出了殿门，便声色如常，放开搀扶十堰的手，轻轻叹口气说：“去碧华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