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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凤凰啼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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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心在紫竹林悠悠转醒。身边空空荡荡,了无人息。

    一抹淡淡烛光摇曳闪耀,纱窗上映着她孤坐寂寥的影子。

    她起身,踱步走到百雀的门前,吸了一口气,打开百雀的房门。

    房内的陈设如往昔一般,但是,昏暗一片。月心默默坐在桌前,点了一支红烛。

    她环顾四周,乌木圆桌,玄玉妆台,还有她绣了一半扔在桌上的刺绣,她还记得那日大雨,百雀抱怨刺绣难做时的表情。

    正欲泪流,却听见左边的箱屉里传出微微的叫声。

    月心打开箱子,就看见小小的穹光缩在箱子里,声音嘶哑,好似哭泣。月心来不及细想,忙把穹光抱在怀里。穹光眼角都是深深泪痕,可怜的哆嗦着,等看清月心的脸时,转而大哭起来,眼泪鼻涕流了月心一身。

    三重天内。

    天雷滚动,大雨倾盆。

    百雀一身白衣已经全部湿透,衣角浸在泥水中,污浊一片。

    她嘴角是没有干涸的血水,头发杂乱散落,泥水滴落在她的额头,划过她苍白无血色的脸,落在她唇边,流进她的嘴角。

    百雀张着嘴,抬头想喝散落的雨滴,一滴一滴的,那雨冰冷刺骨,却总是稍稍缓解了喉咙的腥甜味道。

    这里太大了。

    没有尽头,没有一砖一瓦,没有一草一木,只有无尽的焦土蔓延。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哪里,只知道,如此广阔的天地里,竟然没有一个可以遮挡身体的避难所。

    百雀仰躺在火红的土地上,仰面看着倾泻下来的雨珠,第一次感受到了刻骨的绝望。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

    百雀似放弃挣扎一般,只是懒懒躺着,闭上眼睛。

    云天鹤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还是第一次见你如此颓废。”

    百雀麻木一笑:“我有些看不懂你。”

    云天鹤蹲下身,望向她,伸出一只手,道:“愿闻其详。”

    百雀打开他的手,问:“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何害我,又为何帮我?”

    云天鹤依旧温和,看不出情绪,缓缓道:“害你,是因为我是天后的谋臣。帮你,是因为我很欣赏你。”

    百雀冷笑看他:“那你也真够矛盾的。若是你主子知道是你提醒我识破幻局,你猜她会怎么对你?”

    云天鹤却很平静,再次朝她伸出手:“你会吗?”

    百雀盯着他,沉默了很久。

    终究叹口气,扶着他的手坐了起来。

    她问:“天后为何突然发难?”

    云天鹤知无不言道:“她怀疑你偷走了凤髓丹。”

    听到凤髓丹,百雀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道:“荒谬,我要那丹药干什么?”

    云天鹤摊手道:“其中曲折我也不知,但天后似十分笃定。其实你也知道,真相如何并不重要,她容不得你,也容不下紫竹林,迟早会对你们下手。”

    百雀冷笑:“你倒真是诚实。”

    云天鹤笑:“多谢夸奖,我一贯不说假话。”

    百雀转过头,问:“现在,你是来杀我的吗?”

    云天鹤摇头:“你修为已废,又有神君作保,现在杀你,毫无益处。我是奉三殿下之命,来取早月琴。”

    百雀有些好笑:“早月琴是紫竹林之物,我不会交给天宫。”

    云天鹤似早就料到,劝道:“三殿下对早月琴觊觎已久,但它认你为主,若你能解除与它的牵绊,三殿下自有办法拿到它,他也承诺,若你能配合,即刻便可出去,不用再受天雷之苦,失去的修为也可以为你补上。”

    百雀越发好笑道:“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云天鹤坦然道:“你自然不会答应,但,你如今失了修为,若是强夺,你有几分胜算?”

    百雀警觉的站起身,双手紧紧攥紧,乾坤袋里的梵月剑发出悲鸣。

    云天鹤只是看着她,似乎也有犹豫,道:“我不愿和你动手,你如今被逐出仙族,留着早月琴也无法发挥它全部的仙力,不如交出,起码换一个清净。”

    百雀的梵月剑猛然飞出,直直抵在云天鹤的眉心,她冷然道:“我说了,我只会把它交给紫竹林,若你要抢,别说那些废话!”

    云天鹤叹口气,一跃而上,无奈道:“那便只好如此了。”

    说完,一掌从天而下,劈向了百雀的左肩。

    百雀全身发虚,准备以全力接下这一掌,却不想突然平地起了狂风,黄沙飞扬而上,迷了她的眼,一时间竟然盲了。

    只感觉风沙中有一双手揽过她的腰,下一秒,将她卷进了一片黑暗中。

    再次醒来,她已经在一个洞中。

    洞内很温暖。

    洞内有泥土堆砌成的床以及桌椅,桌上放着茶杯和一些黑乎乎的地瓜。

    火堆上烤着几个地瓜,嘶嘶地红光摇曳,甜腻的味道缓缓飘来。

    百雀的肚子不自觉的叫了起来。

    一声轻笑飘来,一个穿着麻衣的女孩走了进来,将有些烫的地瓜剥开,一点点的喂她吃。

    百雀过了许久方恢复神智,感激的开口,但声音却无比沙哑。

    “不知,姑娘是何人?又,为何会在此?”

    那女人愣了一下,将发丝轻轻竖起,草草盘了一个发髻,露出一张清秀温婉的脸来。

    那张脸,不知怎得,看起来十分眼熟。

    她似乎看出她的疑惑,便问:“我没有见过你,你为何这样看我?”

    百雀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说:“姑娘看着很眼熟。”

    女人释怀的摇摇头说:“看你的样子,应该是仙族的人,你对我眼熟,也是应该。”

    百雀更加疑惑。

    那女子继续说:“从小,周围仙家都说我与母亲长的极像。”

    百雀细细打量她,浅眉杏眼,面白如雪,樱唇似花,这,似乎和天后有八分相像。

    她蓦然想起,天后的女儿万年前被关入三重天,难道,她就是嘉月公主?

    似乎知道她已经知晓,嘉月笑道:“没错,我是嘉月。”

    百雀的表情五分震惊,五分怜惜,只是握住她的手,问:“这三重天凶险万分,仙界纷传你已经……”

    剩下的话百雀卡住,不知怎么说。

    嘉月却似乎不在意一般,还是笑着说:“我在这里已经几万年了,早不知外面是什么光景。”

    百雀似乎想到什么,拉着她的手不由用力,说道:“我认识你的哥哥,我是他的师妹。”

    嘉月不由抬眸,问:“我有三个哥哥呢,你说的是哪一个?”

    百雀脱口道:“大殿下七漓,他是我的师兄!”

    嘉月突然愣了一下,反握住她的手问:“大哥?这些年,他还可好?”

    百雀重重点头,眼泪也溢出眼角说:“他很好,现在战功赫赫,盛名远播。”

    嘉月却低下头,想了很久,才呐呐开口问:“那,父皇还好吗?”

    百雀知她心结,缓缓说:“天帝一向康健。”

    听到此,嘉月似乎安了心,百雀原以为她会再问问其他人,但她就此住了口,只说:“你竟然是紫竹林的门下,如何会被关进三重天呢?”

    一语中的,百雀的心事弥漫而来。

    不知为何,她对眼前这位柔弱女子充满怜惜,又是绝处逢生,不由得心内怆然,心境也与往日大有不同,便在这暖暖炉火旁,将自己的故事缓缓讲给她听。

    嘉月的眉尖随着她的讲述微微蹙起,待她讲完,手已经暗暗握紧。

    隔了好久,她才冷然笑了,说:“又是母后,她不知还要造多少孽。”

    百雀握住她的手,说:“所幸,我还活着。”

    嘉月却说:“别人不知道,我却是最了解她的,她不让你的同门帮你担责,把你放在这三重天十四日,又废了你半身修为,目的只是为了要你的命而已。”

    嘉月说的,百雀在三重天这几日已经想到,只是不想说破。

    天后把她放在这三重天,无水无食,无遮无挡,天雷遍布,了无生趣,大概就是想让她死在这里吧。

    百雀只是不懂,自语道:“我一个微不足道的灵雀,就算有些能耐,也不至于影响她,她为何要我性命呢?”

    嘉月的脸上却浮上一抹怆然,她说:“连自己的亲生孩子的命尚且视如草芥,别人的命,她又怎会放在心上。”

    语气里的悲痛让人沉重。

    百雀曾听七漓讲起,他的妹妹一心思凡,不恋仙道,只想做个凡人与心爱之人白头偕老,但无奈天后不准,暗暗毁了嘉月夫婿的魂魄,使他无法再世重生,又将她腹中胎儿一并除去,还将一心求死的嘉月关进了三重天,又用方天钟罩住她的元神,不让她死,也不让她生。

    如此狠厉手段,让人不忍直视。

    嘉月对她的恨,只怕早已深入骨髓。

    百雀不知如何安慰,只得感激说:“不管如何,幸好我遇到了你,否则刚才我就被杀了。”

    嘉月听她这样说,紧锁的眉头松了些,又看她一脸倦色,便拉着她的手说:“是你命不该绝,你放心,我这里十分安全,你且先休息,等养好了精神再说。”

    洞内温暖的火光缓解了周身的疼痛,嘉月柔和的目光也让她心内涌起一股暖流。

    人在生死之间,反而是无暇顾及疼痛的。

    此刻,她只想好好睡一觉,其他的,她都顾不得了。

    紫竹林是少见的安静。

    箐竹和善雨伤重都无法下床,又感伤门内频生变数,这几日只闭门养伤。

    七漓的伤倒是缓和了一些,此刻正躺在映月台的床榻上,微风吹佛,暮色纱帘飘动,而他却是目无焦距,神色难测。

    他左手边倒着几个空着的酒瓶,手中还拿着一瓮。

    突然就想起那一日,他从天宫归来,看见百雀和月心带着一群疯子四仰八叉的倒在他的地盘上,自顾自偷喝他的酒,又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他们数次酣畅大醉,言笑晏晏,对月而饮,不知良辰几许。

    那样的日子,仿佛就在眼前。

    可是,现在呢。

    七漓有闷声喝了一口酒,猛然呛了一下,大力的咳嗽起来,身体一动作,牵扯出背上的伤痕,不由皱起眉来,手里的酒也撒了半瓮。

    这是他一直藏着预备着赤影山大胜后一起喝的流觞曲,无奈大胜之后,诸事繁杂,一直没有机会和他们一起畅饮,如今,少了百雀,终究不够圆满。

    他的呼吸微微平复,眼内确实呛得一阵赤红,七漓自嘲而笑,摸着眼角呛出的泪水,只觉得指间透着凉意。

    他看着粘着泪水的手指,愣愣的,觉得心底似乎有什么轰然崩坏,但,却不知道崩坏的那些情绪,到底是什么。

    天宫。

    云崖安静站在烟雾缭绕的天河边,手里攥着那一根白玉水仙簪子,微微收拢双手,冰凉的玉面带来丝丝凉意。

    天河便一直很安静,几朵睡莲缓缓开放,花苞微开,香气也极清幽。

    这里,人烟稀少,偏僻幽静,因此,他在此,可以放纵自己的情绪,流露出眼角的落寞。

    他想起那日月心满身是伤的倒在他怀里。他身后是轰鸣的雷声,耳边是月心的抽泣,以及杂乱的呼喊。

    也是在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弱小和不堪一击。

    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什么上仙,什么兵权。

    在天后的眼里,不过还只是低人一等的仆从。

    他,终究无法护住自己心爱的女子。

    看她那般痛苦挣扎,他却不能带她全部承受,不能大声的说爱她,也不能,不管不顾的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相思入骨,不知竟是这样的滋味。

    不时,弯月印空,晓风而来,他只觉今夜相思几许,却只见秋雨连绵,一半西风吹去。

    他望着水面的月影,以及自己的月白衣角映在水中,与月光融合纠缠,只能沉吟浅浅,愁容不散。

    百雀却竟然一夜好眠。

    梦里虽然雷声轰轰,却无半分打在她身上,她似乎被一股力量罩住,任是风雨无常,天雷无情,但,她却觉得很安全。

    醒来时,第一眼就看见嘉月在灯下缝补着一朱砂红的兽皮,洞内依旧温暖干燥,她不知为何,待在嘉月身边,突然觉得那样安全和柔软。

    嘉月看她醒来,蓦然一笑,纤眉和顺,为她端了一杯热水,说:“你可醒了,你睡了整整一日呢。”

    百雀只觉得口干,忙接过水,不顾烫,就喝了精光。难免有些呛人,便咳嗽起来。

    嘉月温柔的帮她顺背,不由笑说:“慢些喝,没人与你抢。”

    百雀觉得她如姐姐一般,温柔和顺,从容优雅,不由说:“公主你这般好,为何天后会这样对你呢?”

    话一出口,百雀就有些后悔。

    但嘉月却没有在意,只是神色如常的将她扶起来,收起她手里的杯子,说:“这些成年旧事我无意再提,她也并非一贯如此。不过是我想挣脱她的控制,便激发了她内心的恶念。她也不算恨我,起码一直留着我的命,每年还会让天兵送些东西来。”

    百雀疑惑:“既然如此,她为何不干脆放你出去?”

    因为她没有成长在那样的环境中,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仙,她的阿爹阿娘很疼她,从不忍她受一点委屈。

    所以她无法理解天后,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儿女如此冷漠严苛。

    几乎是瞬间,她想到了自己的爹娘。

    一整揪心的疼痛瞬间袭来。

    不知道,她被逐出仙族的消息有没有传到千鸟窟。

    不能想象,如果她的爹娘知道她如此结局,该有多难过。

    她记得,他们一直以她为骄傲,只是,她却这样毁了他们的期盼。

    嘉月看着百雀突然神色落寞的发着呆,料想她大概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忙打断她的思绪说:“是我画地为牢,当日她便告诉我三重天的出口,但是也告诉我,若我要出去,必会忘却人间所有记忆,我不愿忘记我的相公,不愿放弃这段记忆,所以我不能出去。”

    百雀望着嘉月眼里的光芒,只觉得酸涩。

    她不由得拉起她的手说:“可是,你在这里,不会孤独吗?”

    嘉月只摇摇头,说:“虽然也许会这样一直形单影只下去,但我并不孤独,因为,我的心里有近安,还有我们未曾出世的孩子。”

    百雀看着她,虽然与世隔绝,不能死也不能生,但嘉月的眼神却是如此生机盎然,神采奕奕。百雀觉得,这一个小小的洞穴内,是满溢的柔光普照,胜过人世间万千缠绵。

    她动容的望着她,良久,只能紧紧握着她的手说出一句:“你信我,总会有一天,我一定救你出来。”

    嘉月只是笑,说:“好,我信你。”

    百雀离开三重天那日,嘉月并未来相送,只是将自己随身的一对青石耳坠交给她,再也没说其他。

    三重天的天门缓缓打开,十堰等在门口,远远看着她,脸上神色复杂。

    有怜惜,有不忍,还有那么一丝丝的不解。

    百雀的脸上没有了前几日的灰败,却透漏着一股焕然一新的坚毅和勇敢。

    她的衣衫破烂肮脏,但她的眼睛,却那般雪亮,耳边的青石耳坠在阳光下耀眼明亮。

    十堰走向她,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终是开口说:“我来接你,入凝水宫。”

    百雀看着脸,只是决然点点头,一步一步跟着他走。

    嘉月的话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她如此境地仍然乐于其中,温柔缱绻,她说,路只有一条,就是往前走。

    所以,一路至此,即使已经半身风雪,她也愿意,不回头的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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