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海上莲花1
接下来的记忆，变成了两个人。
记忆的开始。
青渊看到自己在凤玥的照顾下越长越大，一日一岁，飞速的成长。
他听到他讲述自己的来历，以及，他的来意。
他说，他是盘古之心所化，是祖神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他降生后，体内便继承了祖神全部的神力。
他说，当年祖神倒下时，将剩余全部神力留在他的心脏中，他的身体幻化万物，元神却游荡在天地间，缥缈无形。
却没想到，他的血流经忘川，无意触发了灭世之劫。
数年间，九州变色，哀鸿遍野，神界诸神豁出所有的神力，才勉强压制住了这场劫难。
祖神看到这一切，十分自责，便用自己最后的力气将心脏分离出元神，又用一朵莲花将自己的一颗坚韧之心炼化为一个孩童，送他出世于南海边陲的海上莲花境，告诉他，想要重启神界，必须找到三个人，一是青龙族太子旭阳，二是重明鸟族族长宆光，第三人，便是陪在他身边的凤玥。因着三人都是祖神选定的一族之长，体内生带神力，只是需要神族之人才可激发使用。祖神希望他重建神界，接替他保护好这九州八荒。然后，祖神的元神破碎，碎片消失于六界，再也不可找寻。
他说自己刚刚化身之时，灵力微弱，昼夜啼哭，南海异象频生，前来查看天象的南海观音发现了他，便喂他普陀之露，仇海之水，救了他的性命。
他听她说，观音慈爱稳重，无奈紫竹门中杂事太多，无法好好照顾他，所以请凤玥代为照管，因为凤玥长久守着忘川数万年不出，因此她来照顾，无人会发现，便可帮他隐藏身份，免在成年之前被其他异族发现。
他看见他眼中的凤玥，那时她还只是个少女，刚刚相处时倒还沉静，但慢慢的熟悉了，她便活泼了起来，总是有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乾坤袋里也总有各色各样的小玩意。他觉得她总是很开心，一刻都不得安静，一会打鱼一会爬树一会抓麻雀，即使在这么虚无的青莲虚境中，她总能自娱自乐。
那段日子，她在青莲的虚无之地陪他，带给他无穷的新鲜和陪伴。
她说他生于青莲之中，又毗邻南海深渊之旁，便自顾自的叫他青渊，她陪他成长，给他喂食，等他大了一些，她便偷偷带着他偷跑出青莲虚境，来到海上莲花境的尽头看海上日出日落，有时也会给他讲九州八荒多么宽广，四海五岳中有各种各样的珍奇异兽和浆果花汁。但其实，她从未去过很多地方，她一直都只能守在忘川。
她讲给他的，都是自己在书里看来了。
但她讲起来，总让人感觉身临其境一般。
记忆有浓有淡。
青渊在烟波缥缈的记忆里，看到了那一天。
他的身量已经有八岁孩童那般大，但其实他的心智已经渐渐成熟，几乎不逊凤玥。只是他向来话少，也不想透露出自己已经长大的事实，凤玥便一直当他还是个孩童。
那日她又偷偷带他看海上落日。
落日余晖下她的面庞红润又雀跃。他们没有说话，只是并排坐着。凤玥习惯性的揽住他，让他靠着自己，他也从不拒绝，他喜欢靠着她，喜欢她触碰自己，哪怕只是看着他，他也会暗自欢喜，但面上从来都是懵懂的神色。
繁星之夜开启之前，她转过头看他，他也抱着膝盖抬眸看她。
然后她笑，笑声舒朗明亮：“你这个萝卜头，真的是神啊？”
他垂下脸，看看自己还小的身量，不知为何，又不想和她理论，便闷闷的不说话。
每当他不回答她，凤玥就揉他的脑袋，力道很轻柔，很舒服。
她笑他，“神的脸皮都这么薄吗？”
青渊无奈，抬眸，很认真的说：“我很快会长大的。”
凤玥赞同的点头，从袖中偷偷拿出一小壶酒来，对他说：“快点长大啊，长大了就可以陪我喝酒啦。”
青渊吸吸鼻子，闻了闻，摇头道：“不喜欢。”
凤玥的神情便有些落寞：“你以后就明白了，这不是一个不喜欢就可以不要的世界。”
青渊依旧摇头：“不喜欢，就不要。”
凤玥仰头喝了一口酒，大咧咧的回味了一番，问他：“那你喜欢当这个唯一的神吗？”
青渊思绪突然凝住，似乎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天生便是神，带着振兴神族的使命而降生的，他从未考虑过，他也许可以不做神。
凤玥看他漏出少年一遍沉思的神色，突然有些心悸，神色微变。
青渊注意到她的神色，不动神色的恢复孩童的模样，很认真也有些傻气的说：“如果你能一直陪着我，做不做神我都愿意。”
他的目光赤忱，毫不掩饰，也绝无半分修饰，那是他最真的想法。
凤玥难得的失了笑容，转开目光，只是灌酒，又喝的太猛，呛的不住咳嗽。
青渊依旧一副懵懂，白皙的小拳头拍着她的背，力道轻柔，凤玥有些不自然的闪躲，离得稍微远一些，平复了许久，她犹犹豫豫的说：“以后，你不能靠我这么近了，也不许和我睡在一起。”
青渊可怜兮兮拉她的衣角，想把她拉回自己身边，说：“我一个人，会害怕。”
凤玥看他委屈的脸，一时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只得离他更远一些，说：“反正不许抱着我睡了。”
青渊垂下头，委委屈屈道：“那，靠在一起睡可以吗？”
凤玥有些慌张，又极力克制住，想了许久，又看到他一脸委屈懵懂的样子，终究狠不下心来，勉强道：“好吧。”
晚霞散去，繁星点点。
记忆飞快流动。
他终于看到自己长成少年的模样。
他降生的第三百日便长得比凤玥都要高了，凤玥看他的眼神越发异样，不再让他抱着她，也坚决不愿和他睡在一起。
凤玥那时笑说：“你出生三百天就有了三百年的修为，对于那些从凡尘修炼数十世也无法飞升成仙的人来说，真是不公平。”而他当时不懂，这种不公平对自己来说，有多危险。
他看到，等他满了一万日那天，观音来了，她神色有些忧虑，不知对凤玥说了什么，凤玥就来和他辞行，说要离开一段时间。他不让她走，用自己已经很艰深的修为困住她。
凤玥看着他，又笑说：“你长得好快，如今修为都在我之上了。”
但她最终还是走了，走之前留下了她的贴身玉佩“离玥”，嘱咐他一定要躲好，想她了，就点亮离玥，她便能感知。
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望了好久，直至她消失在天边。
青渊顺着记忆，看到凤玥匆忙赶回了忘川，忘川河边，多了一位粉衫的女子，她眉间有块紫色的胎记，远远望去，像一条小蛇一般。
她有些腼腆的拉住凤玥说：“姐姐，你去哪里了啊。”
风玥犹豫了半响，半吞半吐的说了一些，无非是帮南海观音照料一个人而已。
谁知少女却很感兴趣，非要跟着来看，不住央求着。
凤玥知道这事事关重大，不能走漏一点风声，而她父王最近隔三差五的来忘川本就异常，她妹妹凤仪一贯乖巧听话，虽然不爱说话，但心细如尘，她又从未求过她什么，便点点头，带着她一起回来海上莲花境。
他又看见了自己，他看到少年一般的他在南海的海上莲花境等了她好久好久，日出日落了好些回，终于等来了她。她扑过来抱住他，她的怀抱温暖舒适，她说：“阿渊，我回来了。”
他激动的几乎要落泪，却看见她身后站着一位粉衣少女，一脸羞怯的看着他们，低着头不说话。
不知为何，青渊似乎很清晰的记起，那天他见到凤仪时，自己内心那冰凉透骨的不祥之感。
虽然眼前的少女有着与凤玥七分的相似，也安静的没有任何攻击性，但他就是感受到，这降世以来的快乐时光，就在那一日凤仪出现在海上莲花境之时终结了。
往后的日子青渊看的很快，有关凤仪的所有画面，他都莫名的厌恶，尤其是她总是偷听他们的谈话，知晓了他的身份后，对自己似有若无的试探和猜测，她看他的眼神透着异样，不是爱慕也不是痛恨，似乎更多的是一种观察。
那是一种冷冰冰的审查一般的目光。
青渊不喜欢她的目光，如同自己只是一件器皿，无血无情，无心无肺。在凤仪眼里，他只是一个神，一个早该灭绝却又突然出现且拥有强大未知力量的与她们完全不同的种族。
而凤玥却是不同的。
凤玥只当他是青渊，只想他开心，似乎从来看不到他身上若隐若现的飘渺神力，也从不觉得他与她们有何不同。
因此，即使她们都对他友善照顾，他也一点都不愿去看凤仪。
混杂的三人时光青渊飞速掠过，记忆犹如洪水野兽，很快呼啸到了结尾。
终于，他看到了凤玥人生中，最后的一段记忆。
他看到，那一日，他被凤仪骗出了海上莲花境，随后便失去意识。
意识清醒后，他躺在一个祭台之上，他的手指感受到冰凉的玄玉，无力也疼痛。他的额间，放着一朵鲜红的彼岸花，似血一般，浸透他额间的青莲花瓣。
彼岸花的汁液不仅剧毒，神佛皆无力抵抗，加上他体内继承的祖神血脉，青渊惊恐难自制。
他无比震惊的仰头看着凤仪，却发现自己离开了海上莲花境就如同废人一般，一身的神力皆封堵五内，难以施展，而额间的彼岸花又使他四肢却无法动弹，也无法发出半点声音，只能不停无声挣扎和呜咽。
凤仪见他醒来，笑得哀怨又痴狂，目光转向一旁的凤玥，她的姐姐被她被紧紧绑在石柱之上，无数的彼岸花绕着藤蔓围住她，尖刺刺破皮肤，花汁染满全身，红色的汁液与血融在一起，难以辨别。
说起来讽刺，凤玥一生留在忘川守护彼岸花，却最终被彼岸花所伤。
即使如此，她仍然声音微弱的说：“小仪，不管你有什么野心，彼岸花花绝不能离开忘川！难道你忘了，当年神界诸神抵上全部神力才将这劫难压制下去的吗！”
凤仪转脸看她，脸颊边和衣裙上全是鲜血，她却不甚在意，笑说：“如果我做不了这天地的主宰，那我还要这天地何用。”
凤玥的眼眸里神色全失，她不敢相信的悲凉问道：“你要做天地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