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人界怪谈7
原来是店小二试图阻止,但那黑影却毫无停手之意,刀锋越逼越近,百雀叹口气,幻出了许久未用的早月琴,心想着今日怕是要见血了。
面前突然掠过一片翻飞的衣角,衣料触感柔软而冰冷,擦过她的脸颊,似冬夜冷风一般。
旋即,那嗡嗡的飞刀声停了下来。
百雀缓缓抬眼,一眼只看见清风明月之下,一袭青衣挡在自己面前,背对着她,如丝黑发倾斜如水,白玉发簪如冷月,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光。
夜晚冷风拂面,他离她太近,一股幽淡入鼻,隐在檀香之中,又陌生,又熟悉。
青衣男子转身,不出意外,百雀看见他的脸,清浅漠然,真的是青渊。
百雀慌乱中拉住他的衣袖,连忙收了早月琴,开心道:“又见面了,神君还是这么好看。”
青渊看了一眼楼下跪着的辰星和小二,道:“守住门。”
辰星颇为不忿,被小二拉着,终究收了环首刀。
青渊不着痕迹的抽手而去,百雀按住怦怦直跳的心口,晕晕乎乎的跟着青渊进了千月茶坊,落于二楼的回廊。
二楼有一间封闭的厢房,以及一个有着极好天光的阁楼,阁楼雕栏玉砌,极为庄肃。从窗台望去,可观长安城半数景色,如今正是夜幕,星光漫天。
百雀轻步走入厢房。
青渊已经坐于一楠木雕花宝座上,旁边放着茶海和一瓶梅花。
今夜的他,穿着凡间男子常穿的长袍,袖口镶秀着行云般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素色的锦带,依旧佩着那枚玉珏,乌黑的头发简单束起,带着一顶白玉冠。
完全不像是六界之上拥有半神之力的神,仿佛只是一位凡间书生而已,百雀觉得,这样的青渊,似乎有了半丝难以察觉的烟火气。
青渊边沏茶边单刀直入的问道:“如何知晓,为何而来。”
百雀扫了扫周围,挤出一个分外乖巧的微笑,道:“近日随师兄下界试炼,路过千月茶坊,碰巧喝了这霁夜茶。”百雀微微停顿,抬眸看向青渊,青渊眸色沉沉,百雀继续道:“暂住凝水宫时,曾在神君处喝过同样的茶,这茶香气口感实在太过特别,所以便将此处同神君联系到了一起。”
她说的小心也诚恳,面上又一副乖巧的模样。青渊纵使不悦,但总归不再冷着脸,瞳孔中褪下几分寒意。
百雀内心窃笑,心想这月心的撒娇术真是好用,赶忙表现的更乖了一些,更加小心翼翼的问:“至于我为何而来,我也不敢隐瞒神君,实在是蛇妖祸乱人界,又多方勾结,多日探查收获却平平,故来叨扰神君。”
青渊的眉头骤然皱起,淡漠神色稍有起伏。
他放下茶杯,平静道:“此事与凝水宫无关。”
百雀忖度着,稍稍低头,目光移向茶海上那支白梅,想起碧华瀑布那次,青云剑呼啸过耳垂的冷意,出了一身冷汗,反复寻找合适的语气,方惴惴开口。
“六界皆知,凝水宫从不牵扯纷争,此次蛇妖乱世,自然与凝水宫无关。只是,”百雀抬起头,目光澄澈,“为何会有人亲眼目睹,蛇妖安歌曾多次出入千月茶坊?而且,楼下那位执环首刀的少年数次牵扯此事,他与神君,又是什么关系呢?”
青渊难得显出一丝震惊的神色,不过也没有像百雀预想的那样,直接暴起用青云剑当场将她斩杀,也没有被戳穿后的恼羞成怒,只是示意她起来,随后斟了一杯茶,说:“有话不妨直说。”
百雀长出了一口气,坐在茶海前的竹凳上,端起茶杯满足的喝了一口,不由赞道:“这霁夜茶喝一次便终生难忘,神君为何只在人界售卖,不在六界量产呢?”
青渊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接话。
百雀讪讪放下茶杯,赶忙将近日之事大致说了一遍。
听完,青渊神色复杂的望着她,似乎在揣测她的来意。
百雀忙拍胸脯道:“神君大可放心,我来此并不是以此要挟神君,也并未将此事透漏给任何人,只是想知道真相,若神君所参与环节于六界安危无碍,百雀愿意为神君隐瞒。”
青渊指尖滑过白瓷茶杯,停留片刻,站起身来,行至窗边。
他背对着她,看不清表情,“此事种种牵扯,你果真守口如瓶?”
百雀放下茶杯,站起身,坚定道,“百雀敢以自己的仙基性命担保,未曾向任何人说起。看到蛇妖来往千月茶社的凡人已经被我抹去了记忆,此刻已经离开长安,绝不会再回来。”
青渊凝眉又问:“你只是想知道,本君是否会祸害人界,对吗?”
百雀点点头:“虽只有一面之缘,但百雀深信神君为人,只要神君说不是,我便绝不多问。”
不是百雀轻信,只是青渊如果想做什么,实在也不必隐藏,以他的神力,就算要做六界至尊也是轻而易举之事,可是万年间他从未有过如此的举动,实在是淡泊名利的很。
青渊闻言,微微牵扯了嘴角,随即恢复,转过身,逆光中他冷毅的面容稍显柔和,他看着她,认真的说:“不是。”
百雀看着他的脸,心里有一个声音默默道:“我相信他。”这股感觉来的莫名其妙,百雀却深信不疑。
像是心里的大石终于落地,青渊自然并非祸乱人界的主谋,百雀露出一个极灿烂的笑容,道:“既然神君不是主谋,那,楼下那位想要砍死我的少年,又是谁呢?”
青渊似乎被什么光芒晃了眼,有片刻失神,听清她的话,面上恢复神色,说:“辰星是我侍从。但是他的事,我从不过问。”
言下之意,就是辰星是辰星,他是他,若是要问辰星的事,就亲自去问本人。
百雀想了想少年冷漠的眼,锋利的环首刀,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青渊看着她,突然摊出自己的右手,手掌中是一枚镶着月白石的戒指,像泪滴一般。
他问的突然,“你可曾见过这枚戒指?”
百雀拿起来,放在手心看了又看,只觉得月白石银光闪烁,却毫无灵力,怎么看都像是一枚普通的月白石戒指。
她摇摇头,“从未见过。”
青渊的眸色微微暗下去,收回戒指,离她远了一些,转身道:“天色已晚,慢走。”
搞不通这位神君为何和猫一样情绪万变,刚才还似和煦暖风,突然就打雷下雨了。
百雀对着他的背影无奈的摆摆手,刚想退出来,却又听见青渊淡淡加了一句:“稍等。”随即,他的手便伸向自己的月白腰带,一副要宽衣解带的样子。
百雀脚下生根般动弹不得。
又来?他又脱衣服干什么?怎么每次见了他的都要脱腰带啊。
青渊背对着她,从腰带上卸下了那枚一直随身携带的玉珏,随后举止优雅的理好衣服,转过身,将玉珏递给她,没有看她的眼睛,说:“此为离玥玦,当做这次谢礼。”
百雀看着荧光闪烁的半壁玉珏,这玉珏一直是青渊随身携带,定然十分珍贵,随即连忙拒绝道:“神君贴身之物,百雀不敢收。”
青渊似乎又有些不开心,将玉玦送入她手中,漠然道:“不过一枚残破的玉玦,不必如临大敌。”
要是不拿,恐怕他又要不高兴,百雀连忙讪讪一笑道:“好吧,那便多谢神君。”
退出暖阁,百雀额上已经是层层细汗。
这喜怒无常的神君实在是太善变了,想从他这套话几乎不可能,还得注意着,不要被他套出话来。
百雀擦擦额头的汗,下了楼,正想抬脚离开此处,身后传来一声极冷的声音。
“站住!”
百雀满脸愁苦的停下来,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冷漠少年道:“大哥,我不寻你麻烦,你也别来找我,行吗?”
辰星抬手,将她的衣领揪起来,拎到自己面前,阴森森道:“你是想等你恢复全部仙力,再来找我寻仇吧?还是你想上天庭告密?”
百雀忙摇头道:“哥您放心,神君半月前救过我性命,此恩必报。”
辰星拧眉,一眼不眨的看着她,似乎不信。
百雀看他眼中杀意渐起,心内哀嚎一片。
自己到底是倒了什么血霉,明明一心想报恩,却死活不被相信。明明自己一身仙力,却被封住七成,如今被一个少年拧着脖子欺负。
预想而来的刀锋并无出现。
百雀疑惑抬起头,却看见辰星抬头看向二楼。寻着他的目光,只看见青渊独立在楼梯的转角处,面色沉沉的看着他们。
辰星下意识放开她,百雀哎呀一声,跌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
来不及开口骂人,青渊的声音悠悠响起。
“离她远一些。”
辰星下意识的退了一步,跪下道:“神君恕罪。”
百雀揉着屁股,不知所以然的疑惑起来。
离谁远一些?是让她离辰星远一些吗?神君是在护短吗?
百雀恍然大悟般道:“神君放心,即使我恢复全部仙力,也不会来寻辰星的麻烦。我一定离他远之又远。就此告辞。”
说完,百雀转身便走,几乎夺门而逃。
等关了门,辰星不安道:“神君,她知晓太多,留着怕是要坏事。”
青渊摆手:“诸事皆是猜测,切勿横生枝节。”
辰星下意识扣紧了衣袖中的凤髓丹。
蓦然间看向青渊腰间,那枚随身玉珏此刻竟然不在,忙疑惑的看向青渊。
青渊注意到他的目光,避而不谈,只淡淡道:“以后行事,不可莽撞。”
辰星低下头,忠犬般跪着,自责道:“灵蝶司此次连累神君,是辰星的过错。以后绝不再犯。”
青渊没有回话,转身回了厢房。
千月茶坊重新回归寂静。
云崖在皇宫内边撸狐狸边收集消息。
如今天下无主,皇宫内风声鹤唳,皇宫外百姓倒还是安居乐业,浑然不觉。
乌云压城之下崇明殿,隐身的云崖抱着月心浮在半空,仔细端详着宝座之下的清河王及混乱的众臣。
朝堂之上混乱纷纷。文臣武将端着折子,跪了一地。
而清河王愁眉精索,原本就自带三分阴郁的气息更加阴沉,看起来愈发丑陋。
听了半日,不过就是在争执新帝的人选,大臣们多数希望清河王遵循圣旨,继位登基。可清河王始终不放弃寻找清池的下落,迟迟不愿登基,拉扯了几日,朝中便有武德候推举年幼的三皇子登基。
月心打了一个哈气,在云崖手心打了个滚,看起来十分无聊。
云崖温柔的帮她顺毛道:“想睡就睡,等一会我们就回去。”
月心迷瞪点点头,在他手心圈成一个团,睡着了。
云崖满眼温柔的将她放进自己的乾坤袋,抬眼看去,朝堂已散,殿内只留下一言不发的清河王与一个垂垂老矣的太监。
殿外雷声轰轰,老太监颤巍巍跪下,声音沙哑道:“王爷,前朝留下的密道中,近日确实有被打开的痕迹。”
清河王抬眸,声音阴沉:“密道是否通往暮溪山?”
老太监点头,又犹豫道:“确是暮溪山,可是派去的暗影卫追踪数日,还是全无所获。皇上就如同凭空消失一般。”
清河王的手握紧宝座之上的龙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老太监不敢擅自揣测王他的心思,只得极为谨慎的俯首道:“也许真如留书所言,皇上已经飞升仙界,若是如此,王爷也该为皇上高兴才是。”
清河王眸色万变,声音有些疲惫:“凡人登仙,不过传言,本王只是担心,皇后失踪他会万念俱灰,不愿独活。”
太监垂首叹气,低眉道:“若是陛下不愿独活,千军万马也无法阻止。”
清河王身影微颤,转眸看了看寂静大殿之上冰冷的宝座,没有再说话。
云崖注视着清河王的背影,思索道:“暮溪山?”
百雀先回到客栈,刚行至客房门口便感受到一股陌生的气息,分不出是魔是妖,连忙唤出梵月剑,满眼警惕的用剑推开门。
门很轻易的推开了。
房内门窗大开,冷风灌入,直直吹上百雀的面颊,激的她一阵哆嗦。房内空无一人,风中弥漫夜露与雨露的气息,夹杂着越来越淡的陌生的气息,显然来访者已经离开。
百雀的剑放了下来,四处看了一圈,发现没有少什么东西,一脸迷惑的坐下,眼风扫向圆桌,一枚暗淡的绿色石头安静的放着。
心里一惊,拿起那枚已经寒冷如冰的绿石,终于确定,这就是安歌的内丹。
被送回来了?
百雀拿着内丹沉思,楼下传来轻声脚步声,随后云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坐在他肩上的月心打了个哈切,转眼就看见百雀手中的绿色内丹,百雀像魔怔了一般。
妖族最善迷术,月心瞬间以为百雀怕是中了迷术,惊的大叫起来:“百雀!你怎么了?”
云崖惊讶的看着口吐人言的月心,又看看百雀手中的内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月心炸着毛,心想反正已经穿帮了,干脆就现出人形,随后奔到百雀身边,急急道:“快放下!妖族的东西你也敢乱碰!”
百雀忙将内丹放下,环视一周,看见云崖惊讶的脸,转移话题道:“这是蛇妖的内丹。被送回来了。”
而云崖只是看着月心柔美的侧脸,她一头乌发如水倾泻,发髻上一支水仙步摇荡在空中,如同星光闪烁,一身白衣胜雪,洁白晶莹,似梦似幻。
百雀看了看月心,发现她面若红霞,十分羞怯的不敢看云崖。云崖也难得窘迫了起来。
轻咳了一声道:“既然现了原形,我们也该给云崖上仙道个歉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