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紫竹微风1
看着观音琥珀色的瞳孔,白雀回忆起当日拜入观音门下时说的话。
“我百雀虽天性散漫,但心有大义,此生只求如师父一般,一生慈悲为怀、扶济苍生。”
虽然立誓的时候是真心真意,但仔细想想修炼这些年,一直摆烂躺平,扶济苍生上,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的建树。
但这也实在不能怪她。实在师父管的严,除了一年一度的仙兽大会能出去见见世面,剩余时间都在竹林和月心他们瞎胡闹。
但,这也不能怪师父。毕竟女仙修炼,自然不能和师兄一般处处出面。而且摸着良心讲,她的修炼之路多不认真踏实,师父不让她出去,想来也是为了保护她。
想到此,百雀低下头,乖乖认错:“师父,百雀知错了,以后绝对不再犯了。”
观音大士叹了一口气,认真的看她:“雀儿,你可怪我,不让你与月心如其他师兄弟那般时常能入世试炼?”
师父的目光温柔和煦,周身的金色佛光如温泉一般,润泽温暖。
百雀的眼眶突然就红了。
从拜入紫竹林那日起,每每她顽皮犯错,不认真修习打坐,带头捣乱喝酒,师父从不舍得责罚,只是不断反思自己。这一次明明她错的离谱,师父却依旧从自身找原因,处处替她考虑,还自责的以为是她的严格才导致她犯错。
百雀的心瞬间揪紧了。再也忍不住的扑进观音的怀里,哭出声来。
“师父,你骂我吧,或者你罚我吧,都是我的错,是我自己贪玩不务正。”
观音似乎轻轻叹了口气,身上淡淡的檀香飘入鼻息,是让人心安的味道。
洞天水月中佳气氤氲,飞雾缭绕,玉瓶溪水萦绕,古潭微动莲波。
百雀安静垂泪道:“这次是雀儿错了,若师父不肯罚我,我便自罚,从明日开始我便闭关一月,勤奋修炼,今年的仙兽大会上一定再给师父争个三甲回来!”
她说的孩子气,观音终于浅笑,又叹了一口气,拍拍她的头,温柔道:“罢了。你想闭关便随你,这次折腾许久,你也累了,回新月殿吧,月心这次可吓坏了。”
提起月心,百雀的心又颤了颤,素知她胆小,这次不知有没有受伤,吸吸鼻子,抹了抹眼角的泪,坐起来,端正跪下行了一个礼道:“恩,我这就回新月殿,不打扰师父了。”
过了很久,竹门被微风吹动,洞天水月内檀香浮动。
观音大士重新闭上眼,叹息声幽微沉沉。
拨动念珠的手轻颤一下,自言自语道:“日月相逢,徒奈何也。”
出了洞天水月,百雀绕过蜿蜒青苔路,竹林内绿水清江绕,沿着河岸,门内弟子三五成群各忙各事,看见了她,纷纷跑来,围着她你一言我一语的诉苦。
“师姐,你总算回来了!这几日可把我们憋坏了!你不在,我们一点乐子都没有。”箐翠娇嗔的抱住百雀的胳膊,一句一跺脚,眉飞色舞的嗔怪。
“师姐!明天我们便在慈悲林开宴吧!我这就去映月台搬酒如何?”热血少年箐玉摇着百雀的肩膀兴奋的摇晃着。
“师姐你看看我,传言你与那凝水宫的青渊神君有奸情!什么是奸情啊?”大眼睛圆圆脸的小师弟箐波仰头拉着百雀的裙摆一脸天真的问,大大的眼睛里是满满的疑惑。
百雀:“???”
一语出,顿时没人说话了。
百雀将箐波抱起来问:“乖,来告诉师姐,奸情是谁告诉你的呀?”
箐波扬着骄傲的小脸,小手绕了一圈,指着旁边用话本子挡着半张脸的箐书,声音脆生生的:“是箐书师兄哦!”
百雀笑眯眯的看向眯着眼脖子上挂着一个超大水晶透镜的箐书,从牙缝里挤出一丝笑意,和对他招手道:“小书,来,我们聊聊。”箐翠迅速从百雀怀里抱过箐波,众人一哄而散跑的飞快,只留下瑟瑟发抖的箐书扑通一声跪下道:“师姐,求你,别打脸行吗?”
总算回到新月殿,先跑去月心的房间,推门而入,一阵水仙花幽微气息便扑面飘来,放眼望去,房内陈设虽多且杂,却整洁干净、井井有条。房中央圆形桌面上供着一坛莹白水仙,花苞微垂,一室安静。东窗台下是一方美人榻,粉色床褥铺满素淡水仙花纹,月白窗幔投射点点日光,一件并未完成的绣品随意放在床榻上,看不清形状。西面则是一处茶海并书桌,琉璃茶具配各色砚台及书册,堆得满满当当。
寝殿内无人,百雀便推门步入暖阁。
暖阁内炉火将尽,异香扑鼻,触目可及,只见一墙的瓶瓶罐罐,皆是月心多年钻研的养肤润泽的胭脂膏子和各色花露,暖阁中央摆着一个超大的浴桶,浴桶旁的竹编篓子里,是各色鲜花花瓣,铺天盖地的花香汹涌浓烈,百雀屏息摇头,连忙退出,关上了暖阁的门。
疑惑着回了自己的房间,原本以为会落灰杂乱的样子倒并未出现,想来月心已经帮忙收拾了,百雀大咧咧的坐下,左右上下的打量。想着善雨嘴中经常挂在嘴边的“百雀的屋子?那不是屋子,那是人间炼狱。”
发现自己不过离开几日,这闻名遐迩的“人间炼狱”,便完全换了个样子。
书架上原本排山倒海般的画册话本子被收拾的平平整整;原本几乎要渴死的几盆仙人掌又重现生机、死里逃生,并且被分类摆好;原本杂乱摆在偏殿里的各色酒坛子被按照大小摆放的整整齐齐;原本一股子粉尘味的房间现在竟然弥漫着水仙的花露香;原本起了毛球的月白寝褥也换了一套,变成了崭新的粉色;最可怕的是,原本在超大的檀木盒里她多年来勤勤恳恳收集的各色大小不一的珠子被一一分类,并且檀木盒内用小木板将盒子分成无数的小格子,还用各色竹片标注颜色及尺寸,随后将珠子按照不同尺寸和颜色分类收好,简直是一丝不苟,让人窒息。
这满屋子的少女馨香和变态一般的分门别类,一定是月心和善雨共同的杰作。
百雀叹了口气,斟了一杯罗浮春,正准备去慈悲林里找月心,突然就看到床榻上少女粉的被褥里露出一撮红色绒毛,还在悄悄的动。
百雀笑了笑,一把抓住那撮红毛,将巴掌大的红狐狸揪出来放在手心,无奈道:“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是忘记藏尾巴啊?”
小狐狸月心咕噜噜的吐了吐气,转瞬跳下,幻回了人形,看着小脸廋了一圈。
百雀拉住她的手,转圈看了一圈,道:“那魔族二殿下可有为难你?”
月心叹气耷拉着脑袋,“他倒是仗义,除了一路上总是要与我打架切磋外,倒也是管吃管喝的。”
想了想那位二殿下一脸不耐烦的脸及好战冲动的性子,百雀歉然道:“我当时被狂风卷走,前途未知,自然不能带着你一起冒险。”心哼了一声,甩开她的手,道:“那你也不能将我甩给他啊!”
百雀搭上月心的肩膀,嬉皮笑脸道:“你是紫竹林的人,师父在上,六界谁敢为难你。小心心你别生气了。”
月心又哼了一气,终究还是开口一叠声的问。
“那日为什么会突然狂风大作啊?”
“又为什么会把你卷去凝水宫啊?”
“都说你与那青渊神君有私情,可是我们几乎不出紫竹林,青渊也几乎从不现身,你们怎么会认识啊?难道人间话本子里靠梦境谈恋爱的桥段是真的?”
三连发三个为什么,将百雀问懵了。
是啊,为什么啊?
看她也一脸懵,月心皱眉道:“别告诉我,你根本不认识青渊,你也什么都不知道。”
百雀举起双手,发誓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见他啊,不过,他长得可真好看!而且这次天虹夜宴,我见了好多好多美人,简直血赚!”
看她满眼的兴奋,月心长长叹气。
“你不关心你为何会被卷走,也不关心你与青渊是否有什么羁绊,更不管天虹为何突然现世,就只想到看美人吗?你的脑子里到底装些什么啊?”
百雀撇撇嘴,喝了一口罗浮春,悠哉道:“这一切都是巧合罢了,我自出生到拜入紫竹林,几乎没有在外游历过,何况天虹启示的都是神族的事,我小小一灵雀,出生仙胎有目共睹,能和神族有什么关系。想那么多干嘛?”
月心夺过她的酒杯,自顾自也喝了一杯,似乎陷入沉思,不说话了。
百雀凑近她的耳朵,小声说:“有没有兴趣听听我这次的奇遇啊?”
月心回过神,脸上突然现了一抹潮红,不知是酒的缘故,还是别的,看起来娇憨可爱。
她怯怯开口道:“听说,你又见到了那位云崖上仙?”
百雀点点头,自顾自道:“对啊,说起云崖上仙可真是人美心善。”
月心听得出神,还想再听些,窗外突然传来箐玉热情洋溢的声音。
“师姐!我去映月台搬了好多酒来,夜色将起,我们喝起来吧!”
月心扫兴的跺脚,百雀打开窗户,看着月色下箐玉满头大汗但热血满满的搬来十几坛酒,而箐竹、箐书、箐波以及青翠都神色各异的站在窗下,一副我只是路过来看看,不是真的想喝的样子。
百雀想起刚才对师父的承诺,硬着头皮挣扎道:“可是,我想,我们改日再。。。。。”
话没说完,所有人便都看向她,眼神犀利如剑。
箐玉霍然飞身越上窗格,堵住百雀的嘴,认真道:“不,你不想。”
紫竹林夜宴欢腾,浮光殿内却是噩梦缠身。
床榻上的青渊再次坠入熟悉的梦境,视线模糊间心口一阵剧痛,杂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狠厉女声如刀般刮过他的耳膜道:“凤之皇者,天生之神,天命所归,凭什么!凭什么你们一出生什么都有!而我就只能对你们俯首称臣?我偏偏不要这天命!我不认命!”
青渊眼前一片血红,拼命想睁开眼,却只能看到残垣断壁之上一角翻飞的红色衣角,以及女子鬓边夺目的凤羽金簪。
突然一声温柔虚弱的女声如柔风吹过,如血色黑暗中射出一道光源。
“阿渊,若你不想当这个神尊,便不要做了。”
“以后不做神,只做你自己,好不好?”
这声音太熟悉太温暖,青渊想转身去寻找声音的来源,却被一阵狂风吹上云霄,除了乱飞的浮云,什么都看不到。
失重的感觉让青渊的心揪紧,来不及思考,突然风停了下来,青渊悬空在一团紫色的烟云内,神泽充盈澎湃,一声幽古男声环绕而来。
“夺青云、寻长泽、唤穹光、定四海、启神界。”
“绝私心、灭凡尘、不杀生、不妄语。”
“为六界生、为六界死。”
“此乃神责,天命已定,不可枉顾。”
“天命已定,不可枉顾!”
“天命已定,不可枉顾!”
“天命已定,不可枉顾!”
幽古声音悠沉不绝,越来越响,神脉处一片汹涌,脑子里各种声音绕耳,几乎都要爆炸。
青渊悬空中痛苦的捂住耳朵,疼的撕心裂肺。
下一秒,他猛地坐起身,惊恐的大口呼吸。一片黑暗中突然亮起一盏青灯,窗外是呼啸冷风,卷起落叶飘飞入殿。
一黑影连忙越窗而入,恭敬蹲下,握住他的胳膊,担忧的声音夹杂着还未散去的冷风。
“神君,您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