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起
“下一站,冬华街。下车的乘客请往后门走,前门只上不下,谢谢合作。”
正值回家的点,车上人不少,袁宵和应南星挤上去的时候已经不太容易了,艰难地伸出手“嘀”一声刷了学生卡,后面的女人推挤着她把身体塞进前面的人群,她的右手在空气中无助地挥了两下,没抓到靠谱的地方。
车子发送起来,她随着惯性倒过去,虽然因为人挤人不至于摔倒,但袁宵却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努力实现双脚抓地,毕竟实在不想一晃荡就把整个身体压在别人身上。
应南星的身高放眼整辆车都出挑,他原本伸过来一只手,想了想又觉得不妥,换成了整条胳膊,低声跟袁宵说:“你抓着我的衣服吧。”
这当口没什么矫情的,袁宵立刻抓住了他的袖子,支支吾吾小声道谢,这辈子没这么恨过自己的豆丁个头,明明哥哥不矮,都是爸妈的孩子怎么就她发育不良?
冬华街车站到了,下去了三四个乘客,半是被应南星拽了一把,半是自己往他那边走,袁宵现在像小尾巴一样贴在应南星身边。
她低头看到应南星穿的是件灰色羊毛衫,摸上去软乎乎的,看来是百分百羊毛。
只是袖子那块好像被她拽得变形了,羊毛衫是不是不能这么拽来着?
这一低头袁宵过意不去,抓着他衣服的力道全卸下来了,人家好心扶她一把,她再把人家衣服扯坏了也□□将仇报,而且羊毛衫好像挺贵的来着。
一路默默无言,似乎太冷场些,应南星问:“你国庆节作业做了吗?”
是了,没什么交情的同学,想找话题都找不到,也只能这么开场。袁宵愣了愣,想起了书桌上那摊一个字都没动的练习本,给自己掩饰了一句:“啊?都做完了。”
“这么快。”应南星轻笑,袁宵听到,为自己撒的这个小慌心虚同时又微微得意。
他继续说:“那你的教科书能借我用用吗?我的忘记带回家了,本来想跟程迩借,不过他那德行你也知道,一个字都没动。”
这么简单的问题,袁宵却不敢轻易回答,她刚刚夸下海口一切搞定,按理说借给应南星完全没问题,但其实她自己和程迩没差别,距离十一结束就剩下两天时间,把书借给应南星,她还写得完作业吗?
她的掉面子和老师们的枪子,她总得选一个吃。袁宵的心理防线突然有些崩溃。
应南星以为她是不愿意借又不好意思拒绝,连忙说:“要是不方便就算了,还有别的法子,我只是随口问问。”
袁宵的表情称得上是视死如归,突然开口说:“对不起。”
“其实我作业一个字都没写,所以如果借给你,我自己也写不完。”快速倒腾着嘴皮子说完这串话,却被挤在车上无法逃离现场,装比秒被打脸,袁宵简直有点想哭。
看着她那窘迫的神色,应南星努力忍了好几次才没笑出声。
“你去过区里的图书馆吗?”
这个问题和前文毫无关系,袁宵满头问号,难道这是照顾她的情绪转移话题?
“去过的,就在咱们小区附近,公交十分钟,走路二十分钟。”
应南星还没答话,突然整辆公交车一个急刹,之前怕拽坏应南星的袖子不敢用力,现在可好,为了这点计较袁宵差点整个人被甩出去,多亏应南星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急刹车按照惯性先往前后猛退,袁宵一头栽进了应南星怀里。
这是她第二次撞到应南星身上了。
公交车司机在驾驶座上扯着嗓子拉开窗户对着前头的一辆小轿车骂,那架势,手里要是有个啤酒瓶子感觉立马就能冲上去对着后脑袋锤。
没想到小轿车上的司机也不含糊,开了车门干脆停下了,嗓门比公交车司机还大。
两方骂得都不太干净,说对方没长眼睛没长耳朵没长脑袋,公交车急刹后也停,骂两句就得了怎么还较真上了,有乘客开始着急,好声好气地劝他别理会开车要紧。
袁宵立马退了一步,脸上却快挂不住了,这次连个谢都忘了说,装没事人。
应南星完全没放心上,比她还更像个没事人:“图书馆有自习室吗?”
还是之前那个话题,瞄到有个缝隙露出个座椅,袁宵不管不顾地伸手过去扶住了座椅靠背,然后才放下心来回答:“有的,就在一楼,和报刊室一间屋。”
看这样子,他估计是想去图书馆写作业?好成绩果然是学出来的。
“你明天有事吗?要不咱们一块去图书馆写作业?”应南星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其实主要是想借你的教科书,还可以顺便对对答案。”
袁宵人傻了,她呆呆地回了一句:“好啊。”
回到家里之后,茶桌上放着一盘洗好的水果,袁宵进屋之前拿了个苹果,脚步轻快地像林中小鹿,就差没跳着走路,脸上那股开心劲儿袁家没一个人看不出来的。
进了屋反手把房门一关,李芳泽和袁庆林面面相觑:这孩子又犯得什么病?
袁庆林用手推推李芳泽的大腿:“去瞧瞧,什么事儿乐成这样。”
袁宵在屋里换好家居服,美滋滋地趴在床上看手机,那上面是班级群的成员列表,每个人都用真名当群名片,“y”在最后几个,拉到最下面才看到应南星的名字。
她点了好友申请,跳出来填写备注信息的输入框,飞快地打上“图书馆”三个字。
刚松了一口气,突然有“笃笃”的敲门声,随后李芳泽探进来半张脸:“姑娘,忙活什么呢?”
袁宵条件反射立刻把屏幕按死,故作轻松地说:“随便刷两下新闻。”
李芳泽整个人都进了屋,关了门坐到床上:“有什么好消息,也让妈妈听听。”
“哪有什么好消息,说什么呢?”
“得了吧,我看你尾巴都快翘到天上了。”
自己的表现这么明显吗?袁宵心虚,不自觉地一根一根掰着手指头,敷衍着回答:“其实就是今天玩得开心,而且中午吃的那家自助,特别特别特别好吃!”
她说了,李芳泽就信,还伸手捏捏袁宵耳朵:“一天到晚就知道好吃的。”
袁宵理直气壮:“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话说完了,没什么大事,李芳泽起身准备继续回去看电视,走到门边又说:“看来改天咱家也该去吃一次你说的自助,得有多好吃能把你高兴成这样。”
第二天七点半袁宵就从屋里出来,李芳泽在洗手间刷鞋,听到房门开的声音便转头看了一眼,每逢假期赖床不起的袁宵竟然起来了,她趴在洗手间门边,没精打采地嘟囔着:“妈妈,你快点,我要洗漱。”
李芳泽把刷了一半的鞋扔进盆里,带到另一个洗手间,心里纳闷,这是哪出?
等到袁宵洗漱好,她立刻问:“姑娘,你今天要出门吗?”
“我要去图书馆写作业,九点开门,我一会儿就得赶紧去占座了。”
懒散的女儿突然这么有上进心,李芳泽诧异的同时也很欣慰,系上围裙进了厨房:“早饭想吃什么,妈妈都给你做。”
能随便提要求,袁宵眉开眼笑:“要吃炖蛋,还要炒茄子。”
八点十分,李芳泽从蒸锅里拿了个夹子把滚烫的炖蛋放上桌面的隔热垫,里面打了四个鸡蛋,滑嫩的蛋清看起来像个水润润的饼,被下面的调味汁蒸出浅淡的酱色,表面能看出四个圆滚滚的蛋黄躺在其中,一把鲜亮的葱花撒在上面,鲜香诱人。
这是袁宵最喜欢的菜之一,她拿了个勺子把其中一个炖蛋切割出来放自己碗里,再浇上两勺油光光的汤汁,拌米饭吃一口一口停不下来。
李芳泽坐在对面看着她吃饭,不由得笑了,一个炖蛋就能让袁宵幸福得无与伦比。
隔着一道墙的楼下,阳光从同样的角度想要掠进应南星家中,却被厚厚的窗帘挡在了外面,屋子昏暗得压抑,桌上摆了几个吃得狼藉的一次性餐盒,能看出买的是卤鸡爪、凉拌海带、呛土豆丝,一色的凉菜,配的是四五个空啤酒瓶。
沙发扶手上搭着一条破洞抽丝的肉色丝袜,看起来主人像是摔了一跤,房间格局和袁宵家一样是三室两厅,但这么大的房子其实只有两个人住,空荡荡的房间有些角落显然没被照看到,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厨房里的小奶锅在电磁炉上沸腾,应南星把拆好的面饼和料包扔进去,面无表情地用筷子搅了几下,又想起了什么,把案板上的一把绿叶菜也撇下去。
面快熟之前又打了个蛋,这份方便面也算得上是精装豪华版。他把面碗端进餐厅放下,开始收拾桌子上的垃圾。有一间卧室门是开着的,里面传来轻轻的鼾声。
应南星转头看了一眼,以前霍蔷睡觉是很少打鼾的,最近因为身心俱疲才如此。她身上还穿着昨晚回家时的那套职业装,西装外套扔在地上,窗帘同样厚得不见天日。
父母离婚之后,应南星有时候会有点恍惚,这个三人之家支离破碎,他对此却最缺乏深刻的感受,父亲窝囊着挽着更年轻的女人跑了,反而是之前歇斯底里的霍蔷失去了之前吵架的所有威风,像只被拔了爪子和利齿的老虎,彻底倒了下去。
想着这些发了会儿呆,碗里的面条泡坨了,表上已经八点二十。
应南星无声地叹了口气,三两口吞完了那碗方便面,背上包拎起垃圾袋站在门口,回头望了两眼,等待是徒劳,没有人会跟他说再见,只有窗帘被风吹得一鼓一瘪。
下了楼,应南星把垃圾袋扔进垃圾桶,袁宵背了个黄色的鸭子书包等在路边,两只脚无聊地把脚尖对在一起,马尾辫随着她轻轻摆动的身体一晃一晃。
余光注意到了应南星的身影,袁宵原本似笑非笑的嘴角现在满溢着笑容,她三两步走到应南星面前,穿了件卡其色印着小松鼠的卫衣,像要去春游的小朋友,朝气得近乎灿烂,对他说:“早上好,应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