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愿望
九月三十日那天，袁舟的二十一岁生日恰好撞上了中秋节。
李芳泽拿出了过年的架势，准备满满登登地摆上一桌子菜，袁庆林则是给大厨打下手，择菜洗菜切菜，两个人在窄窄的厨房你来我往，竟忙出一丝乐子来。
红烧猪蹄酱肘子炖排骨卤凤爪这样的重磅好菜，早早地就在高压锅里开始咕嘟，这个星期日从早到晚袁家都是飘散四溢的肉香味，让人心猿意马。
袁宵完全没了写作业的心思，只想往厨房跑，看看哪道菜新鲜出炉能偷尝两口。
袁庆林被弄得不耐烦，在她嘴里塞了块肘子肉后往外赶：“去去去，别在这碍事，没看见厨房都这么挤了，还来添乱！”
“哼！”知道爸妈不会在好日子里真生气，袁宵的小性子愈加发作起来，反正也没人管自己，干脆不写作业了，能躲一点是一点。
她眉开眼笑地往沙发上一坐：“奶奶，我陪您看电视！”
中秋佳节团圆夜，袁庆林昨儿就把袁宵的奶奶接过来了，正坐在客厅一边剥花生一边看猫和老鼠，她老人家就好这一口，放上碟片能坐那儿看两三个小时不动弹。
至于寿星爷本人，起了个大早跟他几个哥们儿去聚餐唱歌庆祝，晚上再回来赶家里的场，行程忙得不得了，袁宵起来的晚，连他的面都没见着。
沙发上屁股还没坐热，李芳泽在厨房里喊她：“姑娘，你下楼去买点饮料啤酒什么的，马上快到下班点了，晚上你表妹他们也来，你再给她买点零食。”
袁宵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回屋换衣服，嘴里嘟嘟囔囔：“李雨琪都上初中了，吃什么零食啊，我才不给她买呢！”
打从上次在楼下被应南星撞了个正着，袁宵再也不敢灰头土脸地就下楼，非要整理好头发换了衣服才肯迈出大门。
袁舟还因为这事儿笑她，问她为什么突然开始穷讲究。
袁庆林见她钻进洗手间扎头发，眼睛瞪得溜圆：“咱姑娘这是怎么了？下去买瓶酒还费这个事儿，不用换衣服吧，直接下去就得了呗！”
李芳泽白了他一眼：“孩子大了，知道美丑了呗，你也别老把她当小孩！”
万福超市里面开杂货小店的阿姨和袁宵认识，她熟门熟路在货架上拿了个大瓶装的可乐和橙汁，随便捡了几样果冻薯片之类的东西，又要了一箱啤酒。
袁宵抽出自己的钱包，是个鹅黄色毛绒绒的小鸭子，拿了张一百的过去。
阿姨一边拉开收钱的抽屉一边说：“巧得很，刚刚你家楼下那个小伙子也来买东西，看他手里又是菜又是肉，真是个懂事的。”
“那确实比我勤快多了。”袁宵顺嘴又问了一句，“他也来买饮料嘛？”
“没有，买了一摞碗和盘子。”
袁宵随意地点点头，然后笑着说：“阿姨，那就麻烦你啦，啤酒送到402。”
昨晚十点多的时候她在屋里看电影，突然听到很大一声“啪嚓”的响动，像是谁家把花瓶或者盘子一类的瓷物件摔碎在门上的声音，夜深人静的来这么一下，袁宵着实吓了一跳。这样的响声又反复出现了四五次，才终于消失。
这栋楼的房屋设计其实南北不太通透，到了夏天不少人家都开着防盗门下面带网格的小门透气。袁宵上楼时经过302，他们家也如此，屋内说话声音都一清二楚。
她对邻居没有好奇心，仅仅习惯性地瞥了一眼就打算继续往上走。
“啪”的一声，袁宵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听起来很像打在人身上的声音。
她转过头去，看到302敞开的小门里露出那家房间地板的一角和门口格子图案的门垫，门垫边缘好像有一块带着粉色花纹的破碎瓷片。
紧接着是女人声嘶力竭的声音：“谁允许你去见他的？！”
袁宵不敢再看，一步两个台阶赶紧往上走，感觉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听到了不该知道的秘密。不知道是多严重的矛盾，在中秋这天都吵得不可开交。
拎着东西回了家，袁舟的生日蛋糕也送过来了，袁宵透过纸盒透明的部分看进去，整个蛋糕都是巧克力味道的，表面插了超级多的蛋卷奶油花。
李芳泽最喜欢巧克力，袁宵最喜欢生日蛋糕上的蛋卷奶油花。
她冲着厨房喊了一嗓子：“妈，我哥选的是巧克力蛋糕。”
李芳泽把土豆皮削了一地，拿垫在地上的旧报纸兜了起来扔进垃圾桶，忙得团团转还是高兴地回答：“那挺好，我喜欢巧克力的。”
袁宵的嘴角不自觉弯了上去，这种家人之间互相惦记的感觉让她感到幸福，刚刚在302门口感到的害怕和紧张烟消云散。
晚上二姨和姨父带着李雨琪过来，两三个月不见李雨琪又往上窜了三四公分，已经和袁宵差不多高，只有那张稚气的脸还没张开，像个小大人。
李雨琪打小喜欢黏糊袁宵，见了面就去抱她，被孤立的袁舟隔旁边斜眼看，冷不丁冒出来一句：“照这个速度，下次再见面，估计就轮到你叫李雨琪姐姐了。”
即便被李雨琪缠着，也不影响袁宵过去踹了他一脚。
二姨看着他们仨笑，接过袁庆林递给她的茶杯说：“也奇怪了，雨琪从来都不黏着袁舟，只喜欢黏宵宵。”
袁舟无可奈何地摊摊手：“不奇怪，咱们家人都喜欢女孩，姨母不也是叫我袁舟，叫袁宵就是小名。我爸妈都这样，哪还能指望雨琪多看我一眼。”
他浮夸的凄惨语调惹得大家都笑起来，李芳泽在厨房也听见了这句话，笑得直不起腰：“儿子，你都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跟两个妹妹记仇啊！”
“我那是替你着想。”二姨哭笑不得地解释，“我看别人家的男孩长大了都特别不喜欢家里人叫他们小名，觉得丢脸。谁知道你们家袁舟这么与众不同，偏偏喜欢别人叫他小名。行，以后二姨也叫你的小名！”
袁宵一听立马就带起头，跟李雨琪说：“以后咱们就叫他舟舟哥哥。”
“舟舟哥哥”这四个字被她俩念得千回百转绵长曲折，袁舟摸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痛心疾首地对袁宵说：“你能不能教她点好的，干啥啥不行，膈应我就来劲。”
李芳泽大厨忙一天的成果上了桌，中间摆巧克力蛋糕，袁宵亲手给它插上了数字二和数字一的蜡烛点燃。袁舟本来不太想戴蛋糕店送的那个纸壳子王冠，后来耐不住大家起哄还是扣头上了，李雨琪还伸手把灯关上。
许完愿，袁舟把袁宵拉到自己身边：“你跟我一起吹蜡烛。”
蜡烛熄灭，整个房间一片漆黑，李雨琪又把灯按开。
袁舟笨手笨脚，切蛋糕切得像狗啃，李芳泽实在看不过去，先替他切好，再让他自己分。其他人的纸盘子里都是蛋糕占大头，只有袁宵的盘子里蛋糕小小块，被奶油花遮得快看不到巧克力的颜色。
吃到最后，只剩下袁庆林还在跟姨父喝酒，李芳泽和二姨坐在奶奶身边唠嗑，电视上还在播猫和老鼠，李雨琪一边看一边咯咯咯地笑。
袁宵吃了个十分饱，她之前硬说自己要中秋赏月，缠着李芳泽在阳台给她支了个小桌，如今她却因为吃撑根本不想坐着，只能站着看月亮。
“哟，文青女孩怎么不在你的专属位置上赏月呢？”
袁舟也走到阳台边，顺手揉了揉她的头，袁宵立刻看上去像只炸毛小狗。他看着袁宵乱蓬蓬的刘海和恼怒的脸，“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不跟寿星计较。”袁宵恶狠狠地原谅了他，抬头整理刘海。
“这月亮有什么好看的，一千年一万年都是这个样，不带变的。”
袁宵鄙夷：“像你这种浅薄的人，实在很难理解我这个层次的人的想法。”
她望着天上那轮圆满的月亮，想起的是另一个月亮，不由得喃喃自语：“要是我今天过生日就好了。”
袁舟语塞：“你不是吃了挺多吗？还有什么可惜的。”
“我今天刚好有个很想实现的愿望，这不是没有许愿的机会嘛。”
袁舟看见小桌上有李芳泽之前放的月饼，撕开一袋蛋黄的咬了一口问：“什么愿望，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你实现呢？”
袁宵哼了一声，半点都不信：“不能告诉你，是秘密。”
“这样，我告诉你我刚刚许了什么愿望，咱俩互相交换。”不等袁宵答应，他就径直说，“我许愿要个和我很搭的女朋友。”
袁宵给了他一拳：“有病吧你，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还有，什么叫和你很搭的女朋友，这愿望也太抽象了吧！”
“其他人的愿望都太直白，我这不考验一下上帝，让他自己去感悟感悟。”
袁宵眼神躲闪地嘟囔着：“我刚刚可没答应你啊，是你自己自爆的。”
看她斤斤计较的样子袁舟忍俊不禁，他说：“我的愿望已经说出口，不灵验了。所以我应该还有一个实现生日愿望的名额，没蜡烛了，你就凑合凑合对着月亮许愿吧，我发扬风格，这个愿望送给你了！”
袁宵半信半疑：“你哄小孩呢吧，生日愿望还带送的，老天爷要被你气死了。”
袁舟自顾自地转身离开了阳台，边走边说：“机会已经给你了，自己抓紧啊，别等我后悔。我就不打扰你许愿了。”
看着他的背影，明明是荒谬又可笑的玩笑话，袁宵却觉得，到了这个地步，不相信童话就显得不礼貌了。
她聚精会神地望着一无所知的月亮，双手交握在胸前，许下了能够永远看见月亮的愿望。为了不被老天爷误会，她又补了一句，不要弄混了我的月亮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