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2
其实晋舒本来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劲,只是晋贺这么一说,她隐约也觉得,好像这几天的自己确实情绪不太对劲。
又或者说,不止这几天,她这两年的状态其实都不太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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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岁渐长,工作逐渐稳定,又坐上了公司新媒体内容总监的位置,晋舒早已不再需要像年轻时那样,动不动就加班赶稿。
更多的时候,她只需要把关公司名下各种新媒体账号的内容质量。因为本身是文学生,所以虽然工作了这么多年,加上职位需要,在视频、有声作品、文字各个领域都浸淫了许久,可最看重最偏好的还是文字。
偶尔有灵感的时候,晋舒还是会亲自写稿,然后根据内容投放到公司合适的新媒体账号里。
这是年少时养成的习惯。
她惯来不善言辞,所以选择用文字来表达。
只是这些年她的作息逐渐规律,林悦却愈加忙碌起来。
林悦从前少有应酬,偶尔才会出差,亲自考察项目,所以总是清闲得很。
每每她回家时,林悦早已经接晋温和晋贺回家了,还顺便做好了饭,喊晋温和晋贺坐到餐桌旁写作业,只等她回家。
那时候晋舒回家时,林悦总在餐桌附近,偶尔是在跟晋温晋贺讲题,偶尔是看股票涨势,亦或者是看金融日报。
可无论林悦原本在做什么,当听到开门声的那一刻,林悦都会瞬间抬起头来。
像小孩子收到了心爱的玩具,小狗得到了美味的肉骨头,期盼归来的人终于到了家。
晋舒开门的那一瞬间,看到的就是林悦这样的眼神,十几年里几乎无一例外。
其实饭林悦早就做好了,只是总会坚持等她回来才吃。为了照顾先回家的晋温和晋贺,林悦还养成了每天熬汤的习惯。
每当晋温和晋贺扛不住饿时,就让他们先喝点汤,吃点排骨什么的,可她自己却总是不动筷子——这是那两个孩子说给晋舒听的。
当晋温和晋贺无意中把这话说给晋舒听后,他们就发现母亲回家的时间逐渐提前了。
直到某天她回来时,饭竟然还没做好,两个孩子忍不住感叹她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早了,晋舒才发现她下班时间的变化。
其实晋舒没觉得自己回家的时间变早了,也没觉得自己有意提前回家。
只是偶尔看着下班时间临近,不知怎么的就会想起家里有个必须等她回家才肯吃饭的傻子,心神开始有些不定,动作好像也不知怎么的就快了起来。
回家途中,心里也总不踏实。
直到推开家门,看见林悦忙碌时似乎未曾预料到她归来的错愕眼神,晋舒的心才骤然松了下来,像在冬天洗热水澡似的,心上一阵烫贴。
晋舒说不上来原因,却喜欢那种心上温温热热的感觉,迷恋无论多晚都灯火通明,有人等待的客厅。
而且她想,林悦每天都这样等她,她怎么能让别人等得这么久,还挨饿呢?这多不礼貌啊。
于是,她从此爱上了早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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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是什么时候了,等她察觉时,她发现晋温和晋贺上下学早就不再需要人接送了。
家里的客厅依旧会灯火通明直至深夜,可她回家时看见也一样会做好饭等她回来的晋温和晋贺,心里却再没有那种温热烫贴的感觉。
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觉得心上一阵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些什么。
于是她绞尽脑汁想要找回那种感觉。
只是任她怎么找,都找不回来。
她为此气馁难过好久。
直到有一天,她推开门时,看见林悦正把烧好的糖醋排骨往餐桌上放,抬起头来看向她时,眼里折射着餐厅吊灯暖黄色的光,星星点点的,亮得过分。
那一瞬间,她再次感受到久违的温热烫贴。心尖暖意蔓延,她才迟钝地明白,原来少了的不是餐桌上不时出现的各种海鲜牛羊,不是客厅通明的灯火,而是那个无论多晚,都坚持等她回来才肯动筷子的人,是林悦。
原来少了的,是林悦啊。
她后知后觉,于是开始成为那个在家里默默等待的人。
可是她等的人啊,却没能像她一样尽早回家。
相反,她等的人应酬越来越多,回来的也越来越晚。从七八点到九十点,再到不时的十一二点,甚至是如今的凌晨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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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悦越来越频繁的出差,带来的是晋舒越来越频繁的空枕畔。
其实她的睡眠一向很好。只是不知怎么的,如今枕畔空着的时候,她开始辗转反侧,频频失眠,难以入睡。可当枕畔的人回来时,却又会一夜好转。
明明她和林悦从三年前才开始同床共枕,在那之前,她们甚至一直都是分房睡的。哪怕同床共枕以后,她们也一直都睡在同一张床的两侧,中间甚至可以睡下第三个人,仿佛她们睡在两张床上一般,以致于最初的晋舒甚至根本没花时间去习惯和她睡在同一张床上。
可既然如此,她又为什么会因为林悦的不在而睡不着呢?
晋舒弄不明白,只能把原因归咎于身边少了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所以还特地在某次林悦出差时喊晋温和她一起睡。
可那天她听着晋温的呼吸在耳边逐渐变得均匀,头脑却还是清醒得过分。
晋舒也尝试过相似的白噪音,各种助眠手段,可都还是没用。
直到林悦的出差频率高到晋舒的身体无法耐受长时间的失眠,每晚都会疲惫到沾床就睡,可睡眠却始终很浅。
晋舒只能把一切都归咎于习惯——她习惯了林悦躺在枕畔,习惯她的呼吸停留在耳边,习惯了被子另一边传来的温热,习惯了被子里独属于她的气息。
她忍不住想,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也许是从陈深找上她的时候就已经如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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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真的是失眠的情况太严重,回家越来越少,而且多数时候都是喝醉酒状态的林悦也明显察觉她的状况。
那天林悦醉得都站不太住,晋舒扶着林悦进房,吃力地用胳膊关上门时,林悦毫无征兆地抬手抚了抚她的青黑眼底。
当她顺势看向林悦时,看见林悦正眼神迷蒙地注视着她,喃喃地说道:“怎么黑眼圈这么重呢?没睡好吗?”
即便是意识不甚清醒的林悦,在发觉她疲惫不堪的状态以后,眼神里也还是盈满心疼和担忧,让晋舒莫名鼻酸。
“我现在很忙,你要照顾好你自己啊……”
看,即便是喝醉了的林悦也还是会温柔地对她说要照顾好自己。
身体长久堆积的疲惫,在那一瞬间混杂了心酸从眼眶里掉出来,模糊了视线,哽咽了喉咙。
“知道了……”
她听见有声音颤抖着回答。
看见林悦懵懂地点了两下头,晋舒才发现,原来那声音是她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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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以为林悦清醒后还会继续问她的状况的,可是没有。
那一次林悦在家待了五天,期间还单独出去买过东西,在她回来前就放好了。
等她回来时,还是看着多出来的塑料袋才知道这些的。
她难以言喻地失落。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林悦没有从前那样关心她了。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难过。
可那两天晋舒参加了好几次聚会,听见堂姐表妹和她的朋友抱怨着丈夫的不理解,责备她们只知道花钱却不做事,隔三差五就找机会向他们要钱却不知道他们赚钱的辛苦,还有孩子的闹腾。
她想到一直主动承担带孩子的责任,还耐心辅导晋温和晋贺的作业,主动掏钱给他们买各种各样的东西,又还主动承担许多家务的林悦。
她想,其实林悦是一个足够好的恋人了。比起那些糟糕的丈夫,不称职的父亲,林悦不知道要比他们好上多少倍。
只是,从前的林悦可是会在她察觉自己身体的不对劲之前,就率先发觉她生病的前兆,督促她吃药预防的人啊……
如果是从前的林悦,恐怕早就会察觉到她严重的睡眠问题,而等不到现在吧……
当年那样细致的人,怎么就变了呢?过去十几年如一日的细致,怎么这两年就变了呢?
可想起当年她们说好在一起时的场景,她又没有资格去要求什么。
其实,也不是林悦不爱她,对她不好吧。只是林悦没有从前爱她了。
是啊,她也只是没有从前爱她而已。
其实也没什么好委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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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该怎么形容呢?那一瞬间的感受。
等到几天后林悦又出了个长差,晋温开始每晚在她睡前给她冲温牛奶,督促她在睡前半个小时喝掉,而贺周末开始拉着她傍晚去跑步,而家里的咖啡茶叶也不知所踪。
她觉得奇怪,去问晋温和晋贺,他们说:“林姨走前说了,让我们督促你,这样有益睡眠。还说让你少喝茶叶咖啡,这些会影响睡眠质量。”
到底该怎么形容啊……
她觉得,她的心就好像冬日里烧得滚烫的铁板,林悦往上浇了些水,水珠触到铁板的瞬间便发出滋滋的、沸腾的声响,冒出氤氲的热气,而她差点掉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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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悦的法子有效,却还是除不了根。晋舒也没法对林悦说,是因为你不在,我才睡不好。她总不能阻拦林悦变得更好吧?
于是她开始执着于等她回家。
从前她总是等,可如今这种等待却像成为了一种执念,她执拗于等待那人的归来。
有时晋舒等的时候昏昏沉沉就在沙发上睡过去了,可因为林悦没回家,心里始终不踏实,一点动静就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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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说,晋舒并不怎么喜欢林悦喝酒,可却因为一些难以启齿的缘由,她又贪恋喝醉以后的林悦才会有的模样。
年轻时候林悦为了攒钱拼命工作,甚至瞒着晋舒同时打过三份工。昼夜颠倒,饥一餐饱一餐,怎么可能不出问题呢?
直到林悦那一次因为太过疲惫,低血糖昏迷,同事打120把她送进医院,又从林悦手机里找到她的联系方式,她急匆匆感到医院,拿到检查报告才知道林悦前段时间就已经得了胃炎,而且因为饮食不规律,食物摄入少,低血糖很严重。
在病房里,她看着林悦苍白的脸,抚着她的发的手不住颤抖。
她气极了,气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气她什么都不告诉自己。
可气愤之下却又暗藏着深刻的恐惧和不安,生怕这人某一天就会像现在这样突然离开她。
然而回家以后她才知道,当天上午林悦还带晋温和晋贺出去了的,花了大几千给他们两个买了不少想要的玩具和心仪的衣服。
可那时候的林悦才毕业一两年,那笔钱对她来说不是笔小数目,她不知得打几份工才能挣到这些钱,更遑论攒下它们。
于是那天晚上,她罕有的冲两个孩子大发雷霆,以致于后来上了高中,有一次在家聊天晋温和晋贺都还提起过,说一直记了这么多年。
正是当年折腾的太狠,经常不按时吃饭,这么多年林悦的胃一直都不好,喝完酒很容易胃疼。
虽然林悦从没说过,可晋舒也不是瞎子看不到她不时就捂着腹部的手,还有动了两下就放下的筷子。
所以这两年每次看见林悦喝醉了回家,总会控制不住地恼怒。
只是林悦喝醉时和平时太不一样。平日里总是成熟地照顾着她的人,喝醉后竟然也会搂着她撒娇,用从未有过的软糯声音说话,一定要她哄着才肯吃东西。
每每看到这样的林悦,晋舒总是没法继续生气,只能继续哄着,无奈却又有些潜藏的,她不肯承认的甜。
于是她就这样,一面气恼心疼她喝醉,一面又喜欢喝醉后爱向她撒娇的那个林悦,与平时都不相同的林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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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怎么形容呢?前两天她看见林悦在那家公司的男助理送她回来时候的心情。
其实在林悦回来前,时间每过去一分一秒,她的心就会往下沉一分。
林悦还没有回来,都这么晚了。
又过去了一分钟。林悦还没有任何消息。
过了十二点了,林悦为什么还没回来?她从前从来不会这么晚的,为什么?
心像被冻在了冰窖里一样,没有理由,难以形容的差劲、低落。
当林悦在这家互联网公司的,那个叫徐年的男助理送她回来时,其实本来她是开心的,林悦终于还是回来了。
可即将脱口而出的、林悦的名字,在看见那个男人紧扣着林悦纤细腰肢的手时,她觉得他的手就像掐在她的脖子上一样,让她难以喘息,呼吸困难,更说不出一个字了。
她没法在被窒息一样的痛苦感觉淹没时摆出好脸色。她甚至连礼貌地道谢都做不到了。只想快点让他走,让他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滚蛋。
可是从前明明她还会礼貌地向送林悦回来的人道谢的,是什么时候呢?
她开始觉得送林悦回来的人碍眼,尤其他们揽着林悦肩膀或者腰肢的手,更是碍眼,看到就讨厌。
他们凭什么碰她?凭什么揽着她?
一想到,晋舒就觉得恼怒。
还有林悦露出的大片脖颈处白皙的肌肤。她忍不住想,这个人怎么这样,就不怕喝醉以后走光吗?不怕被别人占便宜?还是说她就对她的助理们这么放心?
可偏偏还是这人,喝醉了会把头埋在她的肩颈处轻嗅,像吸猫似的,温热的气息拍打在她的肌肤上,让她身子僵硬,甚至快要战栗起来,让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然后混杂酒气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声音里满是迷茫不确定:“阿舒?”
就这么两个字,她没出息地就一下子心软,伸手去替她理凌乱的头发,然后安抚道:“嗯,是我,你已经到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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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好不容易把林悦放到床上时,林悦突然伸手揽着她的脖子,迷蒙地喊了一声“阿舒”,声音里从未有过的柔媚让她身子一颤,热意涌上脸颊。
脖子被林悦伸手揽住了,她一时站不起来,就这么弯着腰,几乎趴在她身上,全靠两手的手肘支撑着身体,才勉强让她和林悦的身体没有贴合在一起。
可林悦的手却还不老实。那双温热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着晋舒颈后白皙细腻的皮肤,带起一阵酥麻的电流,顺着颈椎直冲大脑。
林悦缱绻地低声呢喃,反复喊着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阿舒……”
脸上热意不减,晋舒的身子在林悦这一声声呢喃里颤了又颤。两个人的身子间仅有一丝缝隙,只要她一松开肘间支撑的力道,她们两个的身子就会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可此时即便支撑着,伴随彼此此起彼伏地呼吸——尤其此刻晋舒变得凌乱深重了的呼吸,她们的身体也不时轻轻摩擦,她隐约能感受到林悦身前的柔软,听见些微布料摩擦的沙沙声和耳畔震耳欲聋的心跳。
尽管隔着布料,晋舒也还是能感受到林悦温热的体温
她看着林悦的眼睛,从那双含着水光的迷离眼眸中读出了温柔缱倦,和一些朦胧的欲/望。
晋舒几乎在那一瞬间,心跳又猛地加快了,控制不住地开始深重地喘息着。
晋舒确认她从林悦眼里看到的是欲/望,确认林悦此时的目光聚集在她的唇上,以及她此刻正在朝她靠近。
乌黑的发丝向下垂落,落在林悦脸侧,晋舒整个身体都僵硬着,可胸口的起伏更加剧烈了起来。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灯光昏黄,打在了晋舒脸上,同时也投下一片阴影,还有些穿过她的发丝,映在林悦的脸上,影影绰绰,将气氛晕染得暧昧不明。
林悦的脸越发近了,晋舒忍不住颤声喊道:“林…林悦。”
林悦听到了,原本不断凑近的脸停了下来,她朦胧地看着晋舒,嘤咛了一声作为回应。
只是这一声嘤咛千娇百媚,实在是太像……
晋舒身子又一颤,差点倒在林悦身上。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晋舒脑子里冒出这句话,于是她慌乱地挣脱掉林悦揽在她脖子上的手,声音颤抖地说:“我,我先去给你冲杯蜂蜜水。”
然后跌跌撞撞地起身,朝卧室门走去,她脸红得不像话。可一抬头,晋舒却看见了晋温的脸。
晋温尴尬地朝她笑:“妈……”
晋舒的脸也变得僵硬。可晋温不知说了点什么,就把手里的蜂蜜水塞进她手里,留她一个人在原地尴尬地站了半晌。
最终她还是叹了口气,认命般走回去给林悦喂蜂蜜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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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悦平时最多也只喝个七八分醉,多少还是有点意识的,可那天她却喝得意识完全不清醒了,平日里的形象彻底崩塌,喝蜂蜜水的时候还赖在她怀里,哄了半天才肯喝一点。
晋舒无可奈何,一边心疼,一边又觉得生气。
到底还是舍不得,一口一口喂林悦喝完了蜂蜜水,又打来了水。
可在端着水到了床边时,她又傻了眼。
今天林悦穿的是一身黑色抹胸长裙,要给她擦身子,就必须得脱下整条裙子才可以。
晋舒做了半天的心里建设,还是决定不脱,掀开衣服替她擦一擦就好。
才将裙子掀到大腿根时,她看见那一截白皙滑腻的肌肤,想到大腿之上可能暗含着的风光,指尖颤了颤。
她还是没有那种勇气。
其实给同性换衣服可能只是有些尴尬,不那么合适,倒也并非完全不行。可是如果对象换成林悦,晋舒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也许是有了“女朋友”这一层身份,她给林悦换衣服,无论处于什么样的目的,都会沾染上暧昧不明的意味。
她本能地对于暧昧不明的那些意味躲闪不已——她和林悦,不应该往那方面发展的,她们只是名义上的关系,不该扯上那些。
只是说不上来为什么,晋舒竟觉得有些低落。
最终她还是只替林悦擦了擦裸露在外的皮肤,收拾好以后,调高了些空调温度,替林悦盖好被子。自己则躺在了床的另一边,像过去十几年里的大多数时候一样,和林悦隔的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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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晋舒总是放心不下林悦,所以睡得很浅,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包裹住。
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她整个人都缩在林悦怀里。
她们两个躺在床中央的位置。
说不上来是谁越了界,她们就这么抱在了一起。
晋舒看着近在咫尺的林悦,鼻尖仍缠绕着昨晚残留的酒气,心差一点跳出来。
只是看着林悦睡得香甜,晋舒不忍推开,生怕搅扰了她的梦。
心里却想起多年前。
那时候的林悦宿醉以后第二天早上也喜欢向她撒娇,只是那时的林悦经常会在意识清醒以后害羞,曾经还为此向她道过歉。
她总觉得那时候的林悦可爱,像个犯错的小孩子,一本正经向大人认错,认完错还会和她讲前一天晚上的事,小心翼翼解释为什么喝了那么多酒,还会吐槽过分的合作方,在饭桌上听到的奇葩事,偶尔还会显露出委屈,把她当成树洞,讲好多好多事情给她听。
可是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林悦不再道歉,也不再讲述应酬桌上的各种事情,也不再喜欢向她分享各种事情。
当年像小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向她解释一切,跟她讲各种事情的林悦逐渐成熟,酒量不断增长,应酬也越来越老道。
当然,也不再需要她当树洞了。
可她却像无法接受一直以来依赖她的孩子突然长大了的事实,总在第二天早晨率先醒来时为此伤感,然后独自咽下那些情绪,最后平静地面对如今很多事情都不会再和她说的林悦。
为什么呢?她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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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晋舒吃好,端了碗皮蛋瘦肉粥上楼,推开门时,林悦还抱着被子,睡得正香。
她不想搅扰她的梦境,却又担心她不吃早饭的她又会胃疼许久。
于是她拉开了些窗帘,让一部分阳光打在林悦身上,反复喊着她的名字,轻推她的身子。
可林悦却将被子裹得更近,还不耐烦地哼唧了几声,气得晋舒用枕头锤了她好几下,可林悦却也还是只哼唧了几下,还背过了身子,转向另一边,好像还没睁眼。
晋舒一腿半跪在床上,气馁地跌坐在腿上,又抡了下枕头,动作很大,可快落到林悦身上时却突然又收了力气,轻飘飘地落在了被子上。
“林悦!你先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啊!不然你又要胃疼了,你自己胃什么样儿你自己不清楚啊!”晋舒气恼不已。又气她昨晚喝了那么多,今天喊不起来,又担心她这个样子起来会胃疼。
林悦下意识哼了哼,动了动身子,调整了下位置继续睡。
晋舒有些无力,狠狠戳了下林悦的腰背处,声音却突然低了些:“你自己胃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还老喝这么多酒,天天出去应酬,我还不能说你什么。真是的,就不能让我少操点你的心吗?”
她其实很清楚,林悦现在听不清她的话,也不会记得,可是她没法在林悦清醒地时候说出这些话——林悦要追求自己的事业,要拉其他投资人合伙,不可能不喝酒。
她没法阻止也没有理由阻止林悦追求她的事业,所以只能把不满在这种时刻倾吐出来。
也许是因为她戳得太重,林悦哼唧了一下,转过头,微睁眼看了她一眼,眼神迷茫,半晌才认出人来,循着本能转身,凑近了晋舒,一把揽住她的腰,还将头埋在她腰际蹭了蹭,像在撒娇的小奶猫,小声喊:“阿舒……”
晋舒感受到林悦在她腰间收拢的手,和温热的、拱在她腰际的脑袋,身体敏感地僵直。
只是她又莫名有些舍不得推开这样的林悦,抬手替林悦捋了捋刘海,低声叹息道:“你每次都这样……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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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舒其实没想到林悦晚上出门会想要给晋温和晋贺买新的电脑。
她之前也想过这件事,可并没有下决心,因为确实不是一定要买,他们两个本身也有电脑可用。
只是晋舒不愿意让林悦花钱。
晋温和晋贺他们不知道,可晋舒却是从林悦毕业时看起的。
从刚毕业的时候一天打三份工,拼命攒钱,和大学校友合作做项目,然后开始做投资理财,再到成为天使投资人,在投资业内站稳脚跟,晋舒太清楚林悦这一路以来付出来多少。
而晋温和晋贺能看见的,是打记事以来就衣食无忧,和随着年龄增长,越发优渥的家境,他们不清楚这一切背后的汗水。
晋舒忘不了当年进医院时,看到的低血糖加上营养不良晕倒的林悦满脸苍白的样子,忘不了最开始做投资的时候,林悦每晚喝得烂醉如泥,回家了扒在马桶边吐得天昏地暗的样子。
她太清楚这一路走来林悦的付出。
那些拿身体为代价换来的机遇,然后用机遇换来的钱,晋舒这么多年也一直没法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去接受。
她怎么能接受呢?
林悦病得虚脱都还惦记着工作的样子,她不知道见过多少回。
尤其想起当年陈深说林悦希望在她的父母得知这些的时候,她可以有能力去替她承担一些东西时,晋舒看着林悦,总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她该怎么才能开口,怎么才能告诉她,其实就算她的父母得知以后表示反对,她也不会放弃她的,无论如何她都会坚定不移地选择她。
她有时痛恨她自己不善言语,没法告诉林悦她心里的想法。
可如果林悦没有选择她,选择了考研,那么现在的林悦一定也会很耀眼吧?她的生活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可是林悦选择了这条路,选择了这条更加难走、需要付出得更多的路,因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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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晋舒很害怕陈深。
害怕他出现,会抢走林悦,害怕他会又一次□□裸地告诉她,她配不上林悦。
当林悦察觉她听到陈深的名字以后不对劲的情绪,把事先就买好的礼物献宝似的送到她面前时,她其实好想哭。
那一瞬间她几乎就要开口说出来,说出积压在心底里好多年的话:我不需要你为我花这么多钱,我也不需要你多有钱,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你只要多陪陪我就好了。
也是在那一瞬间,她才突然察觉到,她其实很孤单,她其实渴望林悦的陪伴,渴望有她在身边。
就好像她害怕陈深,其实也只是害怕他会把林悦从她身边带走。
就好像她无法习惯林悦不再拿她当成树洞,她只是害怕她不再需要她,然后会在某一天突然离开。
就好像她不喜欢林悦喝酒,其实也只是害怕她会出什么事,然后离开她。
晋舒突然明白,好像现在是她更需要林悦。
是她需要林悦,而不是林悦需要她了。
又或者说,在这段看似是晋舒占强势地位的感情里,更依赖,更离不开的那个人,一直是晋舒,她远比林悦更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