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0
出了家门，林悦的温和带笑的表情逐渐收敛了起来，陈深看了她几眼，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却没说话。
原本在家里气氛轻松自如，亲近自然地聊天开玩笑还插科打诨的两个人，出来以后竟然意外地寡言沉默，气氛都有些沉闷。
陈深手里牵着陈璇。小姑娘显然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劲，怯怯地没说话。
直到在一片沉默中，他们走到了小区门口。
陈深径直走向一辆深黑色的低调豪车，将陈璇抱上去，对驾驶座的人嘱咐了些什么，可他自己却并没上车。关上门后，车子很快顺着道路驶离了小区门口。
林悦没跟着陈深过去。
她就这么立在小区门口，身姿欣长。夏末夜里的晚风揉乱她那头栗色长发，微微吹起她淡青色的长裙，裙摆如水中涟漪般一圈圈漾开，眉目清明。
林悦身后是起伏错落的各式别墅，而这些房屋间的缝隙里漏出了将暗未暗的天空。她就立在这背景中，任由发丝被风吹得凌乱，却也没伸手去整理，就这样站在原地，平静无言地看着陈深。
陈深回过身来，看见这样的林悦，心尖兀自跳了跳，低下头敛去眼里的情绪。
他还是得承认，过了这么多年，林悦依旧会是那个能让他心动的人，即便当年她没有考研，在现在领域的她也依旧发光发热，还是一如当年一样耀眼，让陈深发自内心地欣赏她。
虽然陈深在面对晋舒时说和她在一起浪费了林悦的天赋，可其实他很清楚，不论是当年还是现在，他都很清楚——不考研是林悦自己的选择，而且即便不考研，林悦也会在某个领域发光发热，只不过是领域不同而已。
说到底，其实陈深也很清楚，他两次在晋舒面前竖起身上的刺，企图用尖锐的语言扎伤晋舒，都是源于嫉妒，源于得不到心爱的人，又觉得别人也配不上的恶劣。
他承认他的劣根性。在情敌面前，他表现出得一直都是对别人从未有过的尖锐和敌对。
可同时他又清楚地知道，林悦是个足够深情而专一的人，他和林悦没有可能，他们只能是朋友，不会有其他关系。
随着年岁的增长，陈深也不再如年少时那样，执着于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除开他对林悦那份心思，作为朋友他依然深刻地欣赏林悦。
但他确信，如果他的感情和行为僭越了朋友的界限，那么林悦将会毫不犹豫把他踢出朋友的范围。
所以，像她这么聪明的人，恐怕早就察觉到了吧？现在，也该要质问他了。
陈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想他已经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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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悦的确察觉到了。从晋舒在听到陈深的名字时突然的僵硬，她就已经察觉到端倪。
加之后来得知陈深要来家里吃饭时不同寻常的反应，和今天丰盛得堪称浮夸的饭菜，还有席间和陈深两个人幼稚地你来我往暗自较劲。
林悦早有猜测，只是看着晋舒和陈深明里暗里地争斗，她选择了默然。
如果是年少时候，她想她一定会当场就出言维护晋舒的。可她早已不是年少时候了，她已经开始怠惰，疲倦于单方面去给予晋舒安全感，疲于用这样的行为来表达在乎，表示在意。
所以这些年，她很多时候都选择了装聋作哑，以此来喘口气——她太累了，二十年的单向奔赴让她疲于再去像年轻时候一样，即便是单向的，也拼命付出，拼命让对方感受到在一段感情里能够得到的、最大程度的安全感。
因为不管怎样，她都没法从晋舒身上得到想要的回应。晋舒也会关心她，可这样的关心好像始终停留在对家庭成员应有的程度，而不是像对爱人一样的牵肠挂肚。这不是林悦想要的。
从始至终她想要的，都是晋舒对爱人的关心，对爱人的爱啊。
她说不强求，可不代表她不会期待。
反复期望之后又反复失望，林悦最初的热情在这样的循环里逐渐被消磨，也终于学会不再为得不到回应而心痛心酸。
人的感情都太有限，她把爱给的太多，以致于什么都没给自己留下，所以只能试图去保留一些爱，留给自己，也用来爱自己。
只是如今的林悦也并非什么都没做，她只是疲于再去说，再去表现，开始沉默地行动。
就好像今晚，她察觉到晋舒对陈深的敌意。当她和陈深在餐桌上明里暗里较劲时，她始终没出声，可却还是接下晋舒夹的鱼，然后整个晚上都没再碰过那盘花甲，用这样的行动无声地维护着晋舒。
还有出门时她察觉晋舒的不安，临走前说得那句话。她说的平淡，可实际上还是在安抚着晋舒的情绪，只是安抚的这些痕迹被她掩藏了起来，变得不动声色，不再去表现她的在意和照顾，反正晋舒也不会因为她表现出这些而对她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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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陈深逆着风朝她走来，林悦没说话。
直到陈深在她面前站定，她才开口，神色浅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陈深笑得若有深意：“关键是，你想知道什么呢？”
林悦直截了当，皱了皱眉问：“你以前是不是见过她？”
林悦没指明对象，但是她相信陈深知道她说的是谁。
陈深坦然：“是，在十四年前，她刚结婚，你们刚在一起的时候。”
眉蹙的更深，林悦问：“当年你和她说什么了？她对你来吃饭这件事反应很大。”
陈深默了默：“我告诉她你为她放弃考研的事了，还说她结过婚还有孩子，你所拥有的、比她好的选择多了去了。”
“你当时的话没这么平和吧？”林悦冷睨了他一眼，毫不留情。
“是，说得挺难听的。”陈深也不隐瞒。
林悦吸了口气，强压下心里的怒气：“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话有多伤害她，伤害她的自尊？”
陈深眼神闪烁了下：“知道。”
“那今天呢？你是不是跟她又说了什么，我买完衣服回来，她的情绪不对。”
陈深愣了一下。林悦回来以后，晋舒大都在厨房洗碗，在陈璇换好衣服后才出来倒水喝，她应该和晋舒没有说话才是，而且他们说话时，林悦是背对着晋舒的，完全看不到她的表情。
那她是怎么察觉到的？陈深不解。
林悦看穿陈深的想法：“我和她认识了二十年，在一起朝夕相处十四年，她有什么不对劲我不用看都知道。”
“……”陈深无言以对，莫名觉得心里有些发酸，“差不多还是当年那些话吧，只不过今天她的态度比当年强硬得多。”
林悦有些怔然：“态度强硬？”
“是，”陈深点头，“我说‘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她到底图什么’，然后她说，你图她。”
林悦有些愕然，可心里却像一壶烧开了的热水，咕嘟咕嘟冒着气泡，氤氲着浓雾，也充满了不该有的一些隐秘的猜想。
不该的，晋舒不该是这样的，林悦想。晋舒应该不理他，都懒得多看他一眼才对，反正她也不爱她。怎么会……怎么会说这种话呢？她怎么会……在意这些呢？
可事实是，晋舒的确在意了。包括今天桌上过于丰盛的饭菜，也彰显着她对此地在意，还有餐桌上晋舒刻意针对陈深的话。
先前林悦刻意忽略了晋舒不该有的这些幼稚反应背后的动机。可晋舒这一句“她图我”让林悦难在以再继续忽视下去。
如果，如果不是喜欢的话，应该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吧？
不，不，林悦告诫自己。不要有这样不该有的想法，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晋舒名义上的女朋友，哪怕不喜欢，也不代表就愿意被别人染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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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深看着林悦的表情变换了好几次，最终才平静下来。
林悦冷静地警告着：“你记着，我和她配不配，好不好，我被耽误了还是没被耽误，都和你无关，你也无权干涉。这是我和她的事情，你没资格插手这些，懂了吗？”
“懂。”
林悦眯了眯眸子，眼神里警告的意味陡然浓烈了起来：“你最好是真的懂了，如果再有下一次，那么…我们的朋友，也就没必要做了。而且，我不会就这么简单地揭过这件事的。”
陈深看着她，半晌才说：“我知道了，最近三年的合作，我都让三个点给你，作为赔罪。只是…你就这么喜欢她吗？哪怕她这么多年都还是没能喜欢上你，你也还是不肯放手？”
陈深知道当年的内幕，看着今天餐桌上林悦没出声维护，就已经把她们两个现在的状况猜的七七八八了——如果她们现在是相爱的话，林悦不会默不作声的，定然是要百般附和哄着晋舒的，因为她就是那样纵容爱人的人。
林悦的身体僵了僵，低头苦笑一声：“怎么放手呢？哪有那么容易呢？你难道不是和我一样吗？”
是的，林悦是知道陈深对她的心思的，所以从前他们两个同位一个社团的成员，还是同一个课题组的伙伴，关系那样亲近，可和晋舒在一起这些年，林悦和他的联系却始终稀少，甚至多数时候都是通过新闻报道或者朋友圈才了解彼此的近况。
陈深闻言张了张嘴，却到底还是没应这话，转而说：“对了，我之前说的那个6g的项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林悦没想到他突然转而谈起工作，但也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我觉得有潜力，但是你知道，我还是必须要亲自去深圳的公司看过，接触过团队和公司的领导人才能确定是否投资。”
陈深接着话聊，一鼓作气敲定了去深圳的时间和具体安排，两个人才最后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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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深在路边招手，上了一辆出租车。
他靠在车后座上假寐，脑子里却想的是十多年前他的研究生时代。
陈深其实比林悦高两届，是她的学长。林悦大三那时候机缘巧合下参与了他们课题组的一个小项目，被陈深的研究生导师看中，于是常在一起泡研究生盯数据，因而熟悉起来。
陈深一直对林悦的专业能力很欣赏，可真正让他喜欢上林悦的契机却是在社团活动里。
那时候的陈深其实和现在完全不像，沉默内敛，寡言少语，从学生时代起他就一直埋头学习，所以根本不太会和人打交道，社恐严重，总是带着厚厚黑色框架眼镜，将自己隐匿于其后。
当时因为课题迟迟没有进展，他压力很大，林悦看出他不对劲，硬是拉着他去戏剧社团玩儿。
陈深面对一个都不认识的戏剧社成员，紧张不安又忐忑。
可这时候他却看见林悦在其中如鱼得水，自如地应付着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各色人，淡定坦然，又充满自信。
随后没两天林悦就告诉他，过两天学校社团展演，戏剧社有一个表演，她也参与了，邀请他去看。
他鬼使神差地就去了。
于是那天他就在台下，看着舞台上的林悦穿着雪白的纱裙，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全情投入又自信耀眼，他和其他观众一样情不自禁地为她鼓掌，投入其中。
直至曲终落幕人散尽，林悦也手捧鲜花，卸了妆，从后台走出，他才恍然从其中抽离出来。
从那时起，陈深才知道，原来也有人可以活得这样自信耀眼，面对人群、灯光、鲜花和掌声时也可以这样坦然。
于是他在忙碌的研究生时期加入了戏剧社团，经常抽空去参加活动，也以此为由去接近林悦。
正是因为当年的林悦存在，并且出现在他的世界，陈深才成为如今的样子，成为和林悦一样充满自信的人，可以坦然面对人群和灯光。
可也是因为这样，陈深始终放不下当年舞台上雪白的衣裙翩跹的女孩儿。
所以研究生毕业以后，家里不同意他继续深造，他那双杰出的企业家父母要他学做投资人，他看着朋友发来没考研的林悦在商场打工，不停忙碌的视频，最终同意了父母的要求。
背靠父母的荫蔽，他很快就崭露头角，也暗中观察着林悦的近况，期冀有一天林悦会需要他的帮助。
他等了很多年，期间也谈过恋爱，相过亲，却始终无法下定决心去结婚，所以三十二岁那年在父母的催促下，他去美国做了单身试管，有了陈璇。
那年林悦三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