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2
母亲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僵硬。
我继续尴尬地笑着说:“妈,蜂蜜水我已经冲好了,还是你来喂吧。”
说完我不容推拒地就把蜂蜜水硬塞进了母亲手里,一溜烟跑没影儿了,只留母亲在原地僵硬地站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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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简单洗漱后,我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下楼,却看见厨房里传来的咕噜咕噜声,一时间分不清是我肚子在叫,还是厨房里有什么煮好了。
进了餐厅,看见晋贺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我才确信,不是我太饿肚子发出了抗议,而是他煮的皮蛋瘦肉粥好了。
闻了闻皮蛋瘦肉粥的味道,我十分知足,笑弯了眼。
走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我毫不吝啬地夸奖道:“晋贺,我决定了,我要封你为‘二十四孝好弟弟’!你实在是太贤惠了,早起还知道要给姐姐我煮粥吃,真乖。”
围着围裙,右手握着汤勺,正准备尝尝味道的晋贺顿住了,用一幅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一脸嫌弃道:“你在想屁吃吗?这是煮给妈和林姨的。要不是考虑到你也是家庭成员之一,厚此薄彼有害于家庭和谐,我都不想多煮你的那碗米。”
我的脸抽了抽:“不会说话你就闭嘴吧你。”
晋贺还想说点什么,可此时楼梯那儿传来了脚步声,我们齐齐看去。
母亲已经换了一身家居服,稍加洗漱,把乌黑的长发挽起,露出光洁白皙的后颈。
母亲身体不算好,加上年纪渐大,我和晋贺初中时代她就已经渐渐不太能熬夜。昨晚怎么说母亲估计也得一点半以后才睡,此时眼底一片青黑,加上是素颜,脸色看起来十分苍白。
我和晋贺看着母亲疲惫的模样,对视了一眼,选择了休战。
“妈,我煮了点粥,来喝点儿吧。”晋贺喊道。
大抵是太过疲惫,母亲反应不是太灵敏,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应道:“嗯,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起床,母亲的声音有些与平时不同的暗哑。
看了眼母亲身后,没看见林姨的身影,也没听见什么动静,我回想起昨晚的尴尬情形,纠结了半晌才问道:“妈,林姨呢?她要不要吃点什么?”
晋贺显然也有同样的疑问,便和我一起看向了母亲。
母亲走到餐桌旁,自顾自倒了杯水,眉眼疲惫地耷拉着,仰头灌下半杯才答道:“她昨晚太累了,还喝了不少,让她多睡会儿吧,等会儿我们吃完了,我再端点粥上去给她吧。”
只是吃饭时,母亲不知为何,情绪始终不太高昂,比平日里沉默许多,半晌都没说话。
我和晋贺面面相觑,却不清楚原因,也不知该如何去问。只是,我直觉应当是和林姨有关的。
母亲的情绪向来很稳定,少有失控的时候,大多数时候即便情绪不高,面上也很平淡。少数失控也总和林姨有关,比如昨天那样林姨宿醉晚归的夜晚,母亲的低气压总是压都压不住,第二天起来的兴致也不高,今天亦是如此。
沉默地喝完粥,母亲顺手洗了自己的碗,又用林姨的碗盛了一碗粥,端着上了楼。
我看着母亲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我在桌下踢了踢晋贺,偏了偏头,示意晋贺:“上去看看什么情况?”
晋贺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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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上来是出于什么心理,大抵是昨晚目睹的那种刺激的情形,我攥住晋贺的胳膊,向下压了压,示意他把脚步放慢放轻。
晋贺歪了歪头,满脸不解,却还是照做。
主卧离楼梯口并不远,快到二楼时我们便隐约听见主卧传来的说话声,只是听不太真切。
蹑手蹑脚靠近主卧,从稍掩的门旁向里望。
母亲将粥放在了床头柜上,窗帘拉开了些,可林姨依旧侧躺在靠近窗户那边的床上,似乎嫌太阳太刺眼,还用手臂遮住了眼。
不知为何,母亲有些气恼地扯了扯林姨的被子,可林姨却将被子抱得更紧,气得母亲用枕头锤了她好几下,林姨却也只哼唧了几下,还背过了身子,转向另一边,好像还没睁眼。
母亲一腿半跪在床上,气馁地跌坐在腿上,又抡了下枕头,动作很大,可快落到林姨身上时却突然又收了力气,轻飘飘地落在了被子上。
“林悦!你先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啊!不然你又要胃疼了,你自己胃什么样儿你自己不清楚啊!”母亲恼得要命,话里虽有些埋怨,却还是在关心。
可林姨还是没醒,下意识哼了哼,动了动身子,调整了下位置继续睡。
母亲有些无力,狠狠戳了下林姨的腰背处,声音却突然低了些:“你自己胃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还老喝这么多酒,天天出去应酬,我还不能说你什么。真是的,就不能让我少操点你的心吗?”
母亲越说声音越小,也越委屈,像是在撒娇。
我和晋贺在门外对视了一眼,惊得吞了一大口口水——母亲其实平时话也不是很多,只能说不算沉默寡言,鲜少会去表达什么情绪,更别提撒娇。
此时这样的话,从小到大,我和晋贺从没听过。
就像是打开了母亲一直隐藏的另一面,我和晋贺都有些新奇。
不知是不是母亲戳的力气太大,林姨哼唧了一下,转过头,微睁眼看了眼母亲,眼神迷茫,半晌才认出人来,循着本能转过身,凑近了母亲。
一把揽住了母亲的腰,林姨将头埋在母亲腰间蹭了蹭,像在撒娇的奶猫,呢喃般小声喊道:“阿舒……”
母亲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僵直,却又舍不得推开,抬手替林姨捋了捋刘海,低声叹息道:“你每次都这样……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啊……”
母亲的语气温柔,却又莫名宠溺。
许是感受到母亲的动作,林姨哼唧了一下,小声道:“阿舒……我难受。”
母亲无奈地叹了口气,摸了摸林姨的头,轻声问道:“怎么,还是头疼吗?”
“嗯,头疼,快裂了那种疼。”林姨闭着眼,低低地说道,声音软糯得过分。
一边替林姨按着太阳穴,母亲一边问:“好点没?”
林姨胡乱地应着。
“那先起来喝点粥好不好?不然你又要胃疼了。”母亲也放软了声音哄着,跟哄小朋友似的。
“好。”
林姨最终还是应下。
看来林姨宿醉后总是这样抱着母亲撒娇啊……听着母亲自然地百般哄着,我暗自叹息。
我想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母亲一直没开口表达过对林姨频繁应酬,还宿醉晚归的不满——面对宿醉第二天早上,会抱着你的腰,意识不清醒冲你各种撒娇,喊着头疼让你帮忙按摩的爱人,谁又能责怪她呢?
看着母亲开始一口一口喂林姨喝粥,我扯了扯晋贺:“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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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楼,晋贺满脸震惊,难以置信地冲我问道:“刚刚我看到的,真的是妈和林姨吗?”
我沉默了会儿,回答道:“可能也许大概应该……是的吧。”
坦白说,我也很震惊,方才看到的母亲和林姨都与我们印象中的她们大相径庭。
原来平时话不多的母亲,也会在爱人意识不清时冲她撒娇表达不满,哄着她喝粥,而平时温柔包容又理智清醒的林姨,也会在宿醉后抱着爱人撒娇说头疼,要哄着才肯吃东西。
只是震惊之余,我忍不住冒出一个念头:林姨清醒后会记得这些吗?
说不上来原因,我觉得林姨大概是不会记得的吧。
纠结了会儿,我还是把昨晚看见的情形跟晋贺讲了。果然,晋贺的表情更震惊了。
“你确定,你说的那个脸红的是妈妈吗?”
“我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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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说完以后,我和晋贺双双沉默良久,陷入了深思,显然这两天母亲和林姨展现出来的样子都出乎我和晋贺的印象和预料。
只是我想起,其实最初的最初,母亲并不会因为林姨的晚归而生气,也不会介意林姨露出了锁骨甚至肩膀,不会吃醋送她回来的助理、同事或朋友是搂着林姨的腰还是抱着她。
甚至母亲还会笑着向送林姨回来的人道谢,邀请对方进屋喝杯茶,然后再让我或者晋贺帮忙搭把手,送林姨回房。
是什么时候呢?母亲开始因为林姨的晚归而不开心,开始介意别人看到林姨的锁骨或肩膀,开始生气别人送林姨回来时搂着她的腰。
甚至像昨晚,母亲无法控制的,态度表现得很差劲。
可从前母亲分明不是这样的。
从前的母亲啊,甚至会在林姨送礼物时,礼貌地微笑,像是交易一样回赠礼物,而非发自本心;会在林姨关心她时,客气地道谢;会在林姨带我们出去吃喝玩儿乐时,为花销过大而不好意思。
我甚至一直隐隐觉得,母亲好像是在这十几年的漫长时光里逐渐喜欢上林姨的。
可是不该啊,难道不该是母亲和林姨相爱,才会在一起吗?
只是之前林姨和母亲一直是分房睡的,直到三年前才开始搬到一个房间里,而且还是母亲提议的。这一点又好像在佐证着我的猜想——之前的母亲和林姨并没有那么亲密。
这太矛盾,我始终想不明白,却又摆脱不了这种母亲似乎本来并不喜欢林姨的感觉。
到底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