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万人坑
穆妍在一条山路上缓缓前行。
路旁草树青葱，夜空群星璀璨。山风微凉，袭来阵阵花草清香。
她从未来过这里，却又觉得无比熟悉。
往左一拐，来到一块平坦的草地，中间有条石子小路，通向一座八角古亭。亭上挂一块匾额，写着雾花亭。亭中背对她站着一个男人，他身穿民国制式军装，身姿凛然。
不知怎的，她看到这个背影的刹那，心中便充满无限悲伤。鼻子一酸，眼泪竟不由自主地落下来。
她朝他一步步走去，伸出手快要触碰到他的肩膀时，他却骤然消失。
场景一转，她站在一家金碧辉煌的复古大酒店里，周围人群在觥筹交错，聊笑谈天。女人们身穿精致华美的旗袍，男人们穿着笔挺工致的西装。悠扬的钢琴声如流水般悦耳奏响。
她身前不远处，通往酒店二层的华丽欧式大阶梯前，站着那个男人。只是不再身穿军装，而是一套精巧的黑色西装。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已经等待她许久。
似是察觉到她的到来，他微侧过头，慢慢转过身。
就在她即将看清他的面孔那一瞬间，场景又骤然一转。
这是一家夜市馄饨小摊，写着“陈”字的店旗已十分老旧，他穿着常服，坐在木桌前专注地吃一碗馄饨。
他正要抬起头看她，天地遽然一黑。
穆妍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焦急地四处摸索，寻找出口。
男人的背影忽然出现在她身前，接着，无数个衣着、动作皆不一样的他，环绕在她的周围，没有一个看得清面容。
她迷惘、错乱而哀伤，想要呼唤他，却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她心痛如绞，泪如雨下，难受得紧紧揪住胸前的衣领，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着一件素锦旗袍。
滋滋的声音在腰间响起，她定睛一看，腰间居然绑了一圈炸药，此刻火信子已经引燃。她手忙脚乱地要拆下它，却不得其法，只能在慌乱中看着点燃的火花一寸寸接近炸药。
最后一刻，她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嘣隆一声巨响，身躯炸成粉碎，血肉横飞。
穆妍是在周身剧痛中醒来。
爆炸的痛感太真实，仿佛是她的亲身经历。她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呆，神志才逐渐清醒，确认自己身处现实。
她顺手往脸上一抹，竟发现满面是泪，茫然地想起刚才似乎梦到一个男人，具体的梦境却记不清了。
坐起身，拉开床帘，其它三张床都是空的，她是最后一个起的。
洗脸刷牙时听到宋雯的声音：“哎，你们有没有看到热搜，隔壁城市新发现一个万人坑遗址。”
叶雨桐说：“有点吓人。”
穆妍边擦脸边走到座位坐下。
宋雯皱着眉：“根据初步勘察，专家判定这个万人坑里埋的全数是军人，应该是当年守卫在白城的军队，从发现的武器残片与尸体残骸来看，时间应该是上世纪三十年代末，并且发生过一场极其惨烈的战斗。”
叶雨桐冷哼一声：“我一直都觉得日本是个很残忍的民族。”
宋雯说：“挖掘现场还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挖到大约一米深，还未到尸骸层，出现了一个由白布和红绳组成的巨大图案，就覆盖在这个万人坑上边。”
穆妍皱起眉：“怎么听起来那么诡异呢。”
宋雯向她投来认同的一瞥：“是真的诡异，有现场的照片流出来，你们瞧。”她将手机伸过来，叶雨桐和穆妍凑过去看，两人脸色皆是一变。
这是一个硕大的图形，白布为底，红绳为字。这张圆形白布的面积少说也有近两百平方米，红绳组成的字符既不是中文也不像日文，但笔画走势透露出一股阴森诡谲的气息。细看起来，竟像是一个将死之人正在痛苦地挣扎哀嚎，看得人浑身不适。
叶雨桐赶忙将宋雯的手机推走。
穆妍说：“这有什么解释吗？”
宋雯把屏幕往下滑了一下，说：“有。一位叫‘灵异传说bot’的博主说，这个图案是一个很古老的日本符咒，用来镇压灵魂，使他们不能轮回转生。如果灵魂在这个符咒下镇压到达一百年，就会灰飞烟灭，彻底在世间消失。”
叶雨桐不耻地摇着头：“看看，这就是他们的做派。”
穆妍说：“如果是三十年代末的话，那现在还没满一百年。”
宋雯说：“对。”
《running up that hill》的前奏响起，是穆妍的手机铃声，屏幕上显示“妈咪”。她接起电话，走回阳台挂起毛巾。
“老妈，怎么啦。”
柳文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似是在赶时间：“妍妍啊，我和你爸爸这次不能回家了，白城新发现一个万人坑。”
“嗯，我知道，都上热搜了。”
“我们现在就得赶过去。恐怕有好一阵子不能回家，也不能去学校帮你搬东西了。”
穆妍的父母在她十五岁那年从广南大学转到广南考古研究所工作，自那时起便长年旅途在外进行勘察，一年中只有几个月能回家。这两年随着研究项目与遗址发现的增多，一年内能回家一个月已算不错。她早就习惯家中没有父母，独自照顾自己的生活。
穆妍说：“放心吧，我的东西不多，我一个人就能拿，不用担心我，你们照顾好自己就行啦。对了，挖掘的时候不是发现了一个符咒吗，看着挺瘆人的，不会有什么事吧？”
柳文音压低声音：“这种东西虽说我们不信，但还是要敬畏尊重。附近的村民看到那个东西的时候都吓着了，说把鬼魂释放出来了，都跪在那儿上香。主持挖掘工作的老李就去请了个和尚来念经，说是超度，才让那些村民放下心离开，但这件事可不能传出去。你别担心，我们心里都有谱。”
穆妍应了一声，想起自己的玉镯出现裂痕的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说。父母的工作忙碌，不想让他们增加无谓的担忧。于是和妈妈道别，挂了电话。
她靠在阳台上，一手撑着下巴，眺望与她一湖之隔的七教。总觉得自从那晚以后，她的生活便有些不对劲，却也说不上哪儿不对劲，可心里老生出莫名的不安。
她的视线随处摇晃，停留在楼下湖边的紫荆花树下。
那里站着一位男生，穿着白衬衫，气质干净清爽。湖上有风，微拂过他利落的短发。晨曦从树叶隙间映入，落在他身上的光影细碎。
他背对着她，看不到他的脸。可他的身影有种奇异的力量，牢牢吸引她的目光。像坠入漩涡，不可自拔。
梦中的哀伤又隐隐浮上心头，她抚上心口，迷惑不已。
他猝然回头，对上她的双眼。她终于看清他的脸，丰神俊逸，眉宇间透露着坚定。却是浑然陌生的一张脸。
穆妍一惊，被别人发现在偷看可太丢人，她慌忙把目光移向别处。
可不到一刻，眼神又不由自主飘回去。
他竟然仍在看着她。
觉察到她的视线回归，他朝她温柔一笑。
如柳枝落入一池春水，泛起层层涟漪，她的心怦然一动。
不知怎的，双颊居然渐渐发烫，好似火烧。她不自觉触碰脸颊，如梦初醒一般，在他的注视中落荒而逃。
叶雨桐见她匆匆走进来，细看了两眼，惊呼出声：“呀，你的脸怎么跟猴屁股一样。”
宋雯闻言，也看过来：“真的诶。”
穆妍用手拼命给自己的脸蛋扇风：“楼下有个帅哥对我笑来着。”
叶雨桐噗嗤一笑：“哟，什么样的帅哥能撩拨得动你啊。”
“就是那种……”穆妍皱眉想了一会儿，憋不出词，“哎呀，我说不清。”
叶雨桐笑道：“我们班里的周小帅哥追了你这么久都不动心，四年了也没见你谈过恋爱，我还以为你断情绝爱预备进修尼姑庵去了，没想到今天也有老铁树开花的时候。我倒要去瞧瞧他究竟长得多好看。”
说完她就起身向阳台走去。
宋雯也跟着凑热闹：“我也要看！”
她小跑过去，挽住叶雨桐的胳膊。
叶雨桐的声音从阳台传来：“没有人啊。”
穆妍往后一靠，看见她们两个正扒着阳台伸长脖子往下看，便也走过去。
紫荆花树下确实空无一人。
她一下子就失落了。
宋雯说：“大概是走了吧。”
“你看你，刚才就该大声问人家的名字，现在人不见了上哪儿去找。”穆妍脸上浮现落寞神色，叶雨桐不忍心继续说她，安慰道，“没事啦，如果真的有缘分，一定会再遇见的。”
穆妍没说话，只闷闷地点头，看着那个人曾经站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