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归来与新生（下）：归途（4）
从那一天开始，她默认了自己身处敌方的处境，即使敌人戏弄自己、折磨自己，她也不再反抗，反而是照单全收。她的身上依旧带着镣铐，每天的活动范围也仅仅是那片狭窄的港湾而已。她任凭敌人在训练时攻击自己。那份渴望回到家乡、渴望重归大海的心情，被她永远地封锁在了心中。
而就在不久之前，逸仙刚刚恢复了自信，主动提出要重新作为一名战士回到大海上。这点小小的愿望，从看到加贺的那一刻，就被她恶狠狠地撕碎了。是的，她太弱小了，自己区区一个轻巡洋舰，哪里会是加贺的对手呢。即使自己鼓起勇气，来到了这里，也只不过是再重复一遍几年前的那一结局罢了。早知如此，她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夹着尾巴回东煌，而不是在这里自取其辱。
“唉。说真的，我都懒得动手了。小猫咪。要是你现在退回去的话，我可以放过你哦。”加贺摇摇头，轻佻地看着逸仙。
“你说…什么？”逸仙没明白加贺的意思。
加贺玩着指尖上浮出的一小撮蓝色狐火，语气轻蔑道：“听不懂我说的吗？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不过别搞错了，我可不是同情你。只不过你见过大人会跟小孩一般见识吗？弱者被淘汰是必然的下场，还不给我退下！”
逸仙无言地听着加贺的话。眼前的女人压根就没把自己当做对手。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一生非常失败。作为东煌海军服役时，面对敌人的侵略，她那微小的、甚至谈不上战斗的抵抗，被加贺轻易地就摧毁了；作为战俘被带到重樱的时候，她那认命一般的态度让她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几乎忘却了家的温暖；就连刚才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自信都如此简单地就被敌人践踏了。恐怕，一事无成说的就是自己现在这种状态了吧。
“我……”逸仙试图说些什么，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争辩。没错，加贺口中的“弱者”，说的就是自己。没有力量，就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别提同伴和国家。
加贺挥了挥手，摇头道：“我对已经打败过一次的人没有兴趣。回去告诉那个派你来送死的指挥官，请在下次派点更厉害的对手过来，这样才能让游戏变得好玩一点。”
逸仙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在一点点地破碎掉。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加贺的话已经足够让她动摇，再加上之前战斗时那巨大的战斗力代差，此时此刻，她忽然有了一种想转身逃跑的感觉。
就在她即将退缩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几声巨响，紧接着，几枚炮弹打在了加贺的身边。加贺没有预料到这突然起来的攻击，不禁抬起手护住自己。逸仙不禁回过头。身后一阵硝烟飘过。随后传来了一声怒喝：“胡说八道！”
一个明明已经死去多年的人突然就这样出现在了你的面前，这是一种怎样的体验？这种只有在故事书中才会出现的离奇经历如今是实实在在地被加贺遇到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天城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加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太过思念以至于出现了幻觉。于是她揉了揉眼睛，可是那身她再熟悉不过的、红黑相间的和服并没有消失，反而是真真切切地映放在她眼前。
“天城…姐姐……”加贺难以抑制住心中的思念。她不禁上前两步，伸出了手，她想确认一下，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为什么……”
但是还不等加贺做出什么举动，天城身后的舰炮便直直地指向了她，冷声道：“你就是这样表现给我看的？！”
加贺愣了愣，她能很明显地听出天城话中的怒意。女子忽然觉得很委屈，她握着自己的手，放在胸前，胆怯地说：“天城姐姐，我…我遵照你的嘱托，一直在保护赤城姐。无论她做什么，我都会支持她的…我知道，我做得还不够好，af作战，我没能打赢…我，我保证，接下来一定会努力做得更好的！你相信我啊！”
天城的脸色并没有因为加贺的解释而缓和。她说道：“那么，我想请你给我解释一下，跟塞壬合作又是怎么回事。我可不记得我在走之前有叫你这样做。”
“……”加贺不禁语塞。但是随即，她马上便意识到了一件事。“你不要告诉我，你现在在跟碧蓝航线那帮家伙合作。你背叛了重樱？！”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
天城看着加贺的眼睛，正色道：“我从未背叛重樱，是你们让这个国家走上了歪路。”
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让加贺难以接受，出人意料地，她低下了头，似乎在想着什么。
天城走到逸仙身边，轻轻地拥抱了一下已经濒临崩溃的东煌女子，眼睛却一直死死地盯着加贺。
逸仙抓着天城的衣服，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了，她不住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来…我就是个累赘，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天城摇摇头，拍了拍逸仙的背，安慰她道：“不要这样说，你对于国家的热爱、对家乡的思念，没有任何人可以去质疑。这些，都是扎根于你内心的信仰。”
“可是，她说得没有错…我确实没有保护家园的力量…我当时没法回家，也是源自于我的弱小……”
天城刚要再说什么，另一边的加贺突然抬起了头，天城发现，她的眼神变了。
“天城姐姐，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之前你也明白，这个世界上，唯有强者才能生存。那么现在你为何甘愿与这些弱小的蝼蚁为伍？”
天城闻言，不禁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说道：“二十年前我退役之后，前往东煌大陆寻找治病的良方，并在那里定居。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些人，发生了一些事。从他们的身上，我学到了一件事，真正的强大，并不仅仅是先进的武器。我真的很佩服那些东煌的人民，即使身处那样的逆境，他们也依旧没有放弃抵抗。从他们的身上，我看到了另一种不同寻常的强大，这种力量的名字叫做……”
“真是够了。我听过太多这样的漂亮话了！”还不等天城说完，加贺打断了她，喝道。“我真是没想到，你居然也会变成这样。天城，你真的让我很失望。你根本就不懂我和赤城姐看到了什么！碧蓝航线那些家伙，会毁了重樱！毁了这个世界！”
“令人失望的是你！你睁开眼睛给我好好看看，重樱已经被你们折腾成了什么样子？！说到碧蓝航线，加贺，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令你们感到绝望，但是你给我听好了，就算有着再多的错误，我也依然是碧蓝航线的天城号！”
听了天城的话，逸仙不禁愣了一下。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加贺知道，自己和天城谁也说服不了谁。“我和赤城姐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要救重樱。天城姐姐，你把赤城姐交给了我，我也一直在保护着她。一直以来，我都非常尊敬你，我也曾立誓，要成为你那样的人。这二十年来，我也都在遵守着诺言。我可以实话告诉你，赤城姐就在我的身后，但是你若想过去，就得过我这关。若你想打扰赤城姐获得力量，就算是你，我也绝不会退让！”加贺说着，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式神幻化成了“灵式”战机，齐刷刷地攻向了天城。
天城将逸仙护在身后，上前两步，又想到了什么，偏过头道：“可能多说无益。你的过往确实过于黑暗。但是你要记住，能够被轻易摧毁的自信，绝不是真正的自信。你对于家乡的思念和国家的守护，也绝没有错！”她说着，也不等逸仙回话便回过头冲了上去，眼前还有一场战斗在等着她。
1937年的江阴。长江之上。
“宁海！你不要再上前了。你会死的！平海，你也劝劝你姐姐！”逸仙一边帮着宁海处理着伤口，一边劝道。天空中，敌人的战机不断地呼啸而过，对着地上的目标进行着俯冲轰炸。身边不断地传来爆炸声。小姑娘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却不知道说什么。“姐姐…姐姐……”
宁海擦了擦脸上的血污，摇摇头道：“逸仙姐，我们代表的可是东煌海军，如此怯战，会被敌人嘲笑的。”
“可是……”
还不等逸仙说完，宁海便抓着她的手道：“逸仙姐，你还记得你当初为什么加入碧蓝航线吗？”
“我……”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是陈将军接纳了险些饿死的我和妹妹。也是他告诉了我，要保护这个国家，这样大家才能吃饱、穿暖。从我加入海军的那一刻起，我就发誓，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陈将军，破坏他的理想。我愿意为了他，以及他所爱的这个国家付出一切。”
“可是你我这般弱小，又能做些什么呢？”
宁海听了，不禁露出了微笑。她松开了逸仙的手，看向了远处的江面。那江面已经被战火映红，宛如东煌大陆上每一个遭受战火折磨的人民那泣血的心。
“没错，我们现在不复二十年前的强大，就算是继续战斗下去，可能也无法改变战局。对不起，司令官，宁海太弱了。对不起，孩子，姐姐现在保护不了你。”宁海说着，轻轻地抚摸着妹妹的脸。
小姑娘拼命地摇着头。“不，不！姐姐！”
“但是，”宁海的语气陡然一变，说道：“迟早有一天，我们会再次变强，我们的民族会变强！即使殒身于此，世人也会记住我的名字，我，东煌海军第一舰队，宁海，曾在此奋战！记得曾经在这片江涛之上，有一群舍身奋战的小个子，独自对抗着强于她们数倍的敌人！逸仙姐，不要哭，我们的战斗绝不是毫无意义的，我们绝不能后退，因为我们的身后，是南京的几十万军民，是全国四万万同胞，还是我们东煌上下五千年民族的脊梁！”
逸仙和平海呆呆地听着宁海的话。宁海看着妹妹，眼神变得温柔起来。“逸仙姐，我妹妹她……”
“不！”小姑娘知道姐姐想说什么，马上道：“我要跟着姐姐！姐姐去哪里，平海就去哪里！”
“傻孩子……”宁海无奈地笑笑，道：“好，那么，到了地府，姐姐再给你做包子。”她拉着妹妹的手。
“嗯！”平海擦干了眼泪，同样也握紧了姐姐的手。
姐妹两个一同站了起来，重新面对着对面的加贺。天空中，无数的敌机遮蔽了天空，如乌云一般。
逸仙对于那之后的记忆一直很模糊。她只记得，姐妹二人消失在了那片火光之中，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这姐妹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