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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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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应钟压在栏杆上,双手交错抵在胸前,看着楼下的灯火通明。

    突然,后面传来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个熟悉的脚步声。

    他没回头,却说了一句,

    “怎么才来。”

    公良冶脚步一顿,加速朝他跑过来。

    下一瞬间就要贴近他身体的时候,公良冶停下了。

    两人中间钻过错愕的风,聂应钟感觉到他的衣摆在轻轻抽打自己的裤腿,却止步于此。

    “应钟。”

    公良冶叫他,那股风又送来一片落叶,

    “我上一世,是驸马爷。”

    “什么?”聂应钟以为自己听错了,飞快转过身来,错愕的风也被他吓跑,

    “你和七公主你们…”

    “你不是喜欢聂应钟吗?”

    公良冶点头,大眼睛里弯弯转着悲哀,

    “是。”

    “可上一世的聂应钟,于我哥而言是应钟,在我面前只是聂公子罢了。”

    “我心灰意冷,进宫做了驸马。”

    “公良府没挺过那次大劫,所有人都死了。”

    “只有我留在宫里,当那毫无用处的驸马爷。”

    公良冶说着,眼眶不知不觉蓄了一行晶莹。

    他捏紧拳头,垂着视线,

    “所以我知道七公主会在彩灯节遇到我,会缠着我,知道她怕打雷。”

    “应钟,我对不住你。”

    “我我错了。”

    回忆的旋风比想象中还要凶猛,那些孤独和无力感一并侵袭上来。

    公良冶好像看到自己站在城楼上,哭着,叫着,用手指抓着城墙,泪流了满脸,却只能看着西安门下,那公子焚于大火。

    太监没拉走他,护卫没拉走他,就像今天,他也没能把自己从回忆中拉出来。

    黑色的暗流快要把他淹没,呼吸都没了声音,哭泣却在心里响彻天地。

    突然,他胸膛一暖,肩膀被人牢牢环住。

    一条绳子抛下来,孤独的人终于能脱离这暗流。

    公良冶瞪大眼睛,死死憋住的眼泪这才滑下两行。

    “你错什么。”

    “你不过就是喜欢他。”

    聂应钟收紧胳膊,呼吸温热喷薄在他的肩膀上,

    “就好像我喜欢你,我不愿意走。”

    “这样的你和我,都没有错。”

    公良冶把头埋在他肩膀,哽咽两下,说不出话,两只胳膊却抬起来,环住了那人身上的大袄。

    两人就这么抱着,很久都无人打扰。

    天上又飘起细碎的雪花,却没有人觉得冷。

    之前那股把人意志都抽走的严寒,也没有卷土重来。

    “公良冶。”

    聂应钟突然松开他,两只手捧住他的脸,定定看着他没被毛领吃完的眼泪,

    “你想去救,我们就去。”

    “不过是我们。

    “你能答应我吗。”

    公良冶又像小孩子一样滑下两颗珍珠那么大的眼泪,吸吸鼻子,猛地把脸埋到聂应钟的颈窝。

    这一世他们的相识也许错了。

    可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又确实给了他无法取代的温暖。

    叫他生怕没爱够,又生怕爱得太拖泥带水,让他走不得。

    “在我好好说话的时候,劝你答应我。”

    被他环着的人好像有点不耐烦了。

    公良冶能感觉到,聂应钟抬起一只手,正对着自己的后脑勺。

    “好!”

    “应钟你说什么都好!都好都好!”

    公良冶顿时变成一只撒娇求饶的小猫,裹着满脸眼泪就往聂应钟身上蹭。

    “走,回去吃饭。”

    聂应钟笑一下,那只手没打上这个脑袋,反而插进他的发间揉搓两下。

    没办法,他被公良冶这人,吃得死死的。

    “应钟,你闻到了吗?”

    “闻到什么。”

    “夏天回来的味道。”

    ——————

    去往金国的路中间横着一座山,山后是海。

    马车上不了山,几人只能步行。

    好在天没有那么冷了。

    聂应钟抬头,看久违的炽热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投在前面那公子的头发上,摇摇晃晃。

    或许,夏天真的回来了。

    想到这里,前面那个忽地扭过头,对他笑得可以掀翻山海。

    “应钟!我背着箱子都走得比你快啊!”

    聂应钟知道他是想自己陪他说话了,故意放慢步伐,假装看不懂他小孩子的激将法。

    “哎呀,你是不是走不动了,我拖着你…”

    公良冶说着,硬生生把他从闻道佟身边扯过去,不知道哪来的力气。

    聂应钟拉下脸走在他旁边,看雪融得只剩一小块一小块,

    “怎么,我陪着你才有力气走路是不是。”

    他说一句,胳膊却紧紧贴着公良冶的胳膊。

    公良冶没回他,伸出一只手截断向脸颊投来的那束光,笑嘻嘻的。

    “快走啊,我们这是去救人。”

    聂应钟拍他的后脑勺。

    公良冶捂住脑袋,雀跃从脸上溜走,

    “这路反正都是要走的,怎么样也要走得有意思些。”

    “应钟,这次那个妖,比肖玉厉害么?”

    走在后面两步的肖玉突然上前,拿扇柄敲公良冶的肩膀,

    “这话你不应该问我吗,问他做甚啊?”

    聂应钟不屑地哼哼一声,

    “四大青白,难道不是最厉害的么。”

    肖玉挑眉,“我当你是夸我了,只可惜…”

    “妖界千奇百怪,什么没有。”

    “四大青白,也只是妖王身边最有名头的仆从罢了。”

    他微微抬头,目光穿过树林,落在那片灰蒙蒙的海上,

    “有些妖盘踞一方,凡人不知道他的名字,纯粹是因为没有人能活着从他手里出去。”

    “比如…”肖玉的眸子一暗,好不容易升温的空气又凉下来,让人骨髓都轻颤,

    “浅鲛。”

    “此番妖王可是下了大手笔,连他都请出来了。”

    远处传来钟声,林里的鸟儿开始不安地叫唤。

    四个人的脚踩过被雪埋过的落叶,窸窣。

    这一条路,这些落叶,能否被他们再踏一边,还未可知。

    但是四人同行的这一段路,已经被刻在空气中,林里总会有什么替他们记得。

    “不过我肖玉也不是浪得虚名,护你们几个小凡人,绰绰有余~”

    肖玉突然打破沉寂,空气中传来不知道谁的轻笑,一段温柔,一段嘲弄。

    公良冶突然转过身,眸子晶亮,

    “天贶节要到了,等我们回来,可都要换一身新衣服,再好好吃个几天,吃到饱。”

    “满脑子都是吃。”聂应钟说着,却笑了。

    “哎呀,那我可得选最贵的料子。”肖玉拿折扇挡住一半脸。

    闻道佟没说话,却伸手捏捏聂应钟的肩膀,

    “受伤以后,瘦了。”

    “换身合贴的。”

    聂应钟看着他,突然发现,他的眼睛没有之前明亮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是搭在肩膀上那只手,确实很沉重。

    “闻大哥,这机会你也不能错过。”

    “公良冶都这样说了,可得狠狠宰他一笔。”

    聂应钟扯起一个笑容。

    闻道佟跟着扬起嘴角,温和地附和他,声音很轻很轻,

    “是啊,是啊。”

    ———————

    “不行不行,去金国这条路啊…邪得很。”

    港口的船夫朝他们摆手,“我敢保证,你们在这一圈都找不到愿意载你们的人。”

    见几人脸色不太好看,又穿得像模像样,不是好打发的,船夫于是压低声音,

    “七公主去金国和亲你们知道吧?”

    “她的船走的就是这条路…结果…”

    船夫似乎想起什么,眼中闪烁着恐惧,脸都绿了些,

    “结果都死啦…那天的海上浮着的,全是白花花的身子啊…多瘆人。”

    “好些兄弟都不接活了,我还算是胆子大的。”

    公良冶不动声色攥紧拳头,没说话。

    聂应钟看着他,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照我说啊,你们还是别想着走这条邪路了,保命要紧。”

    船夫说着,又想起什么,瞳孔霎时放大,

    “对对对,我还没说完…”

    “那些人都捞起来之后啊,没过两天,又飘过来一件大红的嫁衣。”

    “却只是衣服,没人,”船夫夸张地张大嘴,“你们说这邪不邪门?”

    “衣服料子可是上乘的,却没人敢拿去穿也没人拿去卖。”

    “大家都晓得这就是公主身上的衣服啊!”

    几人听到这里皆倒吸一口气,公良冶更是两只手抓住船夫的肩膀,恨不得把船夫的脑子掏出来看看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说什么?!公主的衣服…”

    “公主公主…已经…”

    看着他的腿要软下去,聂应钟连忙扶住他,一只手揽着他的腰,眼睛却不安地看着那船夫。

    焦虑混着危险从脚跟往上爬,太阳穴一跳一跳。

    他没有办法想象,池永遥那张任性却鲜活的脸消散的模样。

    肖玉斜了公良冶一眼,笑眯眯从袖口掏出一锭金子,递到船夫面前,还是无比淡定,

    “这位大哥,我们用这钱买下你的船,你再去买一艘新的,绰绰有余。”

    “不瞒你说,我们是宫里大人物派来查案的,查的就是这桩案。”

    “所以…大哥还请通融一番。”

    船夫看着明晃晃的金子愣了一下,说话都结巴了,

    “这这这这,这也太多了!”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肖玉那张白净俊俏的脸,听了方才那些邪门事也无半分惧色,便知道真的是大人物了。

    “几位大人,这船,你们拿去用就好了,值不了几个钱!”

    “这桩邪门事解决了,我们附近的邻里才活得安宁啊!”

    船夫说着,把桨往肖玉手里一塞,郑重道,

    “几位大人可要小心啊!一定得回来!”

    闻道佟赞赏地看了这船夫一眼,最后还是掏了点碎银子出来放在他手上,

    “拿了你的船,你这几天都没生意做。”

    “这些钱,只当补补饭食。”

    船夫感激地看了他们一眼,走了。

    公良冶瞪着面前这片毫无边际的大海,眼眶又红又肿。

    肖玉走到他跟前,把他胳膊一扯,

    “公主是否活着现在不好下定论,衣服是浅鲛故意放出来的钩子也说不定。”

    “先别急着难过。”

    公良冶喉结动一下,好像回过了神。

    回过神的第一件事,就是转身,用那双通红且坚定的眼睛望着面前人,

    “应钟,你不能去。”

    聂应钟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张嘴,闻道佟就抬手往他身上一敲,他瞬间没了意识,直愣愣倒在公良冶身上。

    公良冶双手接住他,环住他的胸腔,额头低下来抵着他的肩膀,一边流眼泪一边用颤抖的声音道歉,

    “应钟我我又骗你了…”

    “这一次,不要再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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