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来了
肖玉用胳膊撑着下巴，看公良冶拨弄盆里的炭。
“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还非得没人认识你。”
“你就这么确定，聂应钟会来找？”
肖玉见他不做声，拿起折扇就把炭盆里冒出的烟往他脸上扇，激得公良冶疯狂咳嗽一阵。
“咳咳咳…”
公良冶摆摆手，赶掉面前的烟，眼眶红红的，不知到底是因为什么，
“我倒希望他不来。”
肖玉挑眉，走到他身边坐下，玩他的鬓发，细声细语，
“你真的想清楚了？”
“要躲他躲一辈子？”
公良冶抬头，隔着窗纸看向外面，一下子回到那天晚上，他站在聂应钟床边，轻轻捏着他的手，却没有回音。
月光钻进来，洒了一床，独独避开他们牵着的手。
那夜他趴在聂应钟身上哭得歇斯底里，聂应钟却连手指都没抬一下。
所以他彻底明白，如果聂应钟死了，他们之间的情即使撼天动地，也化为灰烬。
眼泪从那天流到今天，心脏的裂缝每一刻都更深一寸。
因果难斩断，他手上的刀却挥得坚决。
公良冶垂下视线，眼睫毛兀自颤两下，把手里的铁架子一扔，
“好冷，睡了。”
他逃一样走到床边脱了鞋，双手双脚塞进被子里，安静得不像他。
从公良府出来以后，每天都是如此。
“睡吧。”肖玉站起来，替他吹灯。
见他没回应，便趁着大雪跳到窗外的树上，背靠树干坐好。
“肖玉。”
树下突然出现熟悉的声音，肖玉低头，看见闻道佟仰着的脸。
他瞳孔震颤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这只是一个幻像罢了。
嘴角还是扬起，他摇起折扇掩盖顿时雀跃的心思，
“这里都能追过来，你什么时候才肯放过我啊。”
话音刚落，他的嘴角就撇下来，心里的沉闷混着不合时宜的欢欣炸开。
“我早就放过你了。”
闻道佟笑笑，抬手接住一片雪花，
“因为你早就不是裘青白，而是肖玉了。”
他说完，身形随着一阵风消散，独留了几片在夜里泛光的雪花。
肖玉伸在空中的手指凝一下，最后还是没抓住。
他淡淡黯下眼睛，嘴角悲哀地扯起来，摇折扇的手停下。
悲哀也不再需要遮掩。
其实我想问你的是…
能不能别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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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应钟伤没好，还是执意出了公良府。
“大夏这么大，他们又刻意隐瞒踪迹，要找到什么时候去？”
闻道佟跟上，背着行李。
聂应钟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
“闻大哥。”
“我以为你懂。”
“懂他在我这里，有多重要。”
闻道佟愣一下，大雪隔在他们中间，形成不断变化的屏障。
好久，他才点点头。
“我懂。”
“应钟，”他抬眼，对上前面公子的眼睛，“你想做什么就去吧。”
“要是哪天想走了，也告诉我。”
总归我这一生剩下的时间，最希望看到你快乐。
为了师父，为了永青阁，为了我作为师兄的责任。
或许，也有自己的一点私心。
毕竟那妖一直跟在公良冶身边，你见到公良冶的那一刻，我也和他跨过大雪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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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给你。”
肖玉把烤好的鱼伸过来，公良冶接下，盯着焦黑的鱼皮。
他咬一口，苦得和什么似的，他这种惯着长大的大少爷哪里吃过这种东西。
可肖玉眼巴巴瞧他，他只能一股脑吞了下去。
“肖玉，怎么没见你吃东西。”
公良冶找一个话题，默默撕掉剩下焦黑的鱼皮，咬了一口里面的白色嫩肉。
肖玉失笑，“我是妖啊。”
“当着你的面吃人？”
公良冶愣一下，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那你这几天…吃吃过吗…”
肖玉生了逗弄他的心思，笑着在他身边坐下来，用手指捏住他的下巴，
“那是啊，我这种厉害的妖，得一天十个。”
“怕吓到你，只好趁你睡觉的时候吃咯。”
公良冶倒吸一口气，这妖却不放手，笑着贴近他的脸，呼吸尽数喷薄在脸上。
看见公良冶真信了，肖玉于是大笑，惊飞树上好些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鸟。
“我说什么你都信啊，没长脑子。”
肖玉说着，抓住他的手扯到火堆前，双手摩挲手背给他取暖。
“肖玉，我们还是下山吧。”
“大雪天的待在这里，又没好炭又没好东西吃…”
公良冶软绵绵地说，“偶尔下山一次，再上来。”
肖玉弹一下他的额头，“这就放弃了？娇生惯养的少爷果真一点志气也没有。”
“罢了。”他站起身，拍拍落在腿上的雪，“你想吃什么好的，我下去给你买便是。”
“他们认得公良冶，却不认得我。”
公良冶感激地看他一眼。
不是他没志气，是这小客栈的东西和肖玉给他做的东西根本无法入口，他已经饿了好几天。
而且，让肖玉下去一次也没事吧。
再怎么巧，也不可能遇到聂应钟。
“好啊，那你帮我带春风楼的烤乳鸽和金银蹄子。”公良冶笑一下，无辜地像个没长大的小孩。
肖玉看着他回房，才飞快下山了。
街上已经没有之前热闹，这恶劣天气让摆摊的小贩都少了好多。
空荡荡的街，每一个人都足够显眼。
肖玉直直走进春风楼，没注意到身后异样的目光。
聂应钟率先感受到妖气，敏锐地往春风楼那边一瞥，戳了戳闻道佟的胳膊。
“有妖。”
“这气息…”
闻道佟沉眉，在春风楼对面的酒肆里站起身，
“是肖玉。”
二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聂应钟把铜板往桌上一扔，便和闻道佟一起追了过去。
进门，肖玉那家伙正身姿端庄坐在靠里面的桌子上，对店小二说着什么。
闻道佟手上的金刀在周围食客的惊呼中带着锁链朝他飞去，那端庄的公子却闪身一躲，看到闻道佟的时候双眼一亮。
“这次，总该是真的。”
肖玉说着，踩着椅子飞身，一只手抓住闻道佟的锁链，借力将人往前一扯，
“我来这儿可是有正事的～”
“你们不快点放我走，公良冶就要一个人待着，可危险了。”
聂应钟斜眼，看见一个店小二杵在旁边不敢上前，手上拿着什么。
他一把抢过去，打开纸袋，香味瞬间发散。
“好啊，山上没东西吃了是吧？”
“这会儿就忍不下去了，我还以为他多有能耐。”
肖玉目光轻挑挑往闻道佟脸上扫一下，而后踩着锁链腾身而过，想抢聂应钟手上的纸袋。
聂应钟哪能让他得逞，往后弹开，速度虽然比以前慢些，却仍是躲过了肖玉的爪子。
“哎呀～”
肖玉见形势不利，借机把折扇往聂应钟跟前一飞，抓着锁链往闻道佟脸上一甩，踢开后面的窗子就飞了出去。
空气中悠悠一句，
“你们两个病人，哪能追得到我～”
聂应钟和闻道佟二话没说就从同一个窗口跃了出去。
他们进来到离开像一阵迅疾的暴风，只留下狼藉的桌面和惊呆的众人。
———————
“这边…不对！”
聂应钟侧身，沉声感受着周围的妖气。
“是那边！”
他说着就要走，闻道佟忙抓住他的胳膊，
“就是这里。”
闻道佟指着旁边蜷在树底下的蛇，
“他将妖气分散在这些蛇身上。”
“可形势紧迫，他那个性子，一定会选这条最直的路上山。”
聂应钟恍然大悟点头，没来得及夸他便往上跑。
闻道佟跟在后面，雪花洋洋洒洒，前面那人的身影，比以前还要模糊几分。
他低头，深吸一口气。
而肖玉也的确沿着这条路上了山，一把抓住公良冶就往外走。
公良冶捞住他的大书箱，虽不知发生了什么，脚步却飞快，一路沿着雪路往前。
“被你猜对了，你那心上人真来了。”
肖玉没心没肺笑一下，好像无事发生。
公良冶却没办法淡定了，瞪着一双大圆眼睛，气都喘不到一处来，
“什么？！”
“你看到他了？！”
肖玉一把捞过他的大书箱，另一只手揽住他肩膀带他跑得飞快，表情却还是云淡风轻，
“是啊，不然为何要跑？”
公良冶气愤地哭号一声，一边跑，声音一边经由雪花扩散，拉扯出一条长长的丝线。
肖玉见他这样，笑得愈加开心。
“你放心，我设了路障，他们没那么容易找到。”
话音刚落，他身边就嗖地多出一条金色的锁链，公良冶的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啊！！！”
这锁链，不是闻道佟刀里的吗！
公良冶跑得更快了，因为感受到背上一道可怕的炽热目光，所以一直没回头。
肖玉笑眯眯拿折扇打掉锁链，好像沉浸在这场追逐游戏中，眼里满是兴奋，却还是安慰着旁边惊慌失措的人，
“你放心，他们跑得没我们快。”
而公良冶眼见体力已经不行了，气喘吁吁。
肖玉于是一只手拎住他的后衣领，
“没事，只要扔掉这个…”
“我们就能跑得更快。”
公良冶的惊叫还没来得及从嘴里蹦出，肖玉就松开了他的大箱子。
“噗”一声，大箱子陷进雪地里，不动弹了。
“啊！！我的箱子———！”
肖玉的决定显然欠考虑，因为公良冶跟失了魂一样甩开他，转身就要去拿箱子。
而他的箱子旁边，已经站了一个人。
披着他送的大袄，头顶全是雪，那张脸也泛着奔跑后的红晕，眼睛里的愤怒和悲伤可以把整座山的雪都融化。
公良冶顿在原地，就这样看着他。
视线对上的瞬间，大雪化小，空气也跟着凝固。
两颗心脏连在一起，跳动都同频。
聂应钟的嘴唇无力动两下，刚才追人时候的干劲碰了壁。
“公良冶。”
他定定看着面前人，雪花试图隔在他们之间，却化为乌有，
“我伤还没好全，你就让我追你这么远。”
“你好狠啊。”
公良冶的表情瞬间悲怆几分，心里的天崩地裂都浮在脸上掩不住。
他攥紧拳，想说话，眼泪却先行。
突然，灰蒙蒙的天空传来呜咽，脚下踩的地面开始摇晃。
四个人都皱眉低头，而他们之间，猛地多出一条巨大的裂缝，公良冶和肖玉站的那一边肉眼可见开始下沉。
“公良冶！！！”
“肖玉！！！”
聂应钟和闻道佟都大步往前，两只手抓住另外两只手，握紧。
雪花换成碎石在空中飞舞，聂应钟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开始跟着公良冶下落。
公良冶的眼泪往上打他的脸，冰凉。
他却抓紧公良冶的手，十指相扣。
两个人的体温放在一起，才能在五月大雪中，叠成温暖。
“对不起。”
他听见公良冶说。
没关系。
他却没来得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