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匆匆
公良冶收拾好行李,和肖玉趁夜走了。
一如他那时离家一样,走得匆匆,一句话没留。
只是那次他去寻一个人,这次他逃离他。
所以聂应钟醒来的时候,视线踩过房里的每一个角落,却没能找到他。
“应钟…!”
床边的闻道佟披着厚厚的外衫,脸色比以前白好多,也是一副病样,看他睁开眼睛却双眼一亮。
“咳咳咳咳…”
聂应钟疯狂咳嗽起来,想坐起来,身上却每一处都在疼。
肺随咳嗽的动静一颤一颤,伤口撒了盐一样钻心。
可他无力理会那些,扶着闻道佟都胳膊坐起来,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问道,
“公公良冶呢?”
闻道佟扶着他的胳膊颤一下,聂应钟的心脏就开始隐隐作痛。
“他…”
“他被抓到哪里去了?!”聂应钟瞪大眼睛,嘴唇因为太久没喝水都干裂了,他的眼眶却霎时盛了一片水,
“我,我去救他…”
他要掀被子,闻道佟连忙按住他,
“他没事,他和肖玉出去给我们买药了。”
“这里所有人,只他一人完好无损。”
聂应钟松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卸下来,靠回枕头上,
“那就好。”
闻道佟给他递来一碗温水,他接过,
“妖王,怎么走的。”
闻道佟看了一眼门外,“师父来了。”
“师父是神仙,妖邪见了他,自然要怕的。”
“哦。”聂应钟面无表情应一声,不说话了。
闻道佟还想再说什么,却突然有人敲门。
闻道佟起身应门,来的是公良路。
“听说聂公子醒了,我赶忙要人煎了药来。”
公良路笑眯眯把药端到床前,斗篷上都是雪。
聂应钟看着他的眼睛,一下子好像看到了公良冶。
他抓住公良路的衣袖,
“公良冶什么时候回来,你们公良府没有其他可以使唤的人了吗,外面那么大雪,怎么要他亲自去。”
“到时不知道从哪窜出一只妖,肖玉也护不住他呢?”
公良路被他一连串问懵了,而后很快回过神,下意识和闻道佟对上眼神。
闻道佟抿嘴,垂着视线。
公良路会意,马上扬起一个笑容,把碗送到聂应钟跟前,
“聂公子为了救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他心里愧着。”
“任何与聂公子有关的事情,都抢着去做了。”
公良路替他掖好被子,
“无妨,他也是个男人,先前离家出走那么长时间,也没事。”
聂应钟闷声喝起药来,公良路站直,侧过脸朝闻道佟示意一下。
“聂公子,那我先回去了,还有什么事情吩咐小厮便是。”
他说完大步出了房间掩上门,闻道佟也找了个借口一起出去了。
两人站在门外的檐廊上,看着外面的漫天大雪,沉默了一会儿。
“冶儿的事情…”
公良路率先开口。
“待他养好伤,再说吧。”
闻道佟摇摇头,无声叹口气。
之后两人很有默契地对视一眼,而后公良路才在小厮撑着的伞下,走开了。
蒙在鼓里却被所有人小心保护着的那个人也喝完了药,端着空空如也的药碗看着窗外,算着难熬的时间。
盼着那人回家。
——————
这几天的雪越下越大,闻道佟穿过檐廊,走在去往聂应钟房间的路上。
远远的,他就看到那边站了一个人,穿着那天公良冶送给他的大袄,望眼欲穿。
一片雪花迷了眼,闻道佟发现,他看不清聂应钟的脸了。
艳青白的毒早就深入骨髓,症状也渐渐破开肖玉的妖力漫出来。
他抬手扫扫自己肩上的雪花,加快步伐走到聂应钟身边,
“怎么出来了。”
“外面冷,进去吧。”
聂应钟半边身子靠在柱子上,不看他,只望着那空荡荡的大门,嘴唇动两下,
“闻大哥,公良冶怎么还不回来。”
“他不会出事了吧。”
闻道佟整理一下突然悲伤的思绪,笑道,
“有肖玉看着呢,他没事。”
“肖玉又怎么了,上次…”聂应钟想起什么,身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妖王不是都来了。”
闻道佟愣一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毕竟他知道,公良冶不会回来了。
聂应钟猛地抓住他的胳膊,鼻尖在这寒冷的天气下通红,
“闻大哥,我们去找他好不好?”
“我一天没见着他,我就担心…”
“担心得吃不好饭,睡不好觉…我能走了,你看…”聂应钟在他面前摆弄两下胳膊和腿,
“我们去找他好不好?”
闻道佟别过脸,悲伤一下子涌到喉咙眼,差点眼眶也红了。
他深吸一口气,握住聂应钟那双冰冷的手,声音很轻,
“好。”
“再休息几天,等你身子再养好一点,我们就去找他。”
聂应钟脸上顿时绽开一个笑容,苍白的嘴唇终于有了血色。
“好,好啊。”
他回握住闻道佟的手,用力捏两下,
“那闻大哥,你再等我几天。”
“我先回去了。”
他放开闻道佟的手,直到转身之前,脸上的笑容还是明艳,明艳得可以让发灰的天都变蓝。
可是他转过去的那一瞬,身后站着的闻道佟却铺了满脸泪花。
寒风刮着雪打在眼泪上,冷到快要结起冰霜。
聂应钟一步步走回房的身影旁边,一下子多出两个人。
一人背着大书箱,一人摇着折扇,时不时回头来看他。
这三人的身影越行越远,逐渐看不清了。
闻道佟一只手掐着柱子,哭得隐忍却狰狞。
他一定会先离开他们,可他希望在那之前,他们每一个人都幸福。
他也如此迫切地希望,在眼睛完全看不见之前,能再看看那张俊美的脸。
看他笑着摇折扇,说些不着边际的傻话。
哪怕他的目光,一直放在公良冶身上,也无所谓。
聂应钟合上了房门,一切幻想都随着那声音破灭。
聂应钟和公良冶不会幸福。
而他和肖玉,也不会。
闻道佟擦一把眼泪,觉得呼吸一下子顺不过来了。
他背靠在柱子上,任由冷风灌入衣领,强迫自己清醒。
他此生所剩无几的时间,只有一件未完的事。
那就是把聂应钟送回去。
他微微眯起眼,看着发灰的天。
这五月的雪,当真不肯放过每一个人,和每一个让人心寒的机会。
“应钟是另一个阴阳血,得在妖王对他下手之前,将他送回原世。”
“佟儿,师父就剩这一个请求了。”
—————
“天越来越冷,你再找两个人去聂公子那边,看好他房里的炭,别让炭熄了。”
公良路坐在房里,吩咐旁边的小厮。
小厮应声下去了,那扇门打开,外面钻进来好多雪花洒在地上。
跟着进来的,还有一个人,苍白的脸,被愤怒和不解燃烧的眼神。
公良路猛地站起身,那门在聂应钟后面哗一声合上。
“你怎么来了。”
公良路走过去,想拉着他的胳膊在旁边坐下,聂应钟却将手一甩,眼里闪着倔强的光,
“我问你,公良冶的箱子怎么不见了?”
聂应钟反手抓住公良路的衣领,直直瞪着他,不容半分假话,
“他去买药,有必要带着箱子去吗?”
“公良路,你们到底在瞒着我什么!”
公良路愣一下,飞快扬起一个笑容,把手放在聂应钟的手腕上,企图安抚他的情绪,
“聂公子,哪有事情瞒着你。”
“箱子的事情我不知道,冶儿或许有他的打算。”
聂应钟的手指收紧几分,紧张的情绪瞬间在空气中蔓延,谁都无法化解,
“公良路,他是你亲弟弟!!!”
“他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舍得吗?!”
防线顿时破了一个角,公良路的表情不太好看了,只剩一点强撑的意识,
“聂公子,你…”
“公良路!我有多在乎他,你知道吗!”聂应钟暴躁地打断他,吼着吼着眼眶两边竟渗出眼泪,
“我醒来以后就没看见过他,这就是你们公良家对我的报答吗?!”
“这就是他还我的情吗?!”
“我走了那么多次都没走成,可他呢?”
聂应钟的声音开始发抖,眼泪两行滑下来,打湿一片衣襟,他却感觉不到冷,
“他每次说走就走,半句话不留,走得干干净净…”
“你们公良家的人,都这么霸道吗?”
他的手软下来,却还扯着公良路胸膛的衣服,低头哭得撕心裂肺,语气却柔软几分,
“你如果还有点良心…能不能…”
“能不能告诉我他去哪了…”
公良路的心脏突然疼得厉害,叫他撑着后面的桌子才能站稳。
这个人,这个在他梦里欢笑,用离别的血不断作祟的人。
如今却揪着他的衣领,说着他对别人的情。
公良路低下头,窗外的雪霎时大几分,窗纸都要拦不住了。
“聂公子。”
他低唤一声,公良冶临行之前的嘱咐在耳边回响。
“冶儿托我带话给你。”
“他说…”
公良路哽咽一下,隔着空气抚上聂应钟的鬓发,
“这一生,情长是你,遗憾也是你。”
“只愿,两相安好,莫要再见。”
聂应钟浑身顿一下,地板上停了一滴眼泪。
而那眼泪中,盛着公良冶的脸,他走在大雪里,背着他的大书箱。
而他身边,不再有自己,只有漫天无情的大雪。
两相安好…
聂应钟咆哮一声,猛地推开公良路,瞪着野兽发狂一样的眼睛,
“开什么玩笑!!!”
“什么遗憾什么安好,放他的狗屁!”
“我聂应钟是让他玩完就走的人吗?!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让他给我等着!”
他说完抽泣一声,倔强转过身,哗一下打开门,融进大雪里。
公良路怔怔看着他的背影。
那样单薄,那样孤单。
和公良冶走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