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吻雪
“二少爷！来人了！”
一个小厮慌慌忙忙进来，公良冶一惊，桌上的茶杯差点翻了。
小厮没说来人是谁，他却能猜到。
二话没说，这公子爷便夺门而出，小厮跟在后面跑到气喘，给他挡雪的伞却始终没能在他头上撑开。
公子爷跑到门口的时候，淋了一身的雪。
大门敞开，在外面等着的公子刚拴好马。
公子回头，也一身的雪。
他们对视的目光，迸出火星，险些就着雪把周遭点燃。
“应”
公良冶才刚说出一个字，眼泪就下来了。
这一世的孽，还是离命运的齿轮近了几分。
他突然哭得不能自己，低着头，身体跟着一抽一抽。
聂应钟看着他，反复上扬的火气被悲哀一层层覆盖。
辛酸涌上来，他却又能真实地听到那人的哭声了。
“闻大哥，你们先进去吧。”
闻道佟点头，把行李拿下来，和公良冶擦肩而过，顺手支走了后面的小厮。
公良府壮阔的大门，一下子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公良冶的哭声一遍遍摇晃着空气，眼泪滴在鞋尖融了一小块雪。
“应钟应钟啊…你走吧…”
“你不该来…你不能不能来啊…”
公良冶抹一把脸上的眼泪，抬头的时候，那公子却气势汹汹地过来了。
公子瞪着和他一样能涌出血的眼睛，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推在身后的大门上，“咚”的一声。
“我为什么不能来？！”
聂应钟问。
公良冶悲哀地看着他，一只手缓缓抬起来，在碰到他的脸颊之前又停下，手指禁不住颤抖，
“你不能死。”
伤痛刀子一样划破周身的血管，失控的情绪开始在身体里狂奔。
聂应钟猛地抓住公良冶那只手腕，狠狠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那你就可以死吗？！”
“公良冶，你说的都是对的，我早就被你摸得透透的。”
他的声音也开始颤抖，却中气十足，
“我就是爱你，比上一世那个聂应钟爱你。”
“我愿意留在这里，就是他妈的为了你这个人。”
“公良冶，”聂应钟的视线烧在公良冶脸上，剧烈摇晃，直直晃进公良冶心底，
“我不能死，那你又敢死一个看看？”
公良冶嘴唇紧紧贴在一起，心脏起起伏伏，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不该冲破胸腔。
聂应钟爱他，可为什么是在这种时候。
这种，要直面生死的时候。
“应…”
公良冶刚张开嘴巴，聂应钟就猛地收紧手指，嘴唇贴上来，凶狠的温热沿着血管倒流。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哪怕说出来了，也会被聂应钟吞下去。
聂应钟的吻很凶，就像他这个人，骂人的时候，杀妖的时候，哪怕对人好的时候，都带着一股子狠劲。
可是这一次，似乎也带了点绝望。
公良冶死死扣紧聂应钟的手指，抵在墙上的脑袋跟随他的征伐缓缓移动，另一只手抬起来，滑过衣带，搂上他的腰。
唇齿相接，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相触。
没有一片雪花，能趁虚而入。
呼吸在五月异常的寒冷中沸腾，神思却极致清醒。
紧紧相贴的两个人，一个逐客，一个想留。
心事和生死相连，随着吻的深入变得更加沉重。
明明没有人是妖，四周却好像生出一个结界，隔绝严寒，隔绝生死。
聂应钟停下来的时候，公良冶才发现他哭了，只不过之前的抽泣声，全被吞进了自己的喉咙里。
“公良冶…”
聂应钟突然低头，胸膛与他紧贴，脑袋一沉用额头触上他的肩，
“别赶我走…”
“除了你，我再没有别人了。”
公良冶痛苦地呜咽一声，换成两只手接住他，拒绝的话卡在喉咙，和上涌的心事反向喷薄。
是这样的。
他哪一次，能拒绝聂应钟。
聂应钟才是，把他摸得透透的。
——————
闻道佟走过来的时候，肖玉还以为看错了。
外面的雪很大，肖玉待在檐廊底下，听说公良冶急匆匆跑去门口了，他来看看。
现在走回来的，却是闻道佟。
那个不爱说话，只知道闷头追过来的小凡人。
肖玉笑一下，又摇摇头。
“怎么，看个人都看不住。”
闻道佟走到檐廊下，肖玉伸手，摘掉他头发上的雪。
“我们才回来没多久，你们就来了。”
闻道佟把公良冶的大箱子放在地上，这时才抬眼望着他，
“还好，没来迟。”
肖玉眉心一动，放在闻道佟头上的手凝一瞬，最后还是放了下来。
他摊开折扇，挡住自己半边脸，
“说到底，你还是不承认我的实力罢了。”
“小凡人，可别看轻我～”
闻道佟摇头，还是直直望着他，
“并非看轻你。”
“没有全部胜算，我就不敢放手去赌。”
肖玉怔一下，千年的妖也有语塞的时候。
闻道佟见他这副表情，竟然笑了。
“我闻道佟这辈子看到太多人死了。”
“我不想，再听到任何一个死讯。”
“尤其是，我在乎的人。”
肖玉突然笑出声，笑声在空气中荡了好久，雪花都羞得飘走了。
“哈哈哈哈哈哈…”
“我要是死了，哪有人给你传死讯。”
他伸手揽过那人的肩，打开前面的门，
“不过你放心，我肖玉可没那么容易死。”
“走吧，喝杯热茶，可别把你这小凡人冻死了。”
闻道佟任由他搂进去，门一掩，门内门外，顿时两个季节。
聂应钟和公良冶走过来的时候，那大箱子还放在檐廊。
“怎么不拿进去，都要冻坏了。”
聂应钟喃喃一句，“闻大哥这人…”
公良冶跟在他后面，噗嗤笑了一声，伸手捉住他的手腕，
“你如今怎么比我还心疼这箱子。”
聂应钟脸腾地一红，不由分说打开他的手，瞪他一眼，
“你别得寸进尺！”
公良冶委屈地摸摸被打红的手背，
“亲都亲了…摸个手又不许了。”
“你别说了！”聂应钟差点没拎着他的衣领把他丢出去，“再多说一个字就把你嘴揪了听到没有！”
公良冶乖顺地点头，眼中却闪着调皮的精光，
“那应钟今晚…”
“和我歇一间吗？”
聂应钟头皮突然一紧，身体却异样地滚烫。
他二话没说，抱起箱子就开门躲了进去，闻道佟还以为妖怪来了，手里的茶洒了一地。
公良冶看着他慌忙落逃的背影，眼底的雀跃藏都藏不住。
可惜欢欣只有一瞬。
再抬眼的时候，那公子挺俊的背影又变为沉重的负担，压得他喘不过气。
原本就半只脚踏进阎王殿，如今手里却牵了另一个人。
生死的关卡放在面前，是一座山，和五月无法驱散的雪。
——————
“意思是，妖王想抓公良全家，好拿来要挟他？”
聂应钟听懂了，坐在桌后点了点头。
“不知道妖什么时候来，我们该怎么办。”
公良冶坐在他旁边，胳膊死死贴着他的胳膊，
“我和肖玉商量过。”
“拖家带口逃跑，不仅跑不了多久，如果在野外遇上，我们必死无疑。”
“倒不如，把公良府当作阵地，借用我们对公良府的了解来对付他们。”
肖玉没说话，坐在他们对面自顾自摇着折扇，视线精明地打量着这两人之间的气氛。
聂应钟点点头，“说得对，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还不如正面对抗，和他们大战一场。”
闻道佟喝一口茶，沉声道，
“妖的目标，是公良府老爷夫人大少爷。”
“自然还有公良冶。”
“如果能顺手把公良冶带回去，于他们来说再好不过。”
空气沉默一下，每个人都知道，守住这么多人何其艰难。
“当务之急，是找个合适的地方把要保护的人集中起来。”
闻道佟继续说，声音无比冷静，
“我和应钟一起布个防妖结界，能挡则挡。”
聂应钟也一脸严肃，“要布结界，室内最好，可以借用房子的外壳，结界会更牢固。”
“我负责留在里面守结界，闻大哥和肖玉，在外面解决其他妖。”
“肖玉，凭你对妖王的了解，他会派谁来？”
肖玉眼一撇，故意不看他，手里的扇子摇得轻快，
“他要派，那必是派四大青白。”
“其中一个青白在这里，剩下三个，离青白最难对付。”
“不过离青白向着我，来了反而碍事。”
“所以，来的应是艳青白和伏青白。”
闻道佟眉头一皱，似乎体会到形势的严峻，不吭声了。
肖玉轻扫他一眼，继续说，
“这两青白拆开来打，都打不过我。”
“但合力，可就难对付了。”
闻道佟一口气把杯子里的茶喝完，聂应钟面前的茶都已经放凉了。
“应钟，”闻道佟侧过头，“正如你说，外面交给我和肖玉。”
“我会和肖玉商量对策。”
“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你都别出来。”
死亡的危险从脚底扯着裤脚爬上来，聂应钟深吸一口气才找回呼吸，放在腿上那只手不知不觉攥紧了衣服。
他正想说什么，闻道佟却扭过头去，不给他机会。
这时，另一只手伸过来，搭在他的手背上。
聂应钟侧过脸，直直对上公良冶的眼睛。
“应钟，若守不住，就别…”
“嘘。”
聂应钟一只手伸过去，按住公良冶的嘴唇。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公良冶怔一下，对面的肖玉脸色也凝重几分，视线有意无意落在他们在桌下交叠的手上。
闻道佟察觉到气氛不对，连忙拍拍聂应钟的肩，
“好了，你先和公良冶去，把公良老爷夫人他们带过来，这几天在这里歇下。”
“编个像样点的理由，实在不行，就把实话说了。”
“这一仗，不允许任何人出纰漏。”
聂应钟郑重地看他一眼，站起身，
“我们去了。”
“闻大哥，谢谢你陪我来。”
闻道佟笑一下，连空气都温柔几分。
“不谢。”
“跟你来，是我自己的决定，你不用负责。”
聂应钟狠心扭过头，扯着公良冶出去了。
门打开，外面的风雪借机钻进来，跟着钻进来的，还有另一道视线。
“哥？”公良冶愣一下，看着公良路端着点心僵在原地，“怎么不进去，要在外面吹风。”
公良路这才解冻似的，扯起一个难看的笑容，聂应钟看到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啊，没事，我不冷。”
“冶儿，你们方才说的妖…”
“是怎么回事。”
公良路顿一下，视线移过去落在聂应钟脸上，格外深沉。
他从未感觉离自己那个噩梦这么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