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入城
马车摇摇晃晃，聂应钟紧紧攥着公良冶临行前递给他的衣服，觉得眼泪都要被马车晃出来了。
肩膀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聂应钟侧过头，看见闻道佟手里拿着一块烧饼。
“吃点，饿了吧。”
聂应钟接过饼，不声不响咬了一口。
闻道佟从包袱里又拿出一块，不看他，却问了一句，
“难过了？”
聂应钟飞快地否认，执拗地扭过头，眼眶却通红，
“甩掉公良冶，我高兴还来不及。”
闻道佟轻笑一下，咬一口饼，
“骂他的是你，最担心他的也是你。”
“没人喜欢分别，你也是。”
聂应钟的眼睫毛兀自颤了颤，吃饼的速度慢了好多。
“闻大哥，”聂应钟扭过头，“公良冶，是不是也重活了一次。”
闻道佟点点头，眼睛严肃几分，
“不仅如此，我觉得，他还什么都记得。”
聂应钟眼底的落寞藏不住，随着视线掉在地上，
“是啊，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是奔着我来的。”
“只可惜，我不是那个人。”
闻道佟抿嘴，默默吃两口饼，才沉声道，
“也好。”
“公良冶是阴阳血，你离他远点，少些危险。”
聂应钟的表情突然愤慨，猛地把剩下的饼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吼道，
“就是啊！他明知道他是阴阳血还接我下山，太没良心了吧！”
“这种狗人，有什么好怀念的，滚滚滚！”
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车帘外传来车夫的声音，
“二位爷，连州到了。”
聂应钟猛灌几口水才把饼咽下去，闻道佟见他说不出话，大声答道，
“谢谢啊，我们这就下车。”
聂应钟咽下饼以后，拿好包袱和闻道佟一起下了车。
脚刚踏上地面，他就深吸一口气，用寒冷的空气麻痹自己悲伤的神经。
闻道佟给车夫拿了点银子，又道了一遍谢。
车夫笑笑，收了钱，却没马上走。
聂应钟抬头，眼睛还死死盯着天上的雪花没放。
“怎么了。”闻道佟顺着他的视线抬头。
“闻大哥，”聂应钟吸吸鼻子，“你说，这天要冷到什么时候去。”
闻道佟摇头，“不知道，为何要问这个。”
聂应钟收回神思，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衣服，扯起一个笑容，
“就是突然想问。”
他转身，往街对面的客栈走过去。
脚一下一下踩在雪地上，发出微弱的声响。
其实他问这个问题，是害怕这寒冷持续下去。
这样总有一天，他要穿上公良冶送给他的衣服。
而后，被迫想起他的笑容，就着身上的温暖。
看着两人走进客栈以后，车夫下了马车，火速躲进了公良当铺。
而此时的公良冶，正在赶往连州的路上，坐着马车摇摇晃晃。
肖玉翘着二郎腿坐在他身边，摇着折扇。
“哎呀你别摇了。”
公良冶打个喷嚏，一脸嫌弃地看着肖玉，
“从春天摇到冬天，还没摇够啊。”
肖玉嚣张地扬起嘴角，收起扇子，却拿扇柄戳戳这少爷的脸，
“瞧你这话说的，现在才刚要入夏呢～”
“是老天爷非要下雪，和我没关系～”
听了这话，公良冶的脸色凝重一下。
这人间，定有什么蹊跷。
然而他只凝重一瞬，就没忍住困意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马车已进了连州城门。
——————
这鬼天气，大白天还这么冷。
聂应钟和闻道佟站在街边，街上的人少得可怜。
而他们写着“除妖学堂”的招牌，也无人问津。
这是离开公良冶独自创业的第一天，就碰了个大石壁。
聂应钟摸摸冻红的鼻尖，心虚地看了闻道佟一眼。
闻道佟闭着眼睛，好像站着睡着了。
喂！这人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能找到学生吧！
聂应钟脑袋上蹭地冒起一团火，猛拍一下闻道佟的肩膀，声音打破可怕的寂静。
“闻大哥！”
闻道佟惊醒，聂应钟继续说，
“你就忍心看着师门破落，无人继承师父的衣钵吗！”
“你想想，我们最小的师弟，居然是一只猫！你能忍吗！能忍吗！”
闻道佟学他摸摸鼻子，一脸正经，
“最小的师弟，是你。”
聂应钟无奈地抹一把脸，想了想继续说，
“对啊！最小的师弟都二十二了，我死了以后，师父就后继无人了！”
“世上还是有妖害人，怎么办？”
闻道佟还是摸摸鼻子，“你想得太远了。”
他这软绵绵的语气，让聂应钟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软柿子上，气归气，却也不知道怎么办。
他烦躁地捶一下墙，屋顶哗啦掉下来一片雪，正正砸在面前的地上，堆了个不成样的雪人。
聂应钟抱头蹲下，又放开自己的脑袋，兀自去捶那坨不成形的雪，
“咱们总不能一直这样找不到事情做…”
“挣不到钱，永远只能找公良家拿钱…这样下去，我们算什么啊！”
聂应钟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走都走了，还像个乞丐一样…”
突然，不远处传来什么声音，接着哗啦一下，家家户户紧闭的大门都开了。
这空前的盛况，让悲伤的聂应钟抬起了头。
“公爷来咱们连州说书了！就在春草堂！”
喊人的那位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聂应钟听清了。
街上霎时多了好多人，蜂拥往一个方向去了。
聂应钟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强装淡定拍拍身上的雪，对闻道佟扯起一个笑容，
“闻大哥…”
闻道佟点点头，坚定地打断他，
“公爷，说书，错不了。”
“就是公良冶。”
聂应钟的火气又上来了，直冲脑门。
被冻僵的手指一下子也活泛了不少。
“砰”一声，他把手上写着“除妖学堂”的板子一扔，两只眼睛亮起来，倏倏往外冒着火光。
“他屁颠屁颠跟过来是什么意思？！”
“我就说，怎么那么容易放我走了，原来是想来这招！”
聂应钟抬腿，跨过地上软绵绵的雪堆，一下子融进往春草堂去的人流里。
闻道佟赶忙抬脚跟上他，顶着通红的鼻子问道，
“应钟，你去做甚？”
聂应钟没回头，每一步都走出要杀人的气势，
“去砸场子！”
闻道佟拿着那块他亲自题字的板子，沉默地跟在聂应钟后面。
他很清楚，聂应钟不是去砸场子，而是去见公良冶。
他天天念着他，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人流夹着两个人往春草堂涌去，聂应钟气势汹汹，闻道佟则夹着板子，摇摇头。
突然，什么人从屋顶落下，落在闻道佟身旁。
一只手拿折扇摇啊摇，另一只手揽住了闻道佟的腰。
“哟，还除妖学堂呢，哈哈哈哈哈…”
肖玉的笑声夹在人群中不太显眼。
最后，只剩聂应钟一个人气势汹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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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过过…借过一下！”
聂应钟凭借那双冒火的眼睛成功击退了不少前面挡着的人，直接从队伍最后插到了头。
“喂，凭什么让着你啊！我们先到的！”
一个大汉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
聂应钟回头，挑眉道，
“我来砸场子你也拦着，那我砸你？”
大汉看着他腰间的剑，再对上他失去理智的眼睛，顿时不敢发声了。
“谁要砸场子？”
“谁啊这可是公爷的场子…”
“不想活了吧？”
后面的人议论纷纷，却只看着那年轻的公子一步跨进大堂，好几个小厮涌上来，他却随手拿起一把椅子。
“公子！听书得去外面听！里面不能进！”
小厮们说着，却急忙松开他，公良冶身前，瞬间没有人挡着了。
人群发出唏嘘声，却没人上来保护公良冶。
站在书案前面的公良冶没动，只怔怔看着举着椅子走过来的男人，脸上没有半点惧色。
男人黑着脸，半步没停，眼看着就要抓上公良冶的衣领。
公良冶终于开口，说，
“你看，除了你，没人能那样拼死护我。”
聂应钟一愣，胳膊一软，那椅子突然好重，他拿不动，只好放在地上。
人群又一阵唏嘘，似乎人人都松了口气。
这时有人喊道，
“公爷，快把他轰出去！”
“是啊是啊，快把他赶走！太碍眼了！”
公良冶斜了人群一眼，胳膊一伸，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揽住了聂应钟的腰。
“他可不能走。”
“我今天这场书，可是为了说给他听，才来连州的。”
人群瞬间安静了，如果有一只苍蝇飞过，都能发出轰鸣。
可是即便没有苍蝇飞过，聂应钟的脑子也轰鸣。
温热从腰际直直冲上天灵盖，他竟然忘了，正值五月飘雪。
“喂！”他猛地弹开，一掌打掉公良冶的手，大叫道，
“你在说什么狗屁玩意！”
聂应钟一边说一边就想往外跑，公良冶的脸色却越看越不对，像是夹着某种得胜的欣喜。
他手一抬，后面的窗子里便飞出一个公子，一手拿着折扇，毫不犹豫朝聂应钟冲了过去。
两人在春草堂的桌子椅子中间一番打斗，外面的人群连声叫好，之后聂应钟就被五花大绑在一张椅子上，推到了公良冶跟前。
“闻大哥！救我！！！”
聂应钟大喊一句，目光却落到后面的柜子旁边。
闻道佟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收获了和他如出一辙的待遇。
“啊呀啊呀啊呀～～”肖玉大笑一声，围在聂应钟身边，用扇柄重重敲他的头，顺道把一块布塞进了他嘴里，
“好一出瓮中捉鳖～～”
“本来，我是不愿意干这活儿的。”
肖玉撩起一边的头发，眨眨眼，
“可是一听说要抓的是你，我就答应了。”
人群中又响起唏嘘声，这次却全来自姑娘们。
姑娘们的视线全粘在肖玉那张如画的脸上。
而聂应钟的视线，却烧在公良冶那张又蠢又坏的脸上。
他发誓，一松绑就把公良冶吊起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