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走吧
公良冶听见露台闻道佟的那句“应钟”,身体在思绪接上之前就做出反应。
他往外跑,肖玉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喝道,
“他不是聂应钟!”
公良冶喉结动一下,心中的痛楚幻化成形,涌上喉管,再喷涌而出,
“不是又怎样!”
他用力甩掉肖玉的手,两眼瞪得通红,
“是,他爱钱,口是心非,性子冲动,动不动发火,和那个聂应钟完全不一样!”
“可救我的不是他吗?”
公良冶抽泣一下,“受那么重的伤还要护我的不是他吗?!”
“在我眼里…他就是应钟。”
“而且…正因为他不是那个人,”公良冶悲哀地扯着嘴角,“比起公良路,他才更愿意爱我。”
肖玉顿在原地,扯住公良冶的手还悬在空中,公良冶却毅然转身,一片衣角都没留。
公良冶的脚步声跑远了,那妖却独自用一只手撑住窗沿,眼睛落寞地张了又合。
什么时候翻出窗子,公良冶不知道。
可他翻出去以后,公良路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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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良冶一口气跑上露台,外面还是满天的雪。
他看到雪里倒着的那人,心脏剧烈疼一下,好像一下子回到那天,他在公良府门前,看着满地白色上面,覆的血。
“应钟应钟…”
公良冶跑过去,被沿路的雪花无情打着脸。
闻道佟跪在聂应钟身边,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想把他扶起来。
公良冶跟着跪下,抓住聂应钟手腕的那一瞬,心脏又撕裂一样。
他的手,就像那天那样冷。
“应钟,你…”公良冶哭得撕心裂肺,原本力气很大的手臂触碰到这具毫无声息的身体,却连用一点力都舍不得。
“你醒醒…”
闻道佟沉声看着他,“把他扶起来,搭把手。”
公良冶点头,聂应钟这才离开地上铺的那层雪。
他跑到闻道佟跟前,“我来,背他进去。”
闻道佟毫不犹豫打开他伸向聂应钟的手,
“不用。”
公良冶愣一下,周围的寒气入骨,最后还是妥协,把聂应钟扶上了闻道佟的背。
闻道佟背着他健步如飞,躲进客栈的灯火通明。
公良冶用被闻道佟打红的手背擦掉脸上的雪水和泪,跟了上去。
闻道佟推开聂应钟的房门,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去把人放在床榻上。
公良冶跟进来,用手把火盆端到床边,手指被烫红,他僵硬的手指却完全没感觉到痛。
闻道佟用被子把聂应钟裹得紧紧的,又去桌上倒了一杯热水,用手指一点一点沾在聂应钟发紫的嘴唇上。
“我我来…”
公良冶说着就要去抢闻道佟手上的茶杯。
闻道佟这时才抬起头,用那双带着愤恨的眼睛看着他,
“出去。”
公良冶愣在原地,眼睫毛上粘了点余雪,一颤一颤。
“我让你出去。”
闻道佟别过脸,又从旁边拿起一块洗脸巾用茶水打湿,敷在聂应钟脸上。
公良冶垂下视线,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
转身出去之后,他合上门,带着满脸的眼泪亲自打了一盆热水,放在聂应钟的房门口。
那天晚上,他梦见自己坐在聂应钟身边,双手握着他的手,用自己微不足道的体温给他取暖。
他对聂应钟说,你不是那个人又怎样。
而他用烫红的手指端过去的那盆热水,却在聂应钟的房门口静静地变凉。
第二天早上他看着那盆冷水,知道什么不可阻挡的事情发生了。
所以听到聂应钟那句“闻大哥,我们走吧”的时候,也就没有那么惊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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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道佟回房收拾行李,窗外却翻进来一个人。
闻道佟的手抓住包袱的一头凝住,没有回头。
“你,没劝成。”
肖玉摇着折扇,“是没劝成。”
“我没想到,你竟劝成了。”
闻道佟把包袱缠紧,挂在胳膊上,擦肩而过的时候停一下,肩膀也有意无意贴着那妖的肩,
“我没劝。是他自己的决定。”
肖玉点点头,抓着折扇的手指多几分落寞,
“走了。”
“走了。”
闻道佟说完,走了出去,没合门。
肖玉先是看着他那张空空如也的床,又转头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听见旁边那间房的门开了又关,那两人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转角。
他翻到外面那棵树上,看着在客栈门口站着的公良冶。
他虽然穿着一件大袄子,身材却很单薄。
特别是配上他阴阳血的特质,更可怜了。
雪淋在他头上,乍一眼还以为站着的是个老头。
客栈大门打开,公良冶立刻转身,那双眼睛亮一下,很快又黯了下来。
聂应钟也披着一件大袄子,低头走出来,手里拿着他的剑。
这把剑,他曾经拿着,护了他多少次。
公良冶眼睫毛难以控制地震颤两下,心底的悲和愿一同冒出来,随着他的目光直勾勾落在那公子身上。
可他们之间,隔了好大一场雪。
聂应钟看见他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
然后他移开了视线,走出来淋了一头雪。
公良冶迎上去,拿着一件毛皮大袄,手藏在那件大袄底下握紧。
“应钟…”他唤一声,眼中冒出千万分恳切,
“你,要走。”
聂应钟努力控制自己不看他。
他怕他那双眼睛,再一次让自己崩溃。
“我迟早要走。”
“别劝我。”
公良冶低头,吸一下鼻子,言不由衷,
“我不是来劝你。”
“我来,给你这个。”
他把手里的大袄伸出去,“这件衣裳你拿着。”
“天冷,还不知道要冷到什么时候去。”
聂应钟沉到底的心脏钝痛,心湖结了冰又晕开,如此反复。
他深吸一口气,接过公良冶的衣服。
公良冶又从袖管掏出一张纸递到他跟前。
聂应钟看到,他的手指在发抖。
“这是,我新写的字据。”
“我哥说的话,你别在意。我虽离家出走,好歹也是公良家的儿子。”
“我要用钱,没人管得了。”
一阵冷风吹过,那张单薄的纸被公良冶攥住一头,另一头飘飘摇摇。
聂应钟鼻尖一酸,下山至今的回忆沿着神经渗入血管,痛楚在身体的每一处发作。
他拿了这笔钱以后,他和公良冶,就彻底两清了。
挺可笑的,以前他只想拿了钱甩掉公良冶。
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却无法动弹。
“公良冶。”他突然抬头,对上公良冶那双冻得通红的眼睛,“我问你。”
“你知道,我上一世死在公良府吗。”
公良冶的眼睛被雪花不断敲打,却还是睁大了。
千言万语卡在喉咙,最后说出来的却只有一句,
“知道。”
聂应钟点点头,抬手拿走他手里的字据,折好。
“走了。”
他抬脚,迈进公良冶身后的风雪里。
闻道佟跟在他后面,看了公良冶一眼。
公良冶听着他们踩在雪地上的声音,胸腔不断起伏,掉下来的眼泪又被风刮走。
“应钟!”
他突然转过身大喊,那公子的脚步于是停了下来。
“你怪我吗。”
公良冶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又小了很多。
聂应钟拢进身上的大袄,背对着他的鼻尖被风吹红。
“我为什么要怪你。”
“公良冶,你给了我这么多钱,我后半生都不用愁了。”
“所以遇到你,是我到这里来以后最开心的事情。”
聂应钟抬脚踏上马车,没有回头,只有声音飘过来,
“你,保重。”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就消失在车帘后。
钱是借口,最后一句话是真的。
公良冶看着他们的马车消失在风雪后,脸颊被冻得通红。
肖玉跳下树,走到他身边。
“公良冶,你要怎么做。”
公良冶没看他,直直盯着地上的车轱辘。
“跟着他。”
他说完转过身,抬脚跨过客栈的门槛,通身的傻气全然不见。
肖玉追上去,摊开折扇挡雪,
“他都走了,你怎么跟?”
公良冶径直走进客栈,长长的鬓发被风吹起,在空中扬出一股坚定,
“车夫是我的人。”
“他们去了哪,要去哪,我都知道。”
公良冶张开胳膊,几个小厮上来,替他扫掉袄子上的雪,
“聂应钟,走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