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活该
第二天闻道佟前脚踏出房门,后脚就被蹲守的聂应钟拽走了。
“闻大哥,”聂应钟顶着一双熊猫眼,笑得像个整夜没睡神智不清的傻子,“你昨晚帮了我大忙,走,我请你吃饭。”
他的手在闻道佟肩膀上拍拍,
“之前你说的那个…和你一起走的事情…”
“我答应了。”
闻道佟愣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还未来得及说话,身后便有一个人跟着跑出来,同样顶着一双熊猫眼,却面露凶光,
“什么?!”
“应钟!你要走?!”
聂应钟听到公良冶的声音,表情僵硬了一下,却没回头。
他死死扣住闻道佟的肩膀,扯出一个狰狞的笑容,脚步加快速度,
“走走,我们边吃边讲,我有一个好主意…”
公良冶看着他把闻道佟扯走,不安升到顶,点燃毕生囤积的危机感。
聂应钟这次,来真的。
他该怎么办…该怎么挽回…
眼看那两人就要走到楼下,公良冶咬咬牙,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三十六计,死缠烂打第一名。
一路跟到街外的酒肆,还要挑那两人旁边的桌子坐下,生怕他们不知道他是个跟踪狂。
可即便如此,聂应钟的视线,也再没落到他身上。
“闻大哥,我记得之前你说,我是你师弟。”
聂应钟给闻道佟倒杯酒,“可是我只有一个到了三岁还不会说话的师弟,我师父那老家伙也没说教过别人。”
闻道佟捏紧酒杯喝了一口,手指转动着杯壁,
“应钟,你听说过永青阁吗。”
聂应钟点头,“师父同我讲过,永青阁里面的除妖人,个个好身手。”
“闻大哥,你不会就是永青阁出来的吧?”
闻道佟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示意他小点声,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永青阁里的人,早就死完了。”
“但是应钟,”他直直对上聂应钟的眼睛,里面好像有一团火在烧,“你是我师弟,不会有错。”
聂应钟绽开一个笑容,“有你这样的师兄,怎么都不算白来一趟!”
正当闻道佟听得云里雾里之时,他继续说道,
“正好,我有一个想法要跟你商量。”
“我不打算跟着公良冶了,也没有皮革厂了。”
“所以我想着,”聂应钟脸上的笑容乍一看真诚,仔细看却无端落寞,“和你一起开个除妖学堂,收几个徒弟。”
“既可以让那些不知妖邪之事的人多点防身功夫,也能赚点钱过活。”
“不求大富大贵,没有鸡腿饭就吃红薯,反正能活就行。”
这话是说给闻道佟听,也是说给公良冶听。
公良冶怔在桌上,一块莲藕没夹稳,颤抖着滑到桌上。
聂应钟用眼白将他火一样烧得生疼的视线全盘接收,心脏揪着疼,却没有改变想法的打算。
因为这傻子身体受罪就算了,心还要疼。
他不想再陪他玩了。
公良冶算个什么东西,两天不见,他就能忘得一干二净。
这样想着,公良冶瀑布一样往下流的眼泪,他也能装作看不到了。
“我答应。”闻道佟看了聂应钟一眼,别有深意地吃了口白饭,“你既已下定决心,等肖玉回来,我们就走。”
“在此之前,肖玉让我看着公良冶。”
聂应钟深吸一口气,用力点点头,
“好,好啊。”
“这几天,我就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徒弟。”
他说完就开始埋头吃饭,一口接一口,一下没停。
他不明白,为什么吃到最后,旁边那桌的人只知道哭,却不知道走过来跟他说,能不能别走。
没了你,我活不下去。
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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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客栈的路上,跟在后面的那人步伐漂浮,总感觉走几步就要飞起来了。
聂应钟没回头,公良冶那个丧尸一样的舞步却一点没漏下。
公良冶这回,该是真的难过了。
活该!活该!
聂应钟撇撇嘴,一步跨进了客栈的门槛。
上楼打开房门的时候,却愣了一下。
房间里面,分明坐着那个他恨不得挥拳打扁的大少爷,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有意无意抚弄着茶杯的杯沿,直勾勾看着他。
“聂公子。”他笑一下,目光总是散发出一股不容推脱的压迫感。
聂应钟沉下眉毛,哗一下关上门,隔断他让人厌恶的视线。
“怎么了?”闻道佟侧身去看。
“没什么,有条野狗闯进来了,我去换间房。”聂应钟拍拍闻道佟的肩膀要走。
那房门被推开,公良路精明的视线落在聂应钟的背上,起初谦谦君子的假面消失不见。
“聂公子说话的方式很特别,我很喜欢。”
公良路一只胳膊撑在二楼的栏杆上,看着聂应钟下楼。
正在上楼的公良冶听了这话身子一震,两只拳头下意识攥紧,抬头对上公良路虎视眈眈的眼睛。
视线偏移一点点,挪到聂应钟脸上。
那爱生气的公子看他一眼,眼中的情绪汹涌不定。
像是在责怪,又带着一丝挽留。
他就像一头高傲的狮王,总是说着伤人的话,也不会低头。
可狮王,真的会离开他拼命守护的这片天地吗。
公良冶的心神动摇一下,
应钟,是真的想走吗。
那公子别过头不看他,走下来,衣衫随他的步伐轻扬。
那么凑巧吹来一阵风,公良冶的手伸出去,那么凑巧抓住了公子的袖角。
他长长的眼睫毛随风一颤,心脏的跳动的力量沿着血管传出去,一下子击垮那公子的心防。
“应钟,别走。”
“你讨厌公良家,我就不做公良冶。”
“反正我这辈子,”那公子的头侧过来,公良冶抬眼,视线颤抖着对上那公子的眼睛,“只为你一人活着罢了。”
聂应钟的脚步一瞬间凝在楼梯上,无法动弹。
这是什么拙劣的情话。
公良冶只捏住他小小的一片袖角,他明明可以轻易挣脱,可他的胳膊却动不了。
什么为他一个人活着什么不做公良冶…他在说什么蠢东西…
可是自己,为什么听了这么开心呢。
聂应钟抽回他的袖角,骄傲地微扬下巴,目光高高在上落在公良冶的脸颊,
“你骗我的时候,吼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这样?”
“现在才求我,晚了。”
“公良冶我告诉你,等我找到学生,你就等着被妖怪拖走吧。”
“哦,你还可以去找你的千年扇子老妖,和他鬼混一辈子。”
聂应钟哔哩吧啦说了一通,然后头也不回地下楼。
公良冶愣在原地,手还僵着。
等他找到学生…
言下之意,是不是只要让他没学生,他就会留下来了?
公良冶眼珠一转,拳头握紧,突然露出一副颇有胜算的表情。
站在二楼的公良路和闻道佟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只看到那两个人在说话之前都苦着一张脸,说完话以后却都笑了。
闻道佟开门回房,公良路却待在原地,目光深沉着落在聂应钟的背影上,再看向公良冶的时候,公良冶也在看着他。
那双总是装着傻气的眼睛里,分明有了敌意。
这小子,在干什么。
公良路微微眯眼。
是因为聂应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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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良路识趣离开了,聂应钟于是没换房。
把公良冶推给闻道佟看着以后,聂应钟难得清闲,决定趁着晚上出去逛逛。
华景的街道热闹非凡,尽管不是彩灯节,街上的灯火也和那天没什么两样。
和彩灯节那天的唯一区别就是,被公子拉着袖管的公子,这次只能跟在公子身后。
隔着几步,屡次淹没于人群。
聂应钟在前面自在地走着,左看右看,鬓边几缕碎发随风摇曳,时不时染上细碎的灯光。
突然,他的目光停在一处小摊上。
红红的冰糖葫芦,披着被光照得晶亮的外壳,甜味隔着空气飘入心房。
他记得,被这东西戳中脸颊时的黏腻。
也记得,那天公良冶看着他澄澈的眼睛,记得他那句冰糖葫芦很贵的童稚谎言,记得下山以后第一颗冰糖葫芦有多甜。
聂应钟走到摊子前,从袖管里掏出钱袋,买了一串冰糖葫芦。
接过老板递过来木棍的时候,他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往旁边一瞥,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这么慌张闯入视野,又慌张想要逃离。
聂应钟手一滞,眼睁睁看着公良冶缩头乌龟一样藏进人群,奈何个子比较显眼,前面姑娘的发髻隐隐约约,只挡掉一半脸。
聂应钟咬一口糖葫芦,嘴角没忍住上扬。
公良冶没看清他的嘴角,暴露行踪正急得团团转之时,前面那姑娘走开了,那公子的身子彻底转过来,视线火一样烧在他脸上。
华景的街,哪怕晚上也很亮。
然而聂应钟脸上那个挑衅的笑容,却把整个夜空照得像白天一样。
公良冶怔在原地,视线比那天的冰糖葫芦还粘,死死贴在聂应钟脸上。
“应”
他还没来得及唤出公子的名字,公子就朝他一步过来,把手中的冰糖葫芦往他嘴边一戳,
“喂。”
“还你一串,我们两清。”
公良冶的手抬上来,下意识想握住公子的手腕。
触碰到肌肤之前,却弹了一下,到底没触上去。
公良冶低下头,耳根红得可怕,
“你你吃过的。”
“怎么?”聂应钟挑眉,“你嫌弃?”
“不吃算了。”
他收回手,公良冶却快他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
下一秒,公良冶的嘴就张开,舌尖抵在木棍上,咬掉下一颗糖葫芦含进嘴里。
他嘴唇上粘了蜜糖,涂了唇膏一样反光。
聂应钟看着金色的灯笼光在他嘴唇上跳跃,喉结一动,心里什么念头混着炽热上升。
有这么一瞬间,他竟然想用自己的嘴唇尝尝,这蜜糖究竟甜不甜。
真是疯了。
聂应钟回过神,恶狠狠把剩下的糖葫芦往公良冶怀里一扔,转头跑掉了。
公良冶被他的反应吓得措手不及,糖葫芦没拿稳摔在地上粉碎。
再抬头的时候,只看到那公子背影,发丝划破空气,带着光影逃离。
而人群的尽头,站着另一个人。
熟悉的精明眼睛,戴着假面的温柔笑容。
站在公子跑去的方向。
心脏一言不合就开裂,比地上的糖葫芦还碎。
公良冶攥紧拳。
这一次,聂应钟也要把自己丢在身后,不顾一切奔向他吗。
不可以。
可是自己说的,又算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