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旧人
耳边的风又一次呼啸而过,眼眶被吹得很凉,所以眼泪会落下。
肖玉咬紧牙关,注意到后面跟上来的声音,脚步加快跃到树上。
没跑几步,却猛然停下。
手中的折扇往后一掷,咣一声插在那凡人面前的树干上。
树干痛嚎一声,树叶倾盆暴雨一样砸下来,淋湿那人的头发。
“为什么跟过来的,总是你。”
肖玉张开手掌,折扇颤抖着从树干中□□,飞回他手上。
他定定看着朝他走过来的凡人,目光凌厉得出奇,在黑夜的林子里发出微光,
“你是在可怜我,还是在看笑话。”
“无论你是哪一种,你都要记得,我是你口中的千年老妖。”
“我对公良冶有情,”肖玉微微眯起眼睛,瞳孔缩成一条线,“却未必会对你手下留情。”
闻道佟摇头,走到他坐的这颗树下,抬起下巴望着他,
“都不是。”
“你想杀我,想哭,想生气,都可以。”
“我只是我怕你难过的时候,无人可说而已。”
“肖玉,”闻道佟的视线轻轻撩起黑夜里的微风,空气中一片青草芳香,“我知道比起裘青白,你更想当肖玉。”
“你作为妖的时候我斗不过你,可你作为人的时候,我可以陪你。”
肖玉双眼疯狂震颤一下,眼泪突然失控,滑下来砸在闻道佟脸上。
他一只手伸出爪子,死死扣在树干上。
“妖不能相信,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如今对我这样,又是什么意思。”
闻道佟笑笑,目光往下移,平视前方而后飘远。
“师父说妖都是坏的,都是没有感情的杀人魔,我坚信不疑。”
“可是那年烧了整座山,屠了整个永青阁的,不是妖,是人。”
闻道佟的表情有些痛苦,说出旧事的震撼比他想象中还要厉害,
“即便如此,我依旧相信师父的话。”
“相信妖不该存在,不值得怜悯或者倾注其他任何感情。”
“直到我遇到你。”
闻道佟说到这里,抬起头,直直对上那妖的眼睛,
“我就不再相信师父那句话了。”
“我信我亲眼看到的。”
“肖玉,我知道你更想当人,可我怕你难过的时候无人倾听,会让你重新走上那条路。”
“若你情愿,你说给我听。”
那妖听到这里,表情越发痛苦,积累上千年的不甘、愤恨和不被理解的、深埋的痛楚一并爆发,树干已经出现好几条深深的划痕。
“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离他很近…”
“却只有你,注意到我的眼睛…”
“在他眼里,我从出现到离开都是肖玉。”
“护他的肖玉,爱他的肖玉…走了又一次次回来的肖玉…”
“他却从未想过,也不在乎,我从裘青白变成了肖玉,也可以变回去。”
闻道佟生生对上他的眼睛,
“并非无人在意。”
“我不想你变回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物。”
肖玉低头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破涕为笑,手也从树干上挪开了,
“你算老几,你在意,有何用。”
闻道佟松一口气,嘴角微扬,
“有用。“
肖玉情绪恢复地很快,一下子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摇起他的折扇,
“我要说的说完了,你回去吧。”
“光靠聂应钟那小子,守不住他。”
闻道佟脖子有点酸了,却还是抬头看他,
“你不回去。”
肖玉咧嘴一笑,
“公良冶惹了我,我还上赶着回去自讨苦吃啊。”
“况且,我可有正事要干呢~”
见面前的凡人还想问,这妖眨一下眼睛,
“我要去找你那神仙师父。”
“你替我看好他,等我回来。”
———————
闻道佟到客栈,看见隔壁那间房亮起了灯。
他关上门那一刻,那灯熄了。
他躺到床上,一侧肩膀贴着墙闭眼。
睡意昏沉之时,却被隔壁的敲墙声惊醒。
那声音一下一下,愤怒穿过墙壁飘过来,竟有一丝熟悉的气味。
不对啊…闻道佟皱眉。
聂应钟应在公良冶那间房里守着他才对。
如果聂应钟真睡在隔壁,那公良冶…
肖玉的叮嘱回荡在耳边,闻道佟猛地起身走到门边,手刚放到门把上,就听到外面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隔壁房门口。
“应钟…”
“你真让我一个人睡啊。”
闻道佟收回手,双手抱胸,背靠在门上。
这个时候出去,不是很合适。
隔壁房里的人没有回答,闻道佟歪头往床那边看去,发现那人还在敲墙。
“应钟,我错了。”
“我不是有意和你那样说话。”
“我…我看到我哥,看到我哥和你说话,我就心烦。”
“应钟啊对不住。”
闻道佟微微眯眼,眼前浮现那妖和公良冶站在露台上那时,公良冶脸上的悲愤和坚定。
公良冶那时,怎么就不肯低头。
那妖问的人妖殊途,或许真的隔在他和公良冶中间,打不破,化不开。
隔壁不敲墙了,却也没说话。
“应钟啊,我我一个人睡,这么黑,这么安静…”
“我会死的…”
隔壁还是没有声音,闻道佟叹口气。
这一个情字,可真荒唐。
“应钟…应钟…”
外面那人不依不饶,伸手去敲隔壁的门,一下又一下。
闻道佟这下明白了,他俩的问题不解决,自己今晚是别想睡了。
隔壁似乎也开始不耐烦,终于咣当站起身,愤怒的脚步重重踏在地上。
那扇门终于打开,闻道佟听到什么软绵绵的声音朝外面那人砸过去,聂应钟恶狠狠的声音低沉却破有震慑力,
“滚去隔壁!”
隔壁隔壁不就是自己这间?!
闻道佟忽地直起身,有些惊恐地张大眼睛,就听到隔壁的关门声响彻云霄。
而后一个拖沓的脚步不情愿地来到自己这扇门后,吸鼻涕的声音像个没长大的小孩。
闻道佟叹口气,耳边又出现那妖的叮嘱。
你替我看好他,等我回来。
没办法,公良冶是被他视作珍宝的人。
闻道佟打开门,看见公良冶怀里抱着一张被子,估计是聂应钟刚刚丢给他的。
“进来。”
他往后退一步,给失魂落魄的人让出一条路。
公良冶吸着鼻子抬头,哭得一脸眼泪,
“佟叔…佟叔你…”
“怎么对我这么好…”
闻道佟指着身后的地板,
“睡地板。”
公良冶脸上登时多出几分委屈,赌气似的飞快走进来,门都没关。
他把被子铺在地上,仔细折好每一个边角,躺了上去,蜷着身子,不说话了。
闻道佟合上门,从柜子里拿出一张毯子扔在他身上,躺回床上。
房内熄了灯,清冷的月光钻进窗沿,洒在地上那公子的脚踝。
不一会儿,背对着他那公子轻轻说,
“佟叔,你能不能再帮我个忙。”
闻道佟睁眼,用沉默示意他继续说。
“我,不想回家。”
“我想和应钟待在一起。”
闻道佟眼中多出几分不解,
“有何冲突。”
公良冶眼中闪过几丝落寞,却被黑夜掩盖。
“我不想应钟和我哥,扯上太多关系。”
闻道佟听到门外的声响,警惕地往门那边看了一眼,
“已经扯上关系了。”
他的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公良路的声音,
“聂公子…方才是我说的话太重了。”
这次隔壁的回应很迅速,且凶狠,
“滚!!!”
公良冶的抽泣又在空气中隐忍着爆发。
闻道佟闭上眼睛,翻了个身。
公良冶那声音不散,他只好把被子盖在头上。
他也不懂,自己怎么会容忍房间里多出这样一个东西。
——————
“啊呀!不好了不好了…”
山中破屋里,老师父急得团团转,本来就没多大的房间被他绕了好几个圈。
床上那只猫打个哈欠,闭上眼睛睡了。
老师父却一掌拍醒困猫,恨铁不成钢地说,
“那妖来找我们了!你还睡得着哇!”
“不行不行,这地儿是住不下去了…”
他飞快收拾包袱,还把公良冶给他的两块金子带上了。
重新来至床边,他两指并拢往那猫脑袋上一戳,整个床板就冒出一阵浓浓的白烟。
白烟散去的时候,那猫的位置上出现一个昏昏欲睡的三岁小孩儿,呼噜声在小房间里回响。
那老师父也卸掉伪装,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一头黑发,一身灰扑扑的道袍,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却是个身兼凡职的神仙,名为三清道人。
三清慌忙把包袱往肩上一挎,伸手抱起猫化形的小孩儿,健步如飞出了破屋,走之前还不忘生把火,把这屋子的痕迹烧得一干二净。
“你说,应钟在哪儿啊。”
下山路上,三清拍拍孩子的脸,那小孩儿瞪圆眼睛,恶狠狠朝他龇牙咧嘴。
三清悻悻收了嘴,不再打搅孩子的酣眠,自顾自往下走着,看起来再平凡不过。
“这次我确认过了,聂应钟不是和公良路下山的。”
“接他下山那小子应该真的有钱吧?”
“哎呀,不知道我们应钟活得好不好…”
三清嘴巴不停,一路边走边说,四周埋伏的妖邪却不敢上前。
突然,他猛地停下脚步,怀里的孩子差一点飞出去。
“那天那小子,说他叫什么来着?!”
三清倒吸一口气,疯狂在脑海里搜寻那天的记忆。
什么冶?
公良冶!
“坏了!”神仙一拍大腿,额头上急出冷汗,下山的速度越来越快,怀里的小孩都给颠醒了,对着他的肩膀就是一口。
三清慌忙擦汗,一只手推开小孩儿的脸,
“别捣乱别捣乱,我得找到应钟才行…”
“这公良家怎么回事,这一世也不放过我徒弟…”
三清的声音骂骂咧咧,从山顶一直到山脚,最后消失在闹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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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上次您托人给阎王爷带的信,阎王爷回了。”
肖玉从树上跃下来,直勾勾望着这鬼差。
“哟,还挺快。”
他接过鬼差手上的信,笑一下,
“替我给阎王爷道声谢,我有空,定去拜访。”
鬼差走了以后,肖玉打开信,那信纸却在展开的那一刻冒出一阵诡异的红光。
紧接着,一个身形俊朗的男子走出来,披着头发,相貌惊艳。
“有空有空,我看你能推到什么时候去。”
肖玉把信纸的纸屑烧掉,灰尘往地上一撒,
“稀客呀。”
“能上来的机会,你可真是一个都不放过。”
“那是,”阎王爷笑,笑得比肖玉还妖媚好些,“你找我打听的那个人,我可在册子上一番好找。”
“结果你猜怎么着?”阎王眼睛亮起来,饶有兴趣的模样,“他的那张,除了名字空空如也~”
“哪怕是阴阳血,他也是个小凡人罢了。”
“这可是我第一次见。”
肖玉怔了一下,“这是为何?”
阎王挑挑眉,“你可得去问问上面的人,我不过是区区地府的头,可没有看三生谱的资格~”
“不过我倒是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
阎王从袖管里抽出一本册子,在空中摊开,
“他这本册子里面,还有一张空的~”
肖玉抬头,视线落在“聂应钟”这个名字上的时候,浑身一震。
阎王看着他的反应,笑着收回了册子,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
“这个答案,你找到以后可得来告诉我,满足我这个地府老头的好奇心啊。”
“还有,你在找的那神仙,可是个狡猾的。”
“实在找不到了,你就用我给你的这东西。”
阎王摊开他的手掌,把一个锦囊放了上去,之后便消失了。
肖玉凝在原地,一时间无法动弹。
公良冶和聂应钟,究竟是什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