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半真
聂应钟把符纸一扔,嘴里念了什么,那符纸就伸出几条锁链。
这边的小巷子里没有人,锁链闪着金光,两个公子在光中下坠,其中一个的手托着另一个的腰,一同砸向锁链。
锁链震震一声,余响在耳边回荡。
可公良冶的声音,格外清晰。
“钟钟,你不要命了。”
聂应钟眼皮很重,方才没用剑去砍符纸,这锁链,耗的是他的念力。
他嘴唇微张,死死盯着这傻子的脸。
“这时候还想着她。”
“你才是…不要命了。”
锁链贴近地面,刷一下断开,而后消失。
两人又跌在地上,聂应钟枕着公良冶的胸膛。
闭上眼睛之前,他听见那屋顶上,传来一声哀嚎。
而后什么人掉下来,重重落在旁边的地上。
温热的血爬过来,沾上指尖,可他没力气去想。
念力用完就会不省人事。
但起码,救了公良冶的命。
“钟钟钟钟你怎么了…”
公良冶带着哭腔的声音越来越远,聂应钟抓住他的手,闭上眼睛。
掉在旁边的是小厮还是公主,这时候都无所谓了。
他又不强,能护好公良冶都不错了。
眼前一片黑,再亮起来的时候,视野朦朦胧胧。
他跟着一个陌生人迈进一扇大门。
“应钟,快进来,这是我弟弟。”
里面迎出来那人的面貌看不清,他听见自己回答,
“见过二少爷。”
那人的脚步不知道为什么一顿,聂应钟能感觉到,他在看自己。
而后这二少爷开口,声音熟悉得可怕。
“聂公子,幸会幸会。”
“我单名一个冶字,我叫公良冶。”
手被他拉过去,他的声音欢快地走在跟前,聂应钟看清他的背影,和他藏在耳后那颗痣。
“聂公子,我带你去看你的房。”
“诶,冶儿。”
带他进门的那个人笑笑,抓住公良冶的手腕,声音很温柔,温柔得心房都温暖,
“聂兄,与我同住一间。”
呼吸突然困难,聂应钟扶住额头,那两人的交谈声在耳边隐去。
“我让你与我同睡一间,是怕晚上有妖邪侵袭。”
“我防备不及,被吃掉了,可没人请你吃饭了。”
这个声音,还是公良冶。
可又好像,不是同一个公良冶。
头疼欲裂,视野跟着一明一暗。
“你再大晚上和那帮猪朋狗友一起赛车,我就把你跑车收了,我看你开什么!”
“儿子,你就好好听你爸说的,不然你出点什么事,可叫我们怎么办。”
聂应钟捂住胸口,世界在眼前变换,妖邪在他耳边轻语,无数只手抓着他的肩膀,他觉得自己在下陷。
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不对,可他无力反抗。
再醒过来的时候,一身冷汗。
他躺在一堆干草上,公良冶睡在对面,池永遥挨着他,脑袋歪在他肩膀上。
他们两个人看起来很温暖。
聂应钟眼睫毛颤一下,胸间的憋闷又作祟。
他死死盯着公良冶毫无防备的睡脸。
公良冶,我也开始冷了,该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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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传来响动,聂应钟支起身子,另一只手拿剑。
视线蜿蜒穿过破庙的门缝,对上一双妖异的眼,眸子闪着那妖独有的微光。
他倒回草堆上,看着肖玉走到窗边,歪头看着他,手上的折扇展开,微微挡了脸。
“我原只想守着公良冶。”
“如今,却不得不连你和那公主也一起守了。”
“聂公子,”他的声音轻柔却妖娆,“总归你也是要死的,不如早点死了好,我省事儿。”
聂应钟黑下脸,抓起一把干草往他脸上砸,
“你这老六咒谁呢!”
这一吼,睡在对面的公良冶醒了。
“应钟!你怎么了!”
聂应钟看过来,目光火一样烧到他的肩膀上,公良冶这才意识到,他肩膀上还有个人呢。
“不是,我睡着的时候,是挨着你的!”
“我也不知道这怎么回事…”
公良冶一边说,一边推开池永遥。
池永遥明明睡得很死,抱着他胳膊的手却怎么都拉不开。
公良冶急得不行,拼命推池永遥的肩膀,
“你别贴着我…”
聂应钟的声音又在对面炸开,
“你这四处留情的蠢狗,给妖吃了算了!”
“我真不明白,你蠢成这样怎么就成万人迷了?”
公良冶一脸委屈,好容易把池永遥挪开放在旁边的干草堆上,自己小心翼翼往聂应钟那边移,
“应钟,你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不过只要你想发火,怎么发都行…”
腰际一阵疼痛,公良冶侧过脸,看见聂应钟举着未拔剑鞘的剑,剑尖戳在他腰上,不让他再靠近。
“离老子远点,看见你就烦。”
聂应钟偏过头,冷哼一声。
公良冶也不敢说话了,双手抱膝坐在一边。
突然,门外响起脚步声,两人皆一惊,抬起头。
身体的反应速度比大脑还快,也比大脑诚实,聂应钟拔剑,一步蹲下来挡在公良冶身前。
什么人从容地推门进来,聂应钟的眼睛射出凌厉的光。
“诶,那不是”
公良冶凑过来,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呼吸温热着在耳际回荡。
聂应钟一掌打在他脸上,他惨叫一声,倒了回去。
“闻大哥。”
聂应钟收了剑,又挪回原来的干草堆,
“你一直跟着我们?”
闻道佟自顾自在破庙的另一边放下包袱,拿出个大饼咬着,
“碰巧路过。”
聂应钟环视这漏风漏雨的破庙,一脸质疑。
在客栈说是路过就算了,这破庙放着都没人来,还不是在跟着他们?
“我知道了。”聂应钟想到什么,揣着剑跑到闻道佟跟前,脑袋凑到他面前,小声道,
“闻大哥,你不是在跟我们。”
“你是在跟肖玉吧。”
公良冶的目光沿着丝线烧到身后,耳朵都快要贴到聂应钟背上了。
聂应钟没理他,还是死死粘在闻道佟身边,
“闻大哥,你想杀那老六,可得带上我啊。”
“他刚才还咒我死,狗没良心的。”
闻道佟看他一眼,眼中难得地流露了一点赞赏,
“妖的话不可信,这里,就你最清醒。”
“那我们…一言为定。”
聂应钟伸出小指,咧开嘴,“一言为定。”
公良冶在那边看得人都傻了,自顾自学着他伸出小指,而闻道佟这边,也没懂这是要做什么。
“闻大哥,你这样…”聂应钟掰开闻道佟的小指,勾在自己的小指上,“这样我们的约定,才有天地为证。”
公良冶看着他们的动作,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
“应钟!我也要!”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被聂应钟一掌拍开,怏怏躺在一地干草上。
头扭过去,恶狠狠看着一脸淡定的闻道佟。
老东西…连他的聂应钟都敢肖想。
“佟叔,你自己说不跟我们走的。”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可别反悔啊。”
闻道佟斜他一眼,咬一口饼,
“碰巧路过。”
聂应钟一掌拍在他脑袋上,面露凶光,
“怎么就叔了,闻大哥就三十出头,你乱喊什么!”
公良冶捂着脑袋滚到旁边去,不说话了。
好久,干草堆里才弱弱传出一声,
“老东西。”
———————
第二天一早,众人醒来的时候,闻道佟已经走了。
公良冶歪在聂应钟肩膀上,格外小鸟依人。
聂应钟一掌把他拍醒,公良冶缓缓睁开眼睛,声音也软绵绵的。
“应钟…我…”
“我没睡好…”
聂应钟嘴一撇,抓起屁股底下的干草往他脸上洒,
“在这破地方,别说你这大少爷,没有人睡得好。”
公良冶侧过头,聂应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池永遥躺在干草堆上,睡得很酣。
昨天晚上聂应钟骂走肖玉的时候,闻道佟来的时候,她都没醒过。
“她,她不是正常人。”
聂应钟解释道。
公良冶扒拉掉脸上的干草,像个任人欺负的小孩,一时看起来,竟有些可爱。
聂应钟收回眼神,清清嗓子,
“公良冶,你和她,不是在彩灯节认识的吧。”
公良冶动作凝滞一瞬,手指都僵硬了。
他的动作被聂应钟如数收进眼底,聂应钟的脸色却没变。
“真的,真的是彩灯节才认识。”
“不信,你问她!”
公良冶慌张掩饰着,脸颊突然红扑扑的,像一个隐瞒自己心意的少年。
情窦初开的那种。
聂应钟别过脸,语气冷静,却冷淡。
“算了。”
“你在意谁,在哪留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草,最后那句声音很小。
公良冶看出他生气,还想说什么,那人却低头剜他一眼,语气回复平日的刁钻,
“喂,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这破庙,容得下她这尊大佛,却容不了我。”
“我睡不好,我要死,你也要死。”
公良冶急忙站起身,肩膀贴过来,死死粘住,
“可是我带公主走了,世人皆知。”
“而我公良冶,走到哪里都有人认得,太容易被抓了。”
聂应钟点头,“你说得对。”
“那我带公主走,你留在这破庙,有肖玉守着你,不会死。”
公良冶皱眉,抓住他的袖管拼命摇头,
“不成,这样不成。”
聂应钟一只手忽然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往下扯,眼神有几分凌厉,看得公良冶浑身的血液都凝固。
“不成,是因为公主,还是因为,我。”
公良冶睁大那双清澈的眼睛,用另一只手抓住聂应钟的手腕,答案脱口而出,
“应钟,我说过,我只要你。”
聂应钟瞳孔轻微震颤,而后抽回手,在公良冶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哈哈哈哈哈哈…”
“我就随便问问,你这么认真,搞得和什么似的。”
“怎么?”他挑眉,“你以为我聂应钟,有多在意你?”
他凑近公良冶,两个人的鼻尖几乎相撞。
“公良冶,你就是喜欢上那个暴力狂,也不关我事。”
“我聂应钟,只喜欢大美人儿。”
他说完,果断转身,打开门接了一身暖阳。
公良冶愣在原地,看着阳光在他鼻尖发亮。
而后那人走出去,他迈腿去追,
“应钟,你去哪!”
桀骜的公子没回头,两只手背在身后,腰际的剑摇摇晃晃。
“去想办法,把某个大傻子变成另一个人。”
“你和那暴力狂,就让肖玉那老六看着吧。”
公良冶扒着门框,而后从破庙顶上落下来一个人,给他摇了两下折扇,脸侧一阵清风。
“肖玉,你说他那个问题,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肖玉收起折扇,长发飘飘,看着聂应钟消失的地方,
“哎呀,我可不做梁上君子哟~”
“公良,他该不会,问你这颗心,在哪儿吧。”
肖玉一根手指,戳上公良冶的胸膛,那双妖异的眼睛也发烫。
公良冶呆呆看着前方,
“他说,他喜欢美人呢…”
说完两只手绝望地放在脸颊上,一脸悲怆,
“那他以前,怎么就喜欢我哥了。”
肖玉听了这话,眼睫毛颤两下,却只摇摇手里的折扇,装作没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