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把身子给了宸王。那个疯子。
苏毓月听着发顶绕响的悲恸欲绝, 惨白面色渐渐噙起一抹浅笑。随即,响彻屋中的笑声越大,她哭得更凶。
苍凉, 死寂。
她缓缓松开了双手, 睁开水雾朦胧的眼, 定神仰着自己的娘亲。嘴角嗫动, 喉咙好似被人捏碎了一般,嗓音嘶哑, 如同凛冽寒风吹动。
“娘亲,我可是你的女儿啊……”
苏毓月低声喃喃道,低垂着头,散乱发丝更显眼了些。小腿肚子一瘫软,整个人都顺势跪在柳氏跟前。
打破茶盏的碎片硌在浅绿裙衫上,听着嘶啦一声响的瞬间,白瓷刺入, 殷红血珠就慢慢浸润出来。
苏毓月笑完哭完之后, 一话不发,倔强的双肩生生压下颤动, 笔直挺立的脊背,如同假山石块一般, 屹立在柳氏跟前。
仰着的目光, 干净纯粹, 不见分毫嗔怒, 亦然不见被怪罪的委屈。死气沉沉一片,把柳氏吓了一大跳。
“月儿,娘亲我……”
柳氏话音欲言又止,隔在两人之间的, 不是破碎茶盏,而是压在双肩上,重重的世俗枷锁。
苏毓月没有回话,只是安静待着,脑海中回现令人发憷的一幕。
“月儿,你相信吗?即使本王今天什么都不做,不碰着你半根头发丝,你也得老老实实的嫁进宸王府。”
狂傲又疯癫的话,贴在她耳根上,一点点啃噬着她颤抖的惧意。
猛然,耳后细肉一疼,锋利齿尖慢慢落下,提着的丁点皮肉被咬住,滚热气息肆意妄为,舔舐润意,惹得她后背一阵发麻。
“宸王你做梦,我苏毓月就算是嫁给太子为妾,也不会入宸王府,日夜受着你非人般的磋磨。”
嘶啦一声。
她两鬓碎发被卫恪缠绕在指尖,乌黑的发,红润指腹,两两辉映着,直到他指尖被勒出血色痕迹。
两人堵在红木大铁箱之间,她身形往后一退,就跌坐在弧形箱面上。
水光扑闪,眼尾继续流淌着泪,他手上的丝缕碎发因风吹动,在晦暗不明的库房中,他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嫁给卫宴做妾?”
他居高临下的盯着她,暗红底靴和浅藕色绣鞋两两抵对。他把发丝放在鼻尖闻了闻,狭长丹凤眼微阖。
雀跃语气喃喃道:“月儿,很好闻,是栀子花的味道。”
“卫……恪,这可是在承安侯府。”
她的语气完全乱了,她或许之前就清楚卫恪是怎样的人,但心底总留有余地,留有念想。无论如何,他都是宸王,应当不会乱来的。
“承安侯府?”
只见他躬身缓缓贴近,手中发丝收入衣襟领口,指尖挑起她苍白下颌,神情愉悦,话语轻快着。
“苏毓月,你到底是多看不起我?就以你我眼下这副模样,莫说是出了库房,现今只要有一个人瞧见。你父亲母亲,就得上赶着,把你送进宸王府……”
上赶着,送进宸王府。
苏毓月无力的阖上双眼,细的眼尾流出涟涟清泪。她原是不相信宸王的妄言,清则清,浊则浊,世间黑白岂会任由颠倒?
可娘亲的一句话,彻彻底底打碎了她所有念想。她的娘亲,生她养她的人,都能对着自己问出这么一句话。
那旁人,自是不用说。难怪,难怪,宸王会如此笃定,自己非得嫁给他不可。
“娘亲,我没有把身子给他。月儿和宸王,发乎情,止乎礼义。”
眼眸睁开,双手一用力,就把右手长袖挽动起来。在肤如凝脂的弯臂上,有星点的朱红,映入柳氏眼帘。
喉咙绷得很紧,泛开干白的上下唇沿嚅动,到嘴边的话语,半句都说不出来。
对女子而言,身子清白就是比命还要贵重的东西。宁可清清白白的去,也断不能被人戳着脊梁骨谩骂下贱。
“娘亲不必忧心了,月儿对宸王是有情义的,他待月儿亦然。今日……”
苏毓月语气一顿,话中还含着羞怯,“今日是月儿吃味,怨不得旁人。既然染姐儿回来了,月儿这就回院子歇息。娘亲,留步。”
绣鞋攒动,小腿肚子一用力往上,膝盖便乍开阵阵刺痛,锥心入骨。
在浅绿身影走出安毓院的那刻,苏毓月瘫软着身子,整个人倾斜靠在灰红圆柱上。
眼前,是灯笼亮挂,回廊长绕。而她颓然的,只能倚靠在圆木柱子上。
眼眶酸胀,却没有半点泪。暮色沉寂中,她远远望着岸芷院的方向,贴在圆柱上的纤细十指,紧扣深陷,落下鲜红长痕。
苏染染,走着瞧。
她苏毓月要嫁太子,入东宫,是水到渠成的事。谁人,也阻挡不了。
东宫,兰轩殿。
“你说,王茯苓对染染说,‘木儿死了’?”
清冷话音响起,卫宴着锦白里衣,慵懒地半躺在拔步床软榻上。身侧还有一黄梨木托盘,其中摆放着晶莹剔透的琉璃药碗。
蔺云跪在屏风外间,手中的铁灰佩剑抵在雪白毡毯上,不为何回话。
他回东宫以后,不过如实禀报了承安侯府发生的事。可殿下心思,一起一落,阴晴不定的。他着实猜不透,要如何回话。
“木儿”?这个名字很陌生,他也是今日头一次听说。
“殿下,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木儿姑娘……定然也是盼着殿下安好无虞的。”
木儿姑娘?
卫宴听着蔺云的恭敬称谓,眉眼抬起一抹浅笑,就梳着丱发的半大丫头,还要唤姑娘呢。笑意刚起,就听明白蔺云的话音。
她六岁,就死了?谁人给的胆子,胡诌乱语。
嘭然一声,卫宴飒然挥袖就掀翻了琉璃药碗。他怎么不知道,她死了?还是在他们头一次见的时候。
见暗褐色汤药汩汩流淌,卫宴神情才好了些。罢了罢了,他自己不也死过一次吗?
“王茯苓,今年多大?”
平缓话语从内间响起,饶是蔺云也听不出喜怒。
殿下这是……
“年芳十八,待字闺中。王御史和府上老夫人,对王三小姐很好。”
因着前车之鉴,蔺云连忙就说完了话。自己摸不准殿下待王家的心思,更料想不到,殿下之后的话是什么。
“清明之前,王茯苓的亲事定下来。若王御史不愿,孤不介意,让旁人来。”
清明之前,那就是小半月的时日。如此匆忙的定亲,京中世家一打听,便知蹊跷。再加上李皇后的应允,王三小姐必然不能寻到什么好婚事。
蔺云应了声以后,才回想起太子妃是说的话,“太子殿下,苏二小姐让你好生喝药,每日汤药都不能落下。”
卫宴:“……”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幽怨的眼神从破碎药碗上迅速挪开。手腕扬了扬,语气低沉说道:“让李御医赶紧送一碗热的过来,孤倦了。”
三月初,清明前两日,寒食节。
早间,远的天边刚露出浅青霭色,绵绵细雨便笼罩着整个京城,朦胧水雾淅沥落在缟素衣衫上。
因寒食祭酒,禁烟火,吃冷食。路上少有的行人,也是着素色长袍踽踽而行。
茶白的马车华盖从京城中轴长安街缓缓行着,暗红轱辘转悠一圈又一圈,整齐排着的两行经幡从长安街头延至皇城宫门处。
经幡之下,是腰挂铁灰佩刀的京畿卫。阵阵步伐律动响应,肃穆气势磅礴而来。
听车外甲胄叮咚作响,青竹半坐在矮凳上,颤着话音问道:“小姐,咱们现今当真是往丘山宫庙去?”
马蹄夹杂行车声响不小,青竹的这点话音还没传出马车,就被苏染染挡了去。
“自然是往宫庙去的,让你记的那些个祭酒悼文,可是真真的。”
苏染染穿了一身铅白百褶裙,头上螺髻由一支流苏珍珠步摇固定着,攒的素色绒花添了贵女端庄。
她规矩坐在马车软榻上,跟前的紫檀矮桌上还放着厚厚一沓浅黄纸帛。
这纸帛,是青竹那日从长公主府带回来的。一篇接着一篇,满满当当写了字。
她原本以为,太子殿下让自己随着去祭酒,不过是场面话。可熟悉字迹在眼前摆满,不可否认,殿下是借着长公主,在帮她。
“还请小姐放心,奴婢把每一篇悼文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青竹压低嗓音靠近苏染染说道,就差拍着胸膛给自家小姐打包票。
两个时辰后,丘山山脚。
丘山,为大魏太/祖皇帝的皇陵所在,历代皇帝的宗祠宫庙都修葺于山顶之上。
青山环绕,水涧蜿蜒。若是在山顶远远望去,便可见着后倚山峰主脉,左右有龙虎二山相抱,眼前更是一片前景开阔。
苏染染刚下车瞧着依山傍水的地方,就见怒气腾腾的安阳郡主朝自己走来。
罕见的,她手上没有拎着竹节铁鞭,而是一黝黑的三层食盒。
“小姐……”
青竹双手搀着,一个快步就挡在自家小姐跟前,生怕气势汹汹的安阳郡主又打了过来。
“无碍,青竹你先退下吧。”
见沈昭步子愈发快,苏染染又站着仔细瞧了瞧她的面容。黛眉圆眼是用心画过的,未施粉黛的面颊有些许惨白。
青竹担忧的再三看了看,最后还是行礼退下。她分明记着,在长公主府,安阳郡主是很有贵女风范的,还赏了自己好些吃的。
见青竹远了,苏染染才领着沈昭去了僻静的一角。
细雨刚停了不久,水光蕴茵在矮的枝头挂着。溪水悠然潺潺,接二连三的虫鸣蝉叫都掩不住沈昭的哭声。
“苏染染你说,谢辞是不是很过分?我昨个晚间好不容易才给他做成的桃花酥,他居然不要。不要就算了,还看都不看一眼,连声都不吱。
这不是冷食吗?这就是冷食,我可是在昨晚子时之前做的。”
沈昭咋咋呼呼说了好一通,苏染染愣是一个字都没有听清。杏眼敛着,不敢多说话。
“苏染染,你怎么也不说话?你是不是在心里嘲笑我,嘲笑我眼巴巴盼着谢辞回来,就落得这么个境地。而你什么都不用做,太子殿下就待你很好很好。”
随着话音,沈昭把手中食盒一放,一屁股就蹲坐在散乱的鹅卵石中。
哭腔一抽一搭的,双手紧紧抱住膝盖,“苏染染,你真是好命,就仗着太子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已小修,不影响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