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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第二十章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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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总算醒了。”一个人在身旁说。凯文微微移开目光,才发现床头坐着一个身影。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男人翘着二郎腿,坐在床头的椅子上,把玩着一柄锋利的匕首。刀锋反射着阳光,明晃晃的耀眼。

    凯文微微眯起眼睛。男人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凯文,两道剑眉微扬,目光凛厉,笑容却温暖而明亮,淡化了眼神的犀利:“……莱特?”

    “好久不见。”

    凯文打量着莱特,迟疑的说:“我以为你早就不在人世了。”

    “你真是太不关心时政了。”莱特收起匕首,“我以为自己还挺有名。”

    “难道你成了某国的首相?”凯文问道,“你为什么会救我?”

    “我有急事想让你帮忙,跑去警局却被告知你辞职了,就要了住址。”莱特说,“你家门没锁。”

    “……谢谢。”

    “我可一点都感觉不到你的谢意。”

    凯文面无表情的看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说:“我已经辞职了,警察职权范围的事,我怕是帮不了你了。”

    “我现在走了,你马上又会寻死吧?”

    “不会。”凯文漠然道,“怎么自杀都死不了,何必折磨自己。”

    莱特叹了口气,习惯性的搔搔头皮。“对了,问你件事。这几年你有没有遇到过擅长虫术的罪犯?”

    凯文的瞳孔骤然紧缩,莱特吹了声口哨:“看来我碰对了。”

    “我们有保密条例。”凯文犹豫了一会儿,“细节不能告诉你,但他已经被处决了。”

    “真的吗?”

    凯文没有吭声。莱特说:“既然你已经辞职了,不如跟我走吧。我知道你生病了,我有办法帮你延命。”

    “为什么?”

    “你还有可去的地方吗?”莱特紧紧盯着他,胸有成竹的说,“跟我走吧,我需要你活着。”

    凯文的面颊微微抽动。他移开目光,一只飞鸟从窗外掠过,在青空中留下一道辙痕。他静静的望着窗外,半晌,才开口道:“好。”

    乐园岛。

    飞机平稳的着陆,在跑道上滑行一圈后打开了舱门。凯文睁开眼睛,外面是蓝天和洁白的沙滩,海岸上种着成排的椰子树,彩色的滑翔伞在海上起落。

    “这是世上最大的度假天堂乐园岛,今年一期刚刚完工。”莱特解释道,“岛上有赌场、酒店和顶级的海滨浴场,你有空可以去逛逛。”

    凯文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靠着座椅闭目养神。车沿着海滩行驶了很长时间,周围渐渐安静下来,翠绿的树丛中点缀着洁白的别墅。

    “你什么都不问,就不怕我把你卖了?”莱特问道。凯文闭着眼睛,语气冰冷:“一个快死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他厌倦的别过头,神色漠然,眼中弥漫着刻骨的悲凉。莱特没有再开口,直到汽车在别墅前停下来,莱特才推了推他:“到了。”

    “这是哪里?”

    “一家福利院,名叫福音之家。”

    别墅楼下是一个院子,院中种着一棵高大的榕树,许多孩子在草坪上玩耍,周围是片小树林,再往远处便是沙滩和大海。莱特带着凯文上了三楼,在一个房间前停下来:“我还有事要处理,你先休息吧。”

    房间很大,收拾得十分整洁,衣架上挂着崭新的替换衣服和日用品。凯文锁上门,把自己扔到床上,疲倦的闭上眼睛,立刻就睡着了。

    这天开始,凯文在福音之家住了下来。他无处可去,极度自闭,把自己锁在房里。多年前的抑郁症复发了,发病时好像几百条蛇在脑子里窜来窜去,挤压着神经,他的身上没有一道伤,全身却剧痛难忍,最严重的时候连碰到棉花都痛。很多时候,他痛得无法说话,无法哭泣,只能依靠惨叫缓解情绪,叫声哀厉,甚至震得玻璃簌簌响。凯文痛苦的砸着头,捶打胸口,用刀片疯狂的割着身体,甚至往死里掐住自己的脖子。他大把大把的掉头发,裹上厚厚的棉被,但还是冷到骨子里,好像血管里的血都结了冰。他不停的做噩梦,眼前出现奇点一样的色彩爆炸,世界全部蔓延上浓烈的冷色。

    莱特请了最好的心理医生,但凯文暴力拒绝生人接近。莱特没有办法,只得叫人把他绑在床上,强行给他注射镇定剂。凯文疯狂的挣扎着,无法控制的大哭、抽噎,全身痉挛,胸膛发出风箱一样的声响。他吃什么吐什么,连胆汁都吐了出来,靠营养针维持生命,不到一周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又一天早上,他刚刚从新一轮病发中解脱过来,大汗淋漓的躺在床上,门突然开了。一个红发女人站在门口,皱眉打量着他。

    “我真不明白,莱特把你弄回来图什么?”她说,“你知道自己添了多少麻烦吗?”

    凯文的心脏疼了一下,他颤抖着嘴唇,笨拙的说:“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

    “那就忍住!”妮娜冷冷道,“在福音之家,痛苦的不止你一个人。你每天闹的别人都睡不了觉,太自私了。”

    酷刑一样的痛楚从脑海深处袭来,凯文跪在她面前,连连磕头:“求你了,不要说了。”

    “不是我要说,你父亲是图兰战争的元凶之一,莱特不介意,不代表别人就能接纳你。他可怜你才没赶你走,你该有自知之明,别总给他添麻烦。”

    凯文瑟瑟发抖,脸色惨白,眼神像弃犬一样哀戚。妮娜数落了一阵子,终于察觉到不对了。“你……你还好吧?”

    她话音未落,凯文走到窗台上,毫不犹豫的从六楼上跳了下去。

    莱特赶到时,凯文已经摔成了血人,颅骨碎裂,全身几十处骨折,内脏流了一地。他睁大了眼睛望着天空,眼里是空洞的绝望。在美杜莎之血的修复下,他没有死,神智却出了问题,醒来后就变得痴痴傻傻。他不再自杀,整日呆呆的望着窗外,安静得像尊雕塑,跟他说话要好半天才有反应。莱特请了好几个医生,最后都摇头说凯文疯了。

    莱特觉得很郁卒。虽然凯文是他带来的,但他有太多人和事要关心,没想到他才离开两天,好好一个人就疯了。他本想教训妮娜,结果他还没开口,妮娜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他总不好为了一个外人责备她,只得随便呵斥了两句。

    莱特去探望凯文时,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他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坐在床上,盯着一只偷食的乌鸦,看得津津有味。

    “凯文,你真的疯了吗?”莱特朝前倾身,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企图寻找他装疯卖傻的证据。凯文专注的盯着乌鸦,直到它展开翅膀飞向空中,消失成一个小黑点。莱特又问了一遍,他才回过头,呆呆的望着莱特,眼神毫无焦距,就像莱特只是屋里的一件家具。他很快又转头望着窗外,满脸失望,浑然不觉身边还有人在。

    莱特无可奈何,只得交待医生尽量想办法。两人说话的时候,凯文一直闭着眼睛,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

    这天深夜,所有人都睡着后,凯文才睁开了眼睛,眼神死水般平静。他赤着脚离开了病房,走廊在月光的照耀下,犹如一条黑暗的运河,他仿佛乘坐狭窄的小船,随着水波摇摇晃晃的前进。走廊里空无一人,有的房间门开着,孩子们正睡得香甜,神色安宁幸福,凯文觉得自己就像徘徊在阳世的鬼,蜷缩在屋檐下窥视人间。世人的喜怒哀乐都与他无关,因为他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推开别墅的门,冰冷的海风扑面而来。散落的月光穿过了云,铺成大海的鳞。涛声往复,静谧安详,宛如母亲呼唤着流浪的孩子。他赤脚踩在柔软的沙滩上,一步步沉入冰冷的海水中,浪花温柔的舔舐着他的脚踝,试图推他回去。清冷的月光映照着他的面庞,仿佛稀释后的白色油漆,发出磷火般惨淡的光。海水渐渐及腰,他的身体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凯文慢慢走进深海,心脏随之冻结,连胸腔都灌了满腔冰雪。

    一点冰凉落在脸上,空中不知何时开始飘雪,细碎的白雪仿佛漫天飞舞的蒲公英,在苍茫的夜色中沉浮。雪花落在了海面,却没有立刻融化,海面很快积了薄薄一层白雪。凯文仰着头,时间的碎片化为洁白的羽翼,和细雪一起飘落在他的脸上。他一动不动的站在海里,等待了许久。沙滩上静悄悄的,只有海浪的声音,他低下头,微微勾起嘴角,一滴浑浊的泪水沿着眼角滑落。

    一阵浪头卷来,凯文放弃了挣扎,无边无际的海水立刻包围了他。他的身体像一片落叶坠入黑暗的深海,冰冷的海水灌满了肺腑。他感觉不到窒息的痛苦,心头一片宁静,仿佛投入母亲的怀抱,大海唱着歌,慢慢哄他睡着。

    一只手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凯文睁开眼睛,一道光劈开黑暗,照进了寂静的深海。他微微眯起眼睛,以为是自己临终前的幻觉。但来人拨开海水朝他游来,把他紧紧搂进怀里。他胸膛的温度如此真实,凯文闭上眼睛,安心的睡了过去。

    妮娜推开房门时,莱特正端了一碗粥,试图喂给凯文。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湿淋淋的头发还在滴水。他把凯文抱回来时,凯文的身体冷得像冰,气息微弱得难以察觉,把妮娜吓坏了。然而没多久他就发起了高焼,医生给他打了退焼针,但用处不大,他不停的做噩梦,牙齿咯咯打颤,输液的针头被他弄掉了好几次,手背上血迹斑斑。

    “过来帮我。”

    莱特压住凯文的四肢,捏着他的下巴,舀了一勺粥喂进去。凯文浑身一震,拼命挣扎起来。莱特立刻合住他的下颌,强迫他把粥吞下去。他还想再来一次,但凯文突然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差点把他的肉咬下一块,莱特疼得一皱眉。

    “莱特!”妮娜吓得大叫。粥碗摔得粉碎,滚热的粥淋了莱特一身。凯文握着一块碎瓷片,缩到床角,野兽般弓起脊背,不住喘着粗气。

    “闭嘴。”莱特按着伤口,面沉如水。他翻身上床,凯文吓得不住往后缩,后背撞上了墙。他恐惧的挥舞着瓷片,双瞳大睁,高声尖叫嘶吼,声音凄厉刺耳至极。

    “莱特,你别再刺激他了。”妮娜颤颤兢兢的说,“他脑子不清楚,要是再像上次那样……”

    她话音未落,莱特把右手伸到了凯文面前,慢慢张开。他的掌心躺着一个橘子。

    凯文呆住了。蜜橘圆润饱满,泛着阳光的色泽。他低下头看着橘子,又看着莱特,瞳孔急剧收缩,眼神一时迷茫一时狰狞。莱特剥开橘子,把一瓣橘子递给他,他机械的咀嚼着,橘子清爽甘甜,仿佛唤回了他的神智。他看着莱特,眼里浮现出疑惑。

    “粥。”莱特低声说。妮娜才反应过来他在跟自己说话,连忙重新盛了一碗,莱特跪在床上,舀起一勺粥吹了吹,等到粥不烫了,才送到凯文嘴边,柔声说:“乖,把粥喝了。”

    凯文顺从的张开了嘴,手里依然握着瓷片。粥里放了牛奶和蜂蜜,熬的很稠,莱特一勺一勺喂着他,直到碗中见了底。一些粥顺着他的嘴角滑落,莱特用袖子给他擦了擦,他的动作已经极轻极柔,但凯文还是哆嗦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莱特手背的血迹上,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恐惧。

    莱特放下碗,顺手撕下一条衬衫裹住伤口,把血迹遮起来。见凯文已经不那么害怕了,他吩咐妮娜把医药箱拿来。他一点一点掰开凯文的手指,取走了瓷片。凯文握得太紧,掌心被割得鲜血淋漓。莱特把酒精倒在伤口上,凯文疼得微微抽气,却咬紧嘴唇一声不吭。

    “疼吗?”莱特问道,声音异常温柔。凯文一愣,眼里突然蒙上了雾气。他红着眼圈,委屈的点了点头。莱特俯下身,吮着他的伤口,嘴里念着:“痛痛飞走了,痛痛飞走了。”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一滴泪水落在了伤口上,和血水混在一起。莱特抬起头,凯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尊石像在流泪。莱特用纱布一圈圈裹好伤口,在身上摸了摸,又问妮娜:“你带糖了吗?”

    妮娜呆了呆,连忙把身上所有糖都掏出来,莱特拉过凯文的手,将满满一把糖果塞进他的手里。凯文捧着糖,安静的躺下。他眼也不眨的望着莱特,但粥里的安眠药渐渐发挥了作用,他终于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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