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第二十章16
离开梅里太太的住处后,凯文仔细想了想,把目标锁定在他出生前后身故的遗传生物学专家。当年这一技术刚刚成功,符合这一条件的人不多,凯文一条一条浏览着搜索结果,一个名字吸引了他的目光。
“埃米尔琼恩博士……”他一字一句的念着,“罗夫尼克国籍,毕业于霍普斯金大学医学院,遗传生物学首席专家……西元43年2月18日死于车祸。”
凯文的心脏突跳起来,他调出了车祸的记录,但时间太过久远,报道寥寥。琼恩博士当年的研究所已经不复存在,凯文千方百计的联络上报道这篇新闻的记者,得到了琼恩博士同事的名字。他当年的同事如今都是生物学界的常青树。他一个个打电话问过去,但对方家属以为他是来挖新闻的记者,对他十分冷漠。凯文迫不得已,只得祭出警察的身份。
“案件?”
“是的,警方初步判定该案和琼恩博士有关,因此想调查琼恩博士当年的同事。”
凯文出示了警官证,青年眉头略微松开,但神色依然充满警惕:“家母已经过世了,我对她生前的研究了解很少,可能帮不了什么忙。”
又一个人过世了。凯文的心脏猛的一跳,与真相有关的人仿佛老旧的小提琴弦,一根接一根断掉了。青年让他进了屋,这是间普通的二层楼房,书柜里陈列着一排排研究档案。
“这些是什么?”凯文粗略的扫了一眼,都是他不懂的专业术语。青年耸了耸肩:“都是家母的课题,她去世前一直在研究。”
“我可以瞧一瞧吗?”
“请便。”
凯文抽出一份文件,注意到对方的目光始终扎在自己身上:“令堂是因为什么原因去世的?”
“骨癌。”青年的语气有些生硬,“你们不会现在还觉得,琼恩博士是被人害死的吗?”
“还?”
“琼恩博士出车祸后,有媒体声称他掌握了一项先锋技术,招来了杀身之祸。但警方最后下了定论,称车祸的原因只是疲劳驾驶。”
“警方怀疑过令堂?”
青年点了点头,略带不快的说:“琼恩博士的观点太激进,触碰到某些禁忌的领域,遭到许多人的反对,家母就是其中一人。但对博士的研究感到惊恐的不止家母,许多有良知的生物学家都十分厌恶他。”
“博士的研究领域不是遗传生物学吗?”凯文说,“我记得他提出许多先进的理念,对治疗遗传病大有裨益。”
“是的,但是他越界了。”
“越界?”
“家母在无意中提过,琼恩博士在冒犯神的领域……他想制造人类。”
“制造人类?是指制造试管婴儿吗?”
“不,没这么简单。要茶点吗?”
“不必了,谢谢。”凯文问道,“你有令堂以前同事的照片吗?”
“有。”青年想了想,回到房间里,不多时抱着一个大相册出来了。他坐在沙发上打开相册,凯文一张张翻过去,突然之间,他的表情僵住了,仿佛噩梦袭来。他全身都开始冒冷汗,指尖颤抖得厉害。
“警官先生,你怎么了?”青年察觉到他的异样,凯文脸色煞白:“这个男人是谁?”
照片是在研究所门口拍的,太阳很大,所有人都眯着眼睛,穿着白色制服。博士身旁站着一个男人。他还非常年轻,戴着金丝眼镜,笑得腼腆。但把他焼成灰,凯文都能认出恶魔的眼睛。
“我不认识,母亲应该有标注。”青年翻过照片,“他叫罗伯特邓恩,是琼恩博士的助手。”
监狱的铁门哐当一声开了,凯文匆匆下了台阶,走到尽头的铁门前,停住了脚步。他抽出一张门卡,打开了审讯室的门。
审讯室里一片寂静,玻璃后坐着一个男人,身材瘦小,额上有一道显眼的伤疤。菲罗塔斯,罗伯特最信任的部下,当年就是他绑架了凯文。罗伯特被击毙后,他主动投降,入了重狱等待审判。凯文抬起头,监视摄像头已经不再转动。按照他的要求,他有十五分钟脱离监控的探视时间。
“这不是赫德少爷吗?”听到响动,菲罗塔斯抬起头,诧异的眨了眨眼睛。“想不到你竟然还活着,不愧是继承了美杜莎之血的怪物。”
凯文看着这个给自己带来巨大痛苦的祸首,眼神寒了下来。他拉开椅子坐下,按下了计时键:“埃米尔琼恩是你们杀的?”
“谁?”
“别想装傻。”凯文冷冷道,“罗伯特是他的助手,琼恩死后他就失踪了,并且卷走了琼恩的所有研究成果。他得到了什么?”
“当然是博士的技术。”菲罗塔斯愉快的打量着凯文,好像知道他迟早会来到自己面前。“你知道吗?博士生前和某个机构合作,旨在重启‘深雪计划’。”
“‘深雪计划’?”
“这是一百年前青木深雪博士提出的一项研究,旨在破解超能力的谜团。他召集了上千志愿者,对他们进行人体实验,后来实验失败,研究所发生大规模爆炸,仅有几名志愿者逃了出来,导致联盟不得不禁止人体实验。”菲罗塔斯说,“但在白海战争期间,南北联盟都动用大规模杀伤兵器,造成数百万人伤亡,导致了国际上的普遍恐慌。有的政府担心会在军备竞争中处于劣势,于是……”
凯文静了静,哑声说道:“他们把主意打在了超能力者身上。”
“是的,他们渴望建立一支超能力者的军团。”他眯起眼睛,意味深长的打量着凯文,“有了这样一支军队,无论什么大战都不会输掉。”
凯文沉默了片刻:“我早该猜到,你们在为某国政府做事。”
“不,这是过去的事了。”菲罗塔斯摇了摇头,“超能力者的数目一直在锐减,自从青木博士发现超能力的根源来自人脑,我们曾试图把能力者的脑组织移植到普通人身上,都因排异反应而失败了。这时就需要琼恩博士的技术了,他是遗传生物学专家,但他的贡献不止于此。你不妨猜一猜,他开创了一项什么技术?”
他的五官在凯文面前摇晃,就像焦距模糊的照片。有一瞬间,凯文什么都听不到,好像有另一个自己在朝他发出警告,如果不赶紧离开,他会受到一辈子难以平复的创伤。
“……复制人。他制造超能力者的复制人。”
天际突然滚过一道闷雷,隆隆炸响。凯文的脸被闪电映得煞白:“复制人?”
“对,复制人。”菲罗塔斯说,“你的长相完全是父亲的翻版,没有一点像母亲,你从不觉得奇怪吗?艾琳夫人当年向琼恩博士要求制造一个儿子,但完全不能像她,琼恩博士就提出这个方案,她同意了。后来罗伯特杀了博士,从他的研究档案中得知了你的存在。人体克隆当年还是新技术,你是第一个成功案例。我们接触到你母亲,并和她达成协议,先把你寄养在赫德家,观察你的成长情况,她每个月都会带你做检查,记录你的身体数据,事后再运用药物消除你的记忆。”
每一个字都像炸弹般在凯文耳边爆炸,让他完全懵了。他紧紧按住额头,强烈的恶心涌上胃部。一些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艾琳俯下身说话,红唇一开一合,白色的实验室,从试管里抽出的血,还有男人灰蓝色的眼睛。
“我见过你!”他失声叫道,“我想起来了,我在被绑架前就见过你们!”
“是的,不过要瞒住你父亲可真不容易。”菲罗塔斯悠然道,“但你母亲后来却违反了约定,竟然疯狂到要跟你父亲同归于尽……我们听说消息连忙赶到现场,但你已经被杜贝尔弗局长严密保护起来。这个女人好像察觉到什么,但你却脱离她的保护自投罗网,所以能怪谁呢?你要怪,只有怪你那位好母亲了。”
凯文站起来,倒退了两步,五官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复制人?”他重复这个词,神色倏然凄厉,“她不是我的母亲,谁是我的母亲?我究竟是怎么被生下来的?”
“你是在实验室培养出来的。”菲罗塔斯耸了耸肩,每个字都像着火的箭矢一样刺来,“博士在卵子库随便挑了个健康的卵子,反正只要里昂的基因。”
他顿了顿,一个狡猾的微笑在脸上扩散开来:“罗伯特已经死了,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我觉得在死前不告诉你,实在太遗憾了。”
凯文咆哮了一声,疯狂的朝他扑去,发出的嘶吼原始恐怖,那是世界拥有光明和秩序之前存在的声音。审讯室的门开了,两个警官走了进来。凯文什么都听不到,眼前一片血红,肋骨在狂怒中抽动。
复制人。
二十年来,他的心底深处一直藏着疑问。在他们共同生活的短暂岁月里,里昂勉强算得上好父亲。他总觉得里昂不会无缘无故的抛弃他,他一直固执的相信,父亲总有一天会来接他回家。
他一直在等,一直在等啊。
凯文跪了下来,慢慢抱住肩膀,爆发出一阵尖利的笑声,就像刀子彼此摩擦。他笑得直不起腰,浑身仿佛大风刮过的枯枝一样剧烈颤动。
原来是他错了。
“赫德警官,你没事吧?”一个警官担忧的问道,眼神好像看到一个疯子。凯文慢慢摸到了自己的脸,脸上一滴泪都没有。
“我没事,放我走吧。”他漠然道。
入夜,暴雨倾盆。
鞭子似的雨柱狂暴的抽打着路面,泥土中布满了一个个小坑。狂风暴雨仿佛一面倒的屠杀,摧毁着天地间的一切,雨下得太大,店铺早就关门了,楼里却陆续亮起了灯光。窗户后传来炒菜和教育孩子的声音,温馨幸福。
每扇窗户后都有一盏灯,可是没有一盏属于他。
凯文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长街黑沉沉的,只有一两个晚归的路人匆匆往回赶。他浑身透湿,衣服生铁似的贴在身上,冰冷刺骨。他渴望一道闪电像箭一样穿透心脏,结束这段荒唐的人生,但闪电始终没有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但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一座院落外。院门紧闭,二楼的窗户却亮着灯,好像黑暗里的一点火烛。
凯文站在院门外,慢慢抬起头。橙色的灯光明亮温暖,他仿佛可以看到兰斯在窗前的情景。他应该已经洗了澡,哄完妹妹,自己在屋里读书。融融的灯光下,他的皮肤透着温暖的质感,神色专注,宁静的房间里传来沙沙的书页声。
凯文仰着脖子,渴求的望着那点灯光,犹如一尊石佛。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着,秋雨带着刺骨的寒意,一寸一寸钻进皮肤,凯文瑟瑟发抖,嘴唇冻得青白。他僵着脖子,祈祷兰斯会打开窗,往楼下看一眼。但他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兰斯站起来关掉灯,仅剩的一点光消失了,周围终于归于黑暗。
凯文在楼下站了一整晚,快黎明时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公寓。他打开门,却听到轻微的喵喵声。
是寄养在杜夫家的猫,竟然自己回来了。
凯文浑身一震,空洞的眼里慢慢有了亮光。他把猫咪送到了杜夫家,此后变故不断,一直忘了去接它,算来都半年多了。猫咪的叫声有气无力,凯文打开灯,发现玄关有一道长长的血痕,小白猫奄奄一息的趴在角落里,浑身是血和泥,都辨不出原来的颜色了,见门一开却挣扎着爬起来想迎接他。
凯文全身的血都冷了,他连滚带爬的扑过去,把猫咪小心的抱在怀里。猫咪微微睁开眼睛,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了舔他的脸。凯文的眼泪瞬间落下来了。
“不,不!”他凄厉的咆哮道。凯文冲上街,疯狂的寻找着宠物医院,凌晨时分,诊所都没开门,他一家一家敲着门,嗓子都喊哑了,不知跑过多少条街,敲了多少家门,总算有个兽医打着哈欠开门,声音里压着火:“天还没亮呢,吵什么吵!”
他说完就要关门,凯文连忙把门拦住,他满眼血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求您……求您救救它!”
兽医推了推眼镜,瞧瞧他怀里脏兮兮的小猫,摇摇头:“没用,救不活了。”
凯文僵住了,低头望向小猫,猫咪闭着眼睛,早已没了声息。他浑身一软,就像被人抽掉了脊梁骨,铺天盖地的绝望汹涌而来,好像每一粒细胞都在发出悲鸣,每一条神经都在流血,剧烈的悲伤如同岩浆一样,顺着神经流到皮肤上。凯文只觉两耳轰鸣,鼓室里充斥着刀刮玻璃的声响,他嚎啕大哭,浑身抽搐,疯狂的撕扯着头发,整条长街回荡着撕心裂肺的咆哮,仿佛要呕出灵魂。
凯文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他把小猫埋在了一个花盆里,把柜子里所有安眠药匆匆倒出来,连药名都没看,一把一把的塞进嘴里,药片撒的到处都是。他没有水,就梗着脖子咽下去,恶心得只想吐。渐渐的,药力终于发挥了作用,他倒在地板上,慢慢闭上眼睛,一滴浑浊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半梦半醒的时候他感到有人用坚硬的东西捅着喉咙,胃里一阵阵的恶心,他神智不清的呕吐,后来的事就不知道了。醒来时阳光很刺眼,他渴的不行,头痛得像有人用斧子在劈,胃部绞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凯文痛苦的拧着眉,很希望自己永远醒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