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第二十章15
他出什么事了吗?凯文打探了好几次,都被告知兰斯没事,他越想越担心,身体稍微好转就急着出院。退院当天秋高气爽,外面的梧桐叶子全黄了,阳光照在宽大的叶片上,明媚温暖。凯文收拾完东西,正准备离开,兰斯突然拿着一叠文件推开了门。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凯文一愣,随即又惊又喜。“这么久都不来,我还担心你出事了。”
兰斯愣住了,脸色有些尴尬。他咳嗽了一声,决定直奔正题:“凯文,我已经替你提交了退役申请,手续都办好了。”
凯文的笑容像油漆一样剥落。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叠文件上,仿佛不明白兰斯在说什么。兰斯不敢看他的脸色,飞快的说下去:“根据惯例,特警因病退役会有一项补助金——”
“退役?”凯文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有些古怪,“这么大的事,你凭什么不过问我的意见?”
兰斯没有回答。凯文一个箭步走过去,夺走文件撕得粉碎。兰斯低头看着地,尽量平静的说:“这些只是复印件,申请书已经交到总部,等你的病假修完,就自由了。”
凯文的瞳孔骤然紧缩,他往外走去,兰斯立刻挡在门前:“你要去哪里?”
“警局。”
“不准去!”兰斯又气又急,连忙堵住门。“以你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能再出任务了,你想寻死吗?”
“我不怕死,我还能战鬥,你没有权力赶我走!”凯文急喘道,“我要见伯母,是她让我来保护你,这种荒唐的申请她一定不会批!”
“我偏要管!”兰斯冲他吼道,“母亲打算等任务结束就把你调走,你去求她也没用!”
他的话里仿佛带着刀,一句一个血口子,凯文疼极了似的微微抽气,脸色惨白。兰斯硬起心肠说:“你根本不适合当警察,不要勉强自己了。为什么非得在这条路上走死?”
他话音未落,突然被抓着衣领狠狠摔在了窗框上,兰斯的后脑砰的撞上窗框,疼得一皱眉。
“别人都能当,凭什么我当不了?”凯文红着眼睛咆哮道,“这是我选的路,你没有资格说三道四!”
“因为你有前科!”
屋里霎时寂静,他们被某种震动罩住,一时都怔着。兰斯喘着气,低声说:“你是不是奇怪我从来不问你?因为我知道记者报道的都是真的!你要留在警界,一辈子被人诟病,一辈人被人戳脊梁骨吗?”
“我不在乎这些!”凯文的眼圈都红了,“只要你不介意——”
“我介意。”兰斯望着他,面无表情的说,“和一个杀人犯共事,会让我觉得恶心。”
凯文脸上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脸色白得像刚焼好的瓷胎,只要敲一下就会稀里哗啦碎掉。他像木桩一样站着,全身以一种可怕的频率颤抖起来。兰斯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下意识的去拉他。但凯文已经松开他,跌跌撞撞的退了两步,眼神仿佛从未认识过他。
“好,好。”他眼中泛泪,点着头,惨笑道,“明白了,我走。”
他转过身,决绝的离开了病房。兰斯的手僵在半空中,半晌,他慢慢收回手,紧紧抱住肩膀,没有去追。
凯文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兰斯的所有东西翻了出来,全部扔进垃圾桶,关掉所有通讯设备,换了一把门锁。他把自己锁在屋里,好几天不出门蒙头大睡,只有饿极了才起来吃一点东西。
他彻底放空了脑子,不去想今后怎么办,浑浑噩噩的度过了好几天,直到身上都开始发酵了,才想起很久没洗澡了。凯文脱掉了上衣,刚想把衣服放好,突然发现手臂上全是灰白的斑点。
凯文愣了两秒,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他立刻打开灯,不止是手臂,后背、肩膀和大腿上都出现了斑块,好像被某种病毒感染。凯文匆忙打开花洒,把水开到最大,手抖得厉害。他用滚热的水拼命搓洗着身体,想把这些斑块搓掉。但他把皮肤都搓红了,这些斑块却像跗骨之蛆。恐惧在胃中翻搅着,他浑身发冷,在水流中慢慢蹲下来,抱着肩膀。
他的妹妹爱莎病死之前,身上就出现了一模一样的斑块。
开始是小块的白斑,然后发展到全身,内脏衰竭,逐渐失去五感,最后化石而死——他亲眼见证过爱莎发病的过程。里昂曾砸下巨款,求遍所有名医,还是阻止不了爱女的死亡。爱莎一天天衰弱,皮肤坚硬得连针都扎不进去,她死的时候已经丧失了听力,连里昂悲痛欲绝的呼唤都听不到。
凯文把电视的声音开到最大,裹着被子蜷成一团,眼神空洞的望着电视。恐惧把他牢牢钉在床上,就像沉重的铁锚一样。他不敢睡,害怕自己一睡着,第二天就变成一堆石片。
他不想等死。
“骨髓?”
“是的,如果有适配的骨髓,请立刻联系我。”
“明白了。”医生抽取了一针管外周血,装进玻璃管中,贴上标签。“您有直系亲属在世吗?”
“我……我没有亲人。”凯文挽起袖子,小声说。医生毕竟执业已久,一见他的表情就知道怎么回事:“如果要进行全身换血,直系亲属的配型成功率会很大。此事生死攸关,哪怕过去有芥蒂,现在就别计较了。”
凯文依然没有吭声,医生叹了口气,对他说:“如果有适配的骨髓,我会联系您。”
凯文失魂落魄的下了楼,路过走廊时,他看到一个男孩刚打完针出来,疼得哇哇大哭,父母手忙脚乱的哄着儿子,把嘴唇贴到针眼上吹着气,又保证带他去吃大餐逛游乐场,病床上的水果零食堆成小山,男孩却哭得更凶了。凯文呆呆的望着他们,眼里满是渴望,手里紧紧攥着诊断书。
他独自回到了公寓,门前的邮箱里塞满了广告,屋里又脏又乱,没有半点人气,他打开手机,果然一条消息都没有。他实在提不起心思收拾,随便吃了点药就裹着被子缩成一团。
结果医院次日就给他打了电话,凯文赶到的时候,医生兴奋的问道:“您怎么不告诉我您有个孪生兄弟呢?”
“兄弟?”凯文愣住了,医生把档案调出来:“同卵双胞胎的配型成功率最大,术后不会出现排异反应,真是太好了。”
“不是兄弟。”凯文说,“他是我的父亲。”
医生一下子愣住了,她仔细查看着档案,又打量着凯文,喃喃道:“不可能啊。”
“什么不可能?”
医生迟疑了一下,解释道:“一般来说,孩子从双亲各获得一半基因,如果他真的是你父亲,你们基因应该只有百分之五十吻合,只有同卵双胞胎的配型率才会达到百分之百。”
凯文的右眼皮突然跳了一下,一股寒气窜上了脊椎。“双胞胎?”他勉强笑笑,“他比我大二十岁!怎么可能?”
“但你的基因完全是父体的翻版,母亲根本没有贡献什么,只有一种情况……”医生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但已经晚了。凯文的心沉了下去:“什么情况?”
医生眼神复杂的看着他,凯文的心脏突跳起来。在发现自己得了石化病之后,他曾想过情况不会比这更糟了,但他果然低估了上帝的想象力。
回到公寓,凯文打开电脑,登陆进了特警部队的网站。这个网站储存了历年来所有登记在册的大小案件,凯文把时间锁定在十八年前,果然发现了别墅的惨案。但该案的详情却被锁住了,必须输入安全密钥才能访问。凯文迟疑了一下,黑进了警方的安全系统,盗走了安德莉亚的密钥,打开了案件。
屏幕上立刻跳出几十个重叠的网页,凯文一条一条浏览下去,警方还保留着证人名单和住址。凯文打了一天电话,只有两个仆人的电话没有换。他不肯死心,把住址记在便条上,一家一家登门拜访。
凯文自幼和父亲长得极为相似,他从未细想,认为儿子长得像父亲很正常。但随着时光流逝,凯文慢慢长大,里昂又衰老得比常人慢,两人站在一起,就相似得太可怕了,简直像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孪生兄弟,而他竟从未怀疑过,为什么自己的模样没有一点像母亲。
领教了艾琳的行事风格后,凯文已经不敢把这件事当作巧合了。然而时隔二十年,许多仆人已经搬家或者离开人世,倒还有几个人记得里昂的模样,把凯文当成了里昂,赞叹他保养得当,直到凯文敲开了当年女管家的门。
“欢迎光临。”开门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妇人,她诧异的打量着凯文,惊得合不拢嘴,“天啊,您不是赫德司令吗?”
“梅里太太,好久不见了。我是凯文,凯文赫德。”
老人愣住了,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试探着唤道:“你是……凯文少爷?”
凯文点了点头,老人仔细的打量着他:“您简直跟司令年轻时一模一样,我都没认出来……快让我瞧瞧,您都长得这么高了。算起来,您已经二十五岁了吧?”
她慈爱的拍拍凯文的手,好像他还是当年锦衣玉食的孩子。“不错,是个大人了。工作怎么样?娶妻了吗?”
“刚刚辞职。”
老人一怔,连忙宽慰道:“没事,你们年轻人嘛,不喜欢就换个工作。别在外面站着,我们进屋再聊。”
她热情的拉着凯文进了屋,给他泡了一杯大麦茶。客厅不大,但布置得十分温馨,桌上铺着米白色格子布,花瓶里插着一束盛开的山茶花。上了年纪的妇人总有说不完的话,老人一面张罗着一面絮絮叨叨,凯文坐在桌前,怕冷似的捧着茶杯。桌上有一个相框,里面放着一张全家福。老人和丈夫、儿子儿媳站在一起,儿媳怀里抱着肉嘟嘟的孙子,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这是我孙子,正在国外读书。”老人忙着给凯文切水果,嘴里还不忘抱怨,“都怪我媳妇,非要把他弄到这么远的国家读书,一年难得回来一次,要不是——”
“梅里太太,”凯文打断了她的话,“您还记得我出生前后的事吗?”
老人的动作慢了下来。凯文背对着她,平静的说:“我四岁才第一次见到父亲,母亲生我时,他应该不在家。”
“难道您怀疑自己不是司令的儿子?”老人语气轻松的问道,“您对着镜子瞧瞧自己的脸,和司令一模一样,怎么会是别人的种?”
凯文没有回答。老人把水果端上来,新鲜的蜜瓜上还带着露水,闻起来十分诱人。“少爷,出什么事了?”
“我生病了。”凯文撒了个谎,“医生说要移植骨髓,但我和父亲的骨髓配型不合,所以……”
“肯定是哪里搞错了。”老人笃定的说,“您就为了这个原因,大老远跑来调查真相?”
凯文轻轻点了点头,他的脸色十分糟糕,老人担忧的问道:“什么病要移植骨髓?司令知道吗?”
“不知道。”
“这可不行,他毕竟是你父亲。生病时没有家人照顾会很难过吧?”老人爱怜的抚摸着他的头,就像小时候一样。她的掌心布满老茧,却宽大温暖,凯文的眼眶有些湿润,连忙低下头:“可是我母亲——”
“少爷,您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谣言?”老人皱眉。凯文点了点头,她叹了口气:“原本我打算一辈子憋在肚里,既然您已经长大了,不妨告诉您事实。您虽然不是夫人亲生的,却是夫人和司令的孩子。”
“什么意思?”
“夫人在您出生前流产过一次。”老人解释道,“夫人的身体不好,小产后医生告诉她,她很难再怀上孩子了,但她非常想要个孩子,因此借助了现代医学。”
“您的意思是……让代理孕母生孩子?”凯文渐渐悟出了她的意思。老人点点头:“流产后不久,我经常发现夫人独自坐在客厅里流泪。司令年轻时很是风流,连夫人流产后都没关心过,整日在外厮混,我劝了她很久,她都听不进去,哭得越发厉害了。这时我突然想到有个亲戚一直难以怀孕,于是和丈夫去了医院,让代理孕母生下了两人的结晶。这种事在当年很不寻常,我一时脑热就给夫人讲了,没想到夫人却上了心。”
“这么说,我不是她生下来的孩子?”凯文的心脏跳得飞快,“那爱莎呢?”
“爱莎小姐是个意外。夫人生爱莎小姐时丢了半条命,没几年就去世了。”老人叹道,“但夫人执意要瞒着司令,她害怕得知自己生不出孩子,司令就不要她了。”
“你们竟然瞒住他了。”
“司令本来就不关心家里,偌大一个家都是夫人在管。夫人向来待仆人友善,听说缘由后,大家都很同情她,乐意帮这个忙。当然我们只敢告诉几个忠仆,剩下的仆人则陆续被换掉了。夫人想办法让司令去了国外驻守,一年后,她就抱着您回来了。”
“那……生下我的母亲是谁?”凯文紧紧握拳,“她在哪家医院做的这件事?”
“不知道。”老人摇了摇头,“是夫人自己联系的医院。她没有提过代理孕母,只说已经打发了。”
凯文默然。以艾琳的行事风格,他的生母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司……父亲后来问过您吗?”
老人点了点头:“当年出事后,司令把我们几个召集在一起,问过这个问题。我当时很害怕,就如实回答了。”
“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