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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第二十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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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训练很辛苦,食堂很难吃,舍友很难相处。这是兰斯刚到警校的三个印象。

    凯文本来就不想当警察,没多久就频繁逃训练,每天早出晚归,熄灯后才回来。他独来独往,不和任何人交流,兰斯被教官耳提面命了几次,警告凯文再敢逃训练就滚蛋,不过兰斯怀疑凯文压根没把警告放在心上。

    兰斯的好奇心越发膨胀,以身体不适为由请了假,悄悄跟在凯文身后,决心弄清楚凯文的去向。但凯文竟然熟门熟路的去了医院,没多久就揣着一堆瓶瓶罐罐出来了。凯文离开医院,穿过了一片小树林,来到一栋废弃的宿舍楼下。

    就在兰斯疑惑之时,凯文轻轻学了声猫叫,各种花色的流浪猫从角落里陆续钻了出来,一只肥嘟嘟的橘猫率先跳进凯文怀里,脸圆的像盘子,毛色油光发亮。凯文从兜里掏出小鱼干和猫粮分给猫咪,猫咪们聚在一起大块朵颐,凯文蹲在一旁。有几只猫咪很喜欢凯文,用头蹭了蹭他的裤脚,那只橘猫甚至翻过肚皮让他揉,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凯文捡了一根草当作逗猫棒,专心致志的逗猫玩。一只奶牛色的小猫跳到凯文肩上,在衬衫上踩出不少泥点,凯文毫不在意,就这么跟猫玩了一天,一身弄得脏兮兮的,直到太阳落山后才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准备回去。

    兰斯立刻跑回了宿舍,假装才训练回来。凯文去冲了个澡,兰斯躺在床上,听到开门声便坐起来。

    凯文微微惊讶了一下,脸上就没有任何表情了。兰斯很不痛快:“你去哪里了?”

    “跟你无关。”

    “教官要我转告你,要是你再敢逃训练,他一定会让你滚蛋。”兰斯生硬的说。凯文冷漠的瞟了他一眼,就自顾自的去睡觉了。兰斯气不打一处来:“你没听到我的话吗?”

    “听到了。”

    兰斯赌气般用被子蒙住头,发誓绝不主动搭理凯文了。翌日兰斯提早下了训练,趁凯文还没回来,鬼使神差的打开抽屉,抽屉里塞满写着外文名的药瓶,兰斯一个都不认识。他在网上查了查名字,震惊的发现全是抗抑郁的药物。

    联想到凯文平时的态度,兰斯恍然大悟,油然而生一股同情。他本来心性单纯,立刻把昨晚的誓言抛到了脑后,单方面决定原谅凯文的冒犯。这天凯文回来得更晚,兰斯躺在床上假寐,借着窗口的月光发现凯文拧开瓶子,把几枚白色药片装了进去藏在枕头下。

    凯文离开后,兰斯立刻从枕头下翻出药瓶,里面装着凯文囤积的安眠药。兰斯对着光仔细端详着药瓶,胸口堵得慌。

    听安德莉亚说,凯文在世的亲人只剩父亲,但里昂一直对凯文不闻不问。凯文总是远远躲着人群,眼神阴郁,脸上有种暮年老人般的平静,是对死亡何时降临毫不介意的平静。他没有家,没有人生目标,连个亲近的朋友都没有,好像阳光照在身上就会融化。

    凯文不是没注意到兰斯的眼神,但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围的人和事漠不关心。即使离开了监狱,他没有一天睡过好觉。罗伯特的身影如蛆附骨,在夜深人静时纠缠着他,他每晚都在噩梦中惊醒,然后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一天夜里,他再次惨叫着惊醒,冷汗涟涟。兰斯被惊叫声吵醒,揉着眼睛,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你怎么了?”

    凯文睁着眼睛望向天花板,心脏狂蹦乱跳,干枯的眼睛凝视着黑暗深处。下铺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兰斯爬到了凯文床上,抢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睡吧。”他口齿粘连的说。

    凯文愣住了。兰斯以为他还在害怕,便翻了个身,伸出胳膊抱住凯文的肩膀。凯文很久没有和别人这么亲近过,浑身僵硬得像石头,兰斯却毫无自觉,很快睡着了。明亮的月光照进窗户里,兰斯的嘴唇微张,一只胳膊横在头上,面容在月光下柔软生动,温暖的吐息拂在凯文脸上,身上有干净的洗发水香气。那种气味就像初夏清晨的树林,蝉鸣如潮,微风清泉般甘冽,空气里满溢着草木清香。

    已经入睡的他依然充满生机,相比之下,死亡和恐惧显得如此愚蠢。之后每天夜里,兰斯都会主动爬到凯文的床上,抱着他入睡。过了一段时间,凯文发现自己可以顺利入睡。再过一段时间,噩梦慢慢散去,终于消失无踪。

    一个月后他们得到了一份总评,凯文除了上次悲惨的越野跑,基础项目都是一次过关。他带着单子去找兰斯,宿舍里没有人影,凯文找了好半天,才在礼堂背后的小树林里发现了兰斯。兰斯捏着成绩单呆呆的蹲在树墩上,宛如一只绿皮松鼠。凯文正想叫他,就见他吸了吸鼻子,接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凯文吓了一跳,兰斯越哭越伤心,扁着嘴巴,眼睛鼻子全部皱成一团,一边哭一边用袖子擦眼泪,把眼角擦得红红的,凯文心里都快笑岔气了,这时兰斯突然发现他的到来,立刻从树墩上跳下来往外跑,凯文连忙拉住他:“哎哟,要去哪儿呢?”

    “不用你管!”兰斯又羞又恼,慌张的把成绩单往身后塞,耳朵红彤彤的。他的五官还没长开,脸颊带点婴儿肥,酷似水晶包子。凯文不禁捏了捏他的脸,兰斯对着他的□□狠踹一脚,凯文惨叫一声,脸色痛苦的蹲下来,他趁机红着眼睛跑掉了。

    当晚兰斯没有回宿舍。凯文枕着胳膊躺在床上,一直等到半夜,他用脚趾头都猜到兰

    斯肯定跑去自己训练了。他翻了个身想睡觉,却怎么都睡不着,脑海里全是兰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他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终于烦躁的踢开被子,换上鞋下了楼。

    训练场上果然有个小小的身影还在跑步,凯文一直等到他停下来休息,才开口道:“别跑了,明天早上还要训练。”

    “跟你无关!”兰斯大口喘着气,像刚从水里捞出来,腿软得都站不住了。凯文的眼神暗了暗,平静的说:“你说得对,的确跟我无关。”

    他把兰斯扔在操场上,扬长而去。结果凯文又失眠了一整夜,他听到兰斯回来的响动,却不想搭理,直到下铺传来轻微的鼾声。

    他已经足够幸福了,凯文心想,不缺我一个人的关心。

    尽管心里这么想,凯文还是提早起了床,买好早饭。早上列队训话时,兰斯顶着两个黑眼圈,努力睁着眼睛,上下眼皮却一直打架。就在他快睡着的时候,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手,兰斯打了个激灵,立刻清醒过来。他回过头,凯文正一脸正气的背着手站军姿,袖口却藏着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子。

    “早、饭。”凯文用口型说道。兰斯愣了一下,用余光瞟了眼走到对面的教官,不敢去接。凯文以为他还在记仇,一点一点蹭到他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快拿着。”

    “什么?”兰斯学着他的样子问道,凯文见教官背过身,不由有些急了:“别挑食,快拿着!”

    两人眉来眼去,全部落在了教官眼里。兰斯拼命朝他使眼色,凯文却浑然不觉,努力把包子塞给他。教官朝两人走来,兰斯心头大惊,包子掉了下来。

    “这是什么?”教官冷冷道。凯文挺直了背,大声回答:“报告长官,这是包子。”

    “为什么包子会掉在这里?”

    “有人把早点随身带着,不小心掉了出来。”

    队列里传来低低的笑声,教官的脸色黑如锅底。凯文想了半天,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摸出另一个包子:“教官,您是不是饿了?要不我分给您一半?”

    兰斯差点昏厥过去。凯文被臭骂了一顿后赶去跑步,兰斯想起他又因为自己被罚跑圈,心里多少有点愧疚。但这点愧疚很快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饿得眼冒金星,在近身格鬥中被连摔了十几次,摔得骨头都散架了,陪练的学员让他休息十分钟再继续。兰斯蹲在铁丝网下喝水,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兰斯一回头,嘴里就被塞进一个黏糊糊的东西。兰斯困难的把它咽了下去,才尝出巧克力的甜味。

    “别急,慢慢吃。”凯文轻轻拍着他的背,兰斯正好有点低血糖,连吃了两块巧克力总算缓了过来。凯文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兰斯很少见到他笑,一时竟呆住了。

    凯文待他很好,但一直刻意跟他保持距离。这种冷漠令兰斯十分不快。他觉得凯文只是听从母亲的话,对自己尽到义务而已。他低头望着双手,原本光洁的手上已经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还流着血,新生的皮肉被砂石割破了,钻心的痛。

    晚上兰斯依然跑出去训练,凯文阻拦未果,只得跟着他出去。兰斯在月色下跑圈,他拿着保温瓶在终点等着。兰斯的枪法一塌糊涂,他就站在兰斯背后,环着兰斯的肩膀,手把手的教他打靶。天慢慢凉了,凯文裹着外套,哈欠连连的看着兰斯练枪,练得手臂肿得抬不起来。他第一次觉得这个蜜罐里泡大的少爷,其实是个硬骨头。

    警校三个月后有一项综合考核,兰斯自知实力不济,本已做好了明年再来的打算,没想到却被留了下来。结果出来后他一头雾水,想了一整天都没想到理由,只得硬着头皮去找校长。

    “你觉得我是因为你母亲才把你留下来?”古连负手站在窗前,平静的问道。兰斯咬着嘴唇,用力点了一下头。古连回过头,虽然他卖了安德莉亚一个人情,但自进校起他还没正眼看过她的儿子。兰斯穿着不合身的训练服,红着脸站在门口,眼神清澈明朗。

    “当初让你进来时就说好了,要是你不符合警校的要求,我一定会把你刷掉。有来找我的工夫,不如多练练你的枪法。你这种水平就算勉强留下来,到时候肯定毕不了业。”古连毫不留情的戳破了他的幻想。兰斯的脸白了白,追问道:“既然我的水平这么差,为什么会被留下来?”

    “你面试合格了。”

    “面试?什么时候的事?”

    “随时。”

    兰斯咬了咬牙,忍不住说:“别人肯定以为我走了后门。”

    “这是你的问题,自己解决。”古连一挥手,斩钉截铁道,“你可以走了。”

    兰斯只好离开了办公楼,凯文等在楼下,一见他就问道:“校长怎么说的?”

    “校长说跟妈妈无关,是我面试合格了。”兰斯游魂似的喃喃道,“凯文,快掐我一下,我可能在做梦。”

    凯文笑了,使劲儿拧了把他的脸:“这是好事啊,得庆祝一下。我们出去吃顿好的吧,我请你。”

    兰斯刚想点头,几个学员朝两人走来。为首的叫肖恩,特警部队挑上来的都是各警队的精英,多少有些心高气傲,肖恩就是其中之一,打从训练开始就跟兰斯过不去。兰斯自知技不如人,一直忍着。果然肖恩一见他,神色就带上了不屑:“哟,这不是杜贝尔弗家的少爷吗?”

    兰斯没理会他,沉着脸走过。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肖恩低声说:“别怪我没警告你,这里可不是拼妈的地方,你要是挨不住了赶紧滚蛋,省得到时候哭着要走。”

    “我记住了,谢谢你的提醒。”兰斯冷静的说。肖恩一时没有借口发作,见凯文跟在他身后,眼珠子一转,突然高声道:“少爷,这是去遛狗吗?果然有个好妈妈就是不一样,还专门送了条忠犬来伺候你。”

    兰斯突然转身,一拳狠狠揍上了肖恩的鼻梁!肖恩大叫一声,仰面就倒,两人在台阶上扭打成一团,兰斯揪着他的头发往台阶上按:“再敢说一次,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兰斯!”凯文吓了一跳,连忙扑过去想把他拉开。肖恩一口啐在兰斯脸上,冷笑道:“小兔崽子,终于装不下去了?没有你妈撑腰,在这里你算个屁!”

    “妈的,来啊,看谁干的过谁!”

    凯文费了不少工夫才把两人分开,兰斯的脸上高高肿起,嘴角全是淤青,见他依然在扑腾,凯文不得不低声斥道:“冷静一点!你是想明天就卷铺盖走人吗?”

    兰斯用力挣开凯文,怒气冲冲的往外走,凯文连忙跟上去:“等等,你生什么气啊?”

    “你为什么不生气?”兰斯霍然停住脚,冷冷道。凯文一愣:“他说的是实话,为什么要生气?”

    兰斯一时气结,狠狠剁了剁脚,掉头就走。他的脾气一贯来得快去的快,凯文本来没怎么放在心上,没想到过了好几天,兰斯都梗着脖子不理他。凯文开始还好言哄他,兰斯一直不领情,他渐渐不耐烦了,索性由着兰斯独来独往。

    天气开始转凉了,秋风瑟瑟,每天的训练却没有停,几个体质不好的学员都感冒了。兰斯早起打了几个喷嚏,凯文有点担心,但他最近天天像只炸毛的小猫,凯文一靠近就龇牙咧嘴。凯文无奈,只得去医院开了几包感冒药放在桌上,留了字条让他记得吃。

    凯文不知道所有闹别扭的小孩都讳疾忌医。早上下着小雨,兰斯在晨跑时远远落在了最后。他一面跑一面吸鼻子,只觉得头昏脑涨,浑身烫得厉害,直到眼前天旋地转。

    “兰斯!”

    兰斯感到有人接住了自己,耳畔嗡嗡作响。他隐约听到凯文急切的解释着什么,跟着身上一轻,就被凌空抱了起来。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宿舍的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额上还敷着一条冷毛巾。

    “你感觉怎么样?”凯文立刻凑上来问道。兰斯不舒服的哼哼,凯文摸了摸他的颈窝,见他已经发汗了才放心。他揭开保温桶的盖子,里面温着一碗热粥。凯文扶他坐起来,小心翼翼的盛了一勺粥吹了吹,兰斯就着凯文的手把粥吞下去,扁了扁嘴:“难吃。”

    凯文额角的血管跳了跳:“你怎么这么难伺候啊?”

    “难吃就是难吃。”兰斯把脸扭向墙壁不理他。凯文叹了口气,又打开一个盒子,里面装着好几种糕点,样子精致可爱:“乖,把东西吃了才好服药。”

    “我没生病。”

    凯文没有回答。脸红得像虾子,气喘吁吁,浑身冒虚汗,如果有人硬要抵赖,他能怎么办?“你是要自己吃呢,还是要我用武力灌你?”

    “你敢!”

    “我怎么不敢?”凯文面无表情,感觉自己脾气好的都快成佛了。兰斯愤怒的瞪着他,脸上泛着红晕,翠瞳水汪汪的,就像一只小奶猫张牙舞爪的逞凶。见凯文不为所动,他恨恨的剜了凯文一眼,不情不愿的捏着鼻子把粥喝了。凯文叹了口气:“当特警又苦又累,还随时有生命危险。伯母怎么舍得让你过这种生活?”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凯文沉默了片刻,平静的说:“我无处可去,无家可归,到哪里都一样。”

    兰斯不由得抬起头。凯文静静注视着窗外,眼中闪烁着他从未见过的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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