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二十章6
“你可以回我家。”兰斯拉住他的手，急切的说，“你是我的朋友，以后我家就是你家，我的亲人就是你的亲人。”
凯文的眼神暗了暗，兰斯心里直打鼓，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但他什么都没解释，只是温柔的摸了摸兰斯的头：“你还没回答我呢。”
“是我自己决定要当警察，妈妈一直反对。”
凯文微微皱眉。兰斯低头望着双手，打从生下来他就没做过重活，但现在掌心已经生了厚茧，遍布伤痕，身上全是淤青。“我不是妈妈的第一个孩子。”片刻后，他说，“我本该有个哥哥，但他三岁就死在了爆炸中。”
凯文的脸色变了。兰斯顿了顿，缓缓的说：“这是我出生之前的事了。妈妈为了追查一个跨国犯罪组织，把哥哥寄养在舅舅家里，结果对方为了报复妈妈，在别墅里引爆了炸弹，舅舅一家和哥哥当场被炸成碎片……妈妈幼年父母双亡，长兄如父，是舅舅带大了她。妈妈赶到时，他们的尸体都碎得不成样子了。她亲手从废墟中挖出兄长一家和幼子的尸骸，下葬时副官都哭了，她一滴眼泪都没掉。”
他深吸了一口气：“据说她刚怀上我时曾想把我打掉，怕将来连累我，但没能狠下心。我从小就不断更换住处，她不许我结交任何外人，除了严格筛选的仆佣，谁都不能见到我。我六岁时她为我请了一个家教，他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但有一天他突然不见了，直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他被人收买，妄图绑架我要挟父母，但没有成功。后来爸爸就辞职回家，一心一意的保护和教导我，直到出事。”
凯文默默听着，心想如果是里昂，一定不会为孩子做出这种牺牲。安德莉亚一向择人审慎。
“她是我的骄傲。”兰斯轻声说，“但当她的儿子……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由于母亲的工作，他无法像正常孩子一样长大。他没有同龄朋友，从小到大，危险都如影随形，有一次炸弹就在他身旁的街巷爆炸，罡风和玻璃碎片卷到了脸上。由于母亲实在太出色了，兰斯从小就活在她的光环下，兢兢业业，不敢走错半步，怕给她丢了脸，他事事都不肯落人后，事事都想做到最好。
可是这么强大的母亲，也会有崩溃的时候。父亲失踪时她还怀着身孕，得知兰斯被绑架后，她在惊痛之下难产，差点死在手术台上。兰斯永远记得那一天，里昂把他救了回来，一路直奔手术室。他看到满眼血红只会哇哇大哭，里昂却跪下来握住她的手，告诉她，我把你的儿子带回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他。
就在那一刻，兰斯突然意识到，她也需要男人的保护和依靠，而家里却只剩他一个男人了。
“我不想再看到她哭了。”兰斯喃喃道，“我想保护她们。”
凯文安静的望着他，眼神温柔清澈。半晌，他伸出手，轻柔的梳理着兰斯的头发：“你的焼还没退，该休息了。”
“凯文，你会陪着我吗？”兰斯拉了拉被角，充满希冀的问道。凯文俯下身，亲吻了兰斯的额发。
“睡吧。”他的声音沉沉的，很温柔，“我会一直陪着你。”
之后，两人的友谊突飞猛进，犹如春天的山洪。兰斯开始习惯枯燥艰苦的警校生活，白天训练得精疲力竭，晚上还要强打起精神上课，凯文每次上课都坐到兰斯身后，兰斯在前面认真听课，他就趴在桌上补觉，下课了兰斯过来把他推醒，两人一起回宿舍。教室里的学员越来越少，许多人吃不了这份苦，陆续离开了警校，但兰斯坚持了下来。
时候很快入冬了。当银杏掉光了最后一片树叶，部队开始准备冬训。学员们驻扎在结冰的河畔，准备负重泅渡。兰斯背着大包器械，穿得胀鼓鼓的，连站着都很困难。教官吹响了口哨，水面一下子沸腾了，好像锅里煮开了的饺子，凯文游到后面想跟着他，兰斯警告他：“你又想多游四十公里吗？”
“但是……”
“没事，这次的成绩占比不大，我不会勉强。”兰斯推了他一把，“别啰嗦了，当心被教官看到。”
凯文迟疑了一下，咬牙道：“要是出了什么状况，一定要立刻发信号退出。”
“我知道。”
他跳进河里，很快游远了。河水冰冷刺骨，加上担心兰斯，他拿出了最快的速度，上岸时还没几个人。后勤部已经熬好了姜汤，凯文裹上军大衣，焦急的往河里望去，过了一会儿学员们陆续上岸了，但怎么都不见兰斯。凯文惦记着兰斯的话，不敢贸然下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过了一会儿，教官来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一个人，脸色立刻变了。
“该不会被河水冲走了吧。”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肖恩捧着姜汤站在后面，神色冷漠。他的耐力在本届数一数二，却是最后几个上岸的。他话音未落，凯文突然扔掉大衣，一个猛子扎进河里。大约二十分钟后，他抱着兰斯游上了岸。兰斯已经冻得失去意识，嘴唇青白，呼吸微弱。凯文解开他的训练服，一下一下按压着他的心脏，手都抖得不成样子了。
这时，兰斯突然咳嗽了两声，苏醒过来。他冻得缩成一团，连眉睫上都凝着白霜。凯文解下军大衣牢牢裹住他，倒了碗姜汤一口一口喂给兰斯，心疼得眼圈都红了。
肖恩踱到他身后，闲闲的说：“天寒地冻的，他非要硬撑，怪得了谁呢？”
凯文蓦然回头，眼底竟有血痕闪过，仿佛噬人的凶兽。肖恩被他的眼神骇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他放下兰斯，挽起袖子就要走过去，兰斯在身后叫道：“站住。”
凯文停下了脚步，兰斯挣扎着坐起来：“你别管……我自己来解决。”
“我他妈宰了这个杂种！”凯文咆哮道。兰斯看了一眼肖恩，眼神平静：“不许插手。这件事我一定要自己解决。”
训练场。
“大半夜的，把我叫出来做什么？”凯文依然在生白天的气，板着脸硬邦邦的问道。冬夜深寒，兰斯朝掌心呵着气，吐出一团团白雾：“凯文，教我格鬥。”
凯文愣住了：“你想自己打败肖恩？”
“是的，最好在三个月内。”
“不可能。”凯文直截了当的说，“你跟他交过手，你们的力量、技巧和经验完全不在一个级别，短时间内不可能超越他。”
兰斯紧紧拧着眉，倔强的盯着他：“要是你或者母亲帮我出了头，我不可能在这里站稳脚。你到底教不教我？”
凯文足足看了他半分钟，拾起一根树枝，在两人之间画了一道横线。
“我有两个条件。”
“你说。”
“第一，练习适可而止，不能耽误第二天的训练。第二，什么时候去找肖恩决鬥由我判断，而不是你。”凯文扔掉树枝，望着他说，“我会全力以赴，当你有本事伤到我时，才算勉强及格。”
“我答应你。”
凯文长叹一声，站起来，朝他勾了勾手：“来吧！”
兰斯憋足了气，像头小豹子似的扑过来，闪电般出腿踢向凯文的小腹，双拳同时击向他的胸口。凯文微微侧头，左腿向下勾住他的膝盖，兰斯还没回过神，眼前天旋地转，已经头朝下摔在了沙地上。
“你太急躁了，全是破绽。”凯文叹道，“站起来。”
他走到兰斯面前，两人的身高差了一大截，兰斯不得不仰视他。
“所谓格鬥，就是用你最坚硬的部位去攻击对方最柔软的部位。”凯文握住他的拳头，抵在自己的腹部，抬腿勾向兰斯的脚踝，兰斯猝不及防，身体直直往前栽去，“尤其在一对一的格鬥中，首先要学会从对方的拳脚下保护自己。”
兰斯咬着牙，深冬的夜晚，两人都只穿了单薄的训练服，寒风呼啸着吹过训练场，他一次次扑了上去，又一次次被摔翻在地。最后凯文终于失去了耐心，一个擒拿干脆的把他摔了出去，兰斯摔得眼冒金星，挣扎了好一会儿都没爬起来。
“今晚到此为止吧。”凯文站起来，“再打下去天都要亮了。”
兰斯躺在冰冷的沙地上，没有说话。凯文担心他被摔出什么问题来了，俯下身检查，兰斯突然一拳揍了上去，凯文侧头避开，反手绞住他的胳膊。兰斯低叫一声，疼得脸都白了。
“你在急什么？”凯文问道，“你才十四岁，有的是时间长大。”
“你不明白。”兰斯哑着嗓子说，指甲都嵌进了肉里。凯文定定的注视着他，平静的说：“不要着急，在你长大以前，我会保护你。”
从这天开始，每天训练结束后，两人都会在训练场练习近身格鬥。凯文嘴上说着全力以赴，事实上却放了不少水，尽管如此，兰斯身上的伤从未断过。凯文去医务室要了药油和纱布，兰斯光着上身趴在他的大腿上，他蘸了药油，用掌心轻轻按揉着后背的淤青，他的手掌宽大，布满了厚茧，清凉的药油涂在伤处慢慢化开，有很多次兰斯就这么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在温暖的被窝里，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
这是他没有家人陪伴的第一个冬天，很温暖。
开春的一个下午，兰斯来到了训练场。肖恩正挂在单杠上和朋友说笑，一见兰斯就大声叫道：“哟，这不是杜贝尔弗的少爷吗？你家忠犬呢？”
“肖恩，”兰斯走到单杠下，平静的问道，“你敢跟我一对一决鬥么？”
他故意挑在学员都在的时候，声音又很大。肖恩从单杠上跳下来，拍了拍手，打量着兰斯瘦小的身材，讥笑道：“决鬥？就你这豆芽似的身板？”
“你不敢么？”
肖恩安静了下来。兰斯面无表情：“是男人的话就别啰嗦，敢不敢？”
“……有什么不敢？”半晌，肖恩答道。兰斯点了点头：“明天下午四点，体育馆见。”
他转身就走，好像只是宣布明晚要吃什么。训练场上鸦雀无声，一个同伴从他身旁跳下来，担忧的说：“别去，学员之间禁止私鬥，被发现了是要记过的。”
“他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肖恩冷笑道，“明下午啊……你把人都给我叫上，我倒要瞧瞧这小子打的什么主意！”
翌日。
兰斯来到体育馆的时候，发现里面已经挤满了人。体育馆的一片空地被圈出来，围成了一个临时观台。今天没有训练，同届所有学员都来了，张着脖子在看热闹。肖恩已经站在台上，仍然不忘讽刺他：“我还以为你吓得不敢来了。”
“做了点准备而已。”兰斯跳到台上。肖恩是混血儿，兰斯的身高只到他的肩膀，两人站在一起就像大学生欺负初中生。他打量着兰斯，笑道：“待会儿可别哭鼻子，我可不想被人说以大欺小。”
兰斯面沉如水，解开训练服的外套扔下台，里面只套了件军绿色的背心。肖恩问道：“有时限么？”
“没有，把对方打趴下为止。”
“很好。”肖恩学着他的样子脱下外套，扔给台下的朋友，跟着脚下骤然发力，闪电般来到他的面前！
兰斯猛上一步，收臂一个肘劈，动作迅如闪电，左手变掌猛击肖恩的头顶，肖恩一惊，立刻侧转身子，但半边身子已经敞开了。电光火石间，兰斯出现在他的侧后方，一拳撞上他的腰侧！
肖恩连退了好几步，稳住重心。兰斯侧身站在面前，微微一笑，朝他勾了勾手指。
场下突然安静了下来。肖恩毕竟久经阵仗，心念一转立刻明白了过来：“有人给你开过小灶？”
“谁知道呢。”
“好吧，我得承认，来之前我只想好好教训你一顿。”肖恩啐了一口血沫，眼中流露出嗜血的光芒，“看来这场战鬥还有点期待的价值！”
话音未落，他猛的扑了上去！凛厉的拳风扑面而来，兰斯躲过这一击，迅速回以一记勾拳。肖恩顺势跨上一步，右拳猛击兰斯的头部。这一拳的威力非同小可，肖恩的拳头砸在他的后背上，迅速退了回来。
一招之间，两人都在掂量对方拳头的分量。
兰斯的背上重重挨了一记，脸上已经淌了血。他屏息凝神，和肖恩兜着圈子，寻找机会出击。他知道自己不能大意，但两人体力相差悬殊，他必须争取速战速决。汗水从眼角流下来，兰斯再度欺身扑上。但他越想求快，肖恩越看出他的急燥，甚至故意放慢节奏，跟他纠缠。结果他几次急于进攻，反而被逮住了破绽，结结实实挨了两拳。
局势再次倒向肖恩，凯文站在人群里，目不转睛的望着台上，兰斯已经负伤，但每次肖恩击中他时，他都顺势卸力，因而伤得不重。但兰斯才训练了四个月，肖恩却是地方警队的精英，相差悬殊，他已经挨了兰斯好几击，却像隔靴搔痒，对行动完全没有影响。他的实力在本届数一数二，如果是一对一的格鬥，凯文本人要赢他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你不去帮他吗？”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一个长相文雅的学员站在他身边，戴着副黑框眼镜。他笑笑，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杜夫。”
肋下隐隐作痛，明知道伤已经好了，凯文还是摸向昨天兰斯留下的伤处，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兰斯又躲开肖恩的一脚，但一记重拳已经直逼面门，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撞在护栏上。凯文情不自禁的闭上眼睛，想起兰斯警告他的话：“就算我被打死，你都不准出手帮忙。”
我做得到吗？凯文不禁问自己。见他不搭理人，杜夫又自言自语道：“说起来，昨天他提出决鬥后，就有人开出了赌局，目前赔率已经上升到了一赔四。”
“你押了谁？”
“我谁都没押。”杜夫耸了耸肩，“不过目前为止，大家都押的肖恩赢。”
凯文把身上所有钞票掏出来，塞给杜夫，眼睛一直盯着台上：“帮我买兰斯赢。”
“这么自信？”杜夫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可他已经快坚持不住了。”
血从兰斯身上滴落，他全身的血沸腾般嘶鸣着，伤口灼焼般作痛。刺眼的灯光下，他的眼神早已恍惚，脚步虚浮，喉咙口直冒腥气。
“快认输吧。”肖恩狼狈的擦着额上的汗，“我可不想事后你妈咪来算账。”
“决鬥是我要求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尽管放心。”兰斯啐了口血沫，冷冷道。他弓着身子，汗水混着血水从眼角滑落，刺得眼睛生疼。肖恩的眼神越发凶狠，他再次凑近，一记直拳击向兰斯的面门：“那你就去死吧！”
兰斯的身体歪了歪，他没有后退，一击直拳击中了柔软的腹部，五脏六腑差点一起呕出来。一股巨力推着他撞上廊柱，肩膀传来骨裂的声音。他看到了肖恩布满汗水和鲜血的脸。
就是现在！
他快如闪电扣住了肖恩的拳头，顺手一带，在关节处狠狠切下去，右手就势反拧一百八十度，肖恩惨叫出声。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压在肖恩身上，立掌如刀停在他的颈动脉！
举座皆惊，场上刷的寂静下来。肖恩吞了口唾沫，脸色煞白，冰冷的手扼住最柔软的颈部，只要兰斯轻轻一扭，就能把他的颈椎活活拧断。
“怕么？”兰斯低声说，“我在河里被你缠住差点溺死时，就是这么害怕。母亲说过，敢于直面死亡的恐惧，才有杀人的资格。”
他松开手，居高临下的看着肖恩，平静的说：“是我赢了。”
他拿起外套搭在肩上，从台上跳下来。肖恩终于回过神来，猛的咆哮道：“等等！”
兰斯回过头，肖恩剧烈的喘着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兰斯说：“我知道你一直瞧不起我的家世，但成为警察是我的理想，我不会为任何人让步。”
他停顿了一下，挑衅的抬了抬下巴：“要是在场的人还有不满，我随时恭候。”
满座死寂，杜夫不禁吹了声口哨，才发现凯文已经不见了。肖恩的朋友连忙跑上台扶起他，体育馆里乱成一团。但兰斯什么都听不到，他的腿仿佛灌了铅，每走一步，脚下都更加沉重。他走出大门，晴朗的阳光瀑布般泼下，一个人站在阳光下，逆着光，面容有些模糊。
兰斯仰着头，微微眯起眼睛，好像在等待什么。
“辛苦了。”凯文温柔的说。
兰斯看着他，慢慢笑起来，满脸眉飞色舞，就像考了满分的小孩。
他倒在凯文怀里，失去了意识。